疯子细花

作者: 甘棠gt | 来源:发表于2016-06-10 22:37 被阅读111次

    细花五十多岁,据说因为是家里老幺,所以取名细花。在我们的方言里,细就是小,细人就是小孩,细路就是小路。

    细花从哪一年开始疯的,没有人记得清。因为她也不是一直疯着,白天她是好的,只是到了晚上,她会不规律、间歇性地撒疯。她的疯也不伤人害畜,她就是一直骂,从村头骂到村尾,从严冬骂到酷暑。她骂的是什么,也没人听得明白。她说的好像是我们移民村的话,又好像是本地人的话,又好像两者都不是。只是语气里怒气冲天,句式紧凑,发声有力,爆破有时,是人都听得出来她在骂人。至于骂谁,也没有人辨得明,是骂她早死的苦命男人,还是骂她窝囊的半路丈夫,是骂拖她去引产弄死了她七个月大的女娃的老干部,还是骂克扣了她的补助款用来砌高楼的新支书,都不得而知。她只是错落有致、抑扬顿挫地骂着,没有哭腔,没有哀调,像个满荷的手枪不紧不慢地吐着字字句句的子弹。

    在我小的时候,细花还没有这么疯。她对我好过。小时候对我好的大人太少,所以我记得清楚。她偶然来我家,对我妈说:“你这闺女聪明,好好培养,以后有大出息哩。”说这话的时候,她手里拿着一本关于耶稣的宣传手册。在我们这里,信奉基督教的被称为“吃耶稣的”,“吃”表示信奉、认可。普通话里“不吃你这一套”也是类似用法。这个吃耶稣的女人我没有见过很多次,我不是宅家里帮父母的忙或是写作业,就是住在学校或外地。但是她看着我,对我妈说话的样子在小时候的我看来是善的,虽然已经被乡村教会曲解了的基督教义被她一解释更是一塌糊涂,但是这也不妨碍她的善。

    好几次过年回来,守岁的晚上总会听到她幽远有节奏的骂声从后山的坟地里传来。寒冬的夜晚气温低到零下好几度,我躲在被窝里,揣度着她的心情和思想,想象着是什么把她一步步带到了今天的田地,她在一声声怒斥的句子里是释放了什么还是获得了什么,还有什么情感支撑着她在黑夜里跟世界较劲。我听着,想着,也就睡着了。第二天,来拜年的人热情地聊起:“昨夜细花又发疯了,你听到没有?”我问:“她疯得多吗?”来人说:“还好,就是逢年过节闹得厉害。”她停了会,又说:“也难怪,一个女人孤苦无依的,怪可怜。兄弟姐妹远在新安江,她那个儿子又不争气,在外面偷东西,被人打断了腿还关了进去……”她絮絮叨叨又说了许多细花的事。正月的天真是冷得厉害。

    昨晚她又疯了,从村头骂到村尾,错落有致、掷地有声地骂了许久。我听到她的声音越来越近,于是打开灯,在二楼的窗口等着她。夜幕里的她渐渐清晰起来,她穿着宽大的看不清楚颜色的衣服,步履已经算不上稳健,背微微驮着。声音却依然洪亮。她好像看了一眼窗口的我,安静了一会,沿着马路走了一段又大声骂了起来。然后消失在转角处了。我不知道她是否还记得我,毕竟我离开得太久了。我好想上去帮助她一点什么,哪怕是递一把扇子给她赶赶蚊子,给一瓶水让她润润嗓子,可是理智又阻止了我。又或者她需要的根本不是这些。

    她的怒,需要用对抗来消磨。她的恨,需要黑夜来溶解。

    她消失不见了,只有那骂声传得老远老远。这个五十多年的村子假寐着,好像梦里的美景阻止了自己醒来。

    除去拐杖和竹篮,细花就是祥林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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