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总盼着过年。
因为过年可以穿新衣服,家里除了杀猪宰羊,还会有很多好吃的。同时,过年期间全员歇业,尤其小孩子除了满足口腹之欲,其他时间就是玩,是对真正意义上的幸福时光的向往,是有望的盼!
初春不管家里怎么艰辛,总会筹划着买头小猪崽,这头小猪就是盼望过年的起点,接下来每一天,便会把热望全部用来精心伺养它。
那时,每当家里有一点什么稀有少见好吃的东西,母亲总是说留着过年吃,于是我们的期盼又多了一分,因为到了过年就可以放开肚皮大快朵颐了。这种期盼是一种幸福的渴望,让人盼的花儿开了又谢,谢了又开!
终于,时光从春流过夏,秋流到冬,进入腊月,母亲便天天不断忙碌做好年节的一切准备,繁重的家务几乎全落在她的身上。吃过了腊八粥,年的味道徐徐渐来,到了腊月二十三,小年到来。
早在腊月初,母亲就已经去有模板的人家拓了两个灶马,一个飞奔状,一个静立在拴马桩前。灶马是为灶王爷送灶娘娘回娘家而请来的坐骑,无论过得好与坏,家里的条件有没有改观,一切的大事小事,到了年终,灶王爷总得去向玉皇大帝汇报这家人一年来的兴衰荣辱。
早上起来母亲就开始忙碌,忙着为灶王爷准备上天去的年货--灶干粮,那是一种只有这一天才会做的纯白面,卷了很多油,只掌心大小的烙饼。白白的饼面渗出一圈圈的金黄线条,如一朵盛开的金菊,漂亮好看小巧。我问:为什么不做平常咱家吃的那样的大锅盔。母亲说:灶娘娘喜欢小的,越小越欢喜。我缠着母亲想尝尝灶干粮,母亲很严肃说:不行,等灶神吃完了剩下的人才可以吃,不然,神会怪罪的。
于是,这一天我们都眼巴巴的看着油旺旺黄登登的灶干粮,舔着自己的嘴唇煎熬再煎熬,然后买力的帮母亲裁纸拓纸钱,拓的很多很多,因为灶王爷要去向领导汇报工作需要钱,灶娘娘回娘家也需要钱,上天去需要足够的盘缠。一整天母亲不停的忙,不单给灶娘娘准备行李,还有家人的三餐。
晚饭后,母亲把一切都收拾挺当,天也完全黑了,要为灶娘娘送行了,灶干粮十二个,分两列码在灶王楼前,还有两样贡品:水果糖和肉臊(那时没有新鲜水果)。灶王楼前点上了油灯,一摞摞的黄表纸钱码在灶台上,母亲上了香,烧了纸钱,最后烧那个飞奔状的灶马,口中念念有词:…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然后把灶干粮挨个掐一小块撒入正在燃烧的纸钱中,挑一筷头臊子拨一个糖块放入将要燃尽的纸灰中,最后奠一杯白酒,酒肉和钞票适用于任何场合。祭祀过后,母亲说:灶王爷已经带着灶娘娘起程了,吃灶干粮吧!灶干粮真香,吃一个藏一个,明天玩时小伙伴还得比比谁家灶干粮卷的油多!
图片为自绘过了小年,距除夕还有整七天。这个时候家里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明天二十四,该扫房子了,家里所有的屋子,柴房,鸡舍,猪圈都要清扫整理一遍。后天二十五,要杀猪,喂了整整一年滚滚圆的大肥猪,终于要被拉去屠宰了。接下来母亲每天都是从早上天不亮忙到深夜,二十六,做豆腐,二十七,蒸馍馍,二十八,压长面,二十九,炸油饼果子。
一切准备停当已经是大年三十了,这一天更加的忙碌,下午三四点钟,家家都开始抡起大扫把清扫屋子院落以及门外的巷子,挑起担子担来水泼洒,那种潮湿的感觉像刚刚下了一场春雨,泥土的清香混和了厨房里飘出的肉香,说不出的诱人。
开始贴对联了,大门先贴,之后给灶王爷收拾房子,还有他们的画像都要换新的,门楼顶梁也贴上了五福--五彩的福字,最重要的是早已经准备好的那副经年累月亘古不变的对联儿,上联曰:上天言好事。下联曰:回宫降吉祥。这幅对联是绿色的,鲜绿鲜绿的纸,我好奇地问母亲,为什么咱们家门上贴的对联是大红对联,灶王爷他们家的对联为什么是绿色的呢!母亲笑着回答说人生活在红尘俗世,红的预示红火,而神生活在天上,掌控万象生机,绿色预示着生命,灶娘娘最喜欢绿色了!
图片为自绘贴完对联就不能再串门子了,猴急的孩子们只能在自家玩了。上房里哥哥们把火烧得旺旺的,爷爷总是蹲在炕沿上,两手伸在火炉上边儿不停的搓着。从我记事起,到了冬天爷爷总是这样烤火,哥哥们已经把纸钱和祭祀用品准备妥当放在长方的盘子里,这时爷爷总会不断的提醒,烟叶包了没,茶叶包了没,白糖,红糖......?四哥不耐烦的说:包了包了,我还画了一张空白支票,你要看看不!父亲在农行工作,四哥仿照银行空白支票,用白纸画了一张冥行支票,只把农业两字儿改成“冥民”,再凭想象画个圆章,四哥拿着那张如假包换的支票在爷爷眼前晃了晃,爷爷只是微微一笑便不言语了。这时还有一个人在忙----母亲中午就把四个猪肘子整个炖在加足了调料的大铁锅里,慢火煨着,馍也开始馏了,家里人多,得用大号的钢筋锅,上下两层白白的大馒头切成厘米厚的片儿。我只能帮母亲剥些葱蒜,往炉堂里添些柴禾,母亲捣了蒜泥切了葱碎,调了一大碗蘸料,平常不用的小碟儿也得拿出来洗洗,一会上桌全派上用场。
天全黑下来的时候,父亲便带着他的儿子们先给五方诸神上香,然后去给先人们烧纸。这样的事一般不会叫女孩去,所以我会留下来帮母亲搬桌子,摆碗筷,等父亲他们回来,一切都摆好了,各处祭祀之后,大家便围着一张大桌子吃年夜饭了。我们老家把这顿饭叫做咬鬼,主菜是几个硕大的肘子,炖的稀烂,盛在一个大瓷盘里,各人给自己调好蘸料,夹一块肘子肉,放在蘸盘里打个滚儿,放在嘴里,不用嚼,只用舌头嘬吧着,那个香啊,难以言表。
鬼还没全咬完,只听着嗬啷啷脚步声嘈杂,哥哥们忙放下筷子,一边喊着:拜年来了,一边往屋外蹦。上席的爷爷也正襟危坐,等待整个家族几辈男丁的跪拜,爷爷这辈儿哥儿五个,他排行老二,大爷已仙逝好几年了,所以每年都要从他这里拜起。这时叔伯哥哥们已经到了院子里,熙熙攘攘三十多人,屋子里无法容纳,只有几位年岁大些的长辈进了上房,虔诚的立定,当中一位拿起供桌上右手处的一张黄表(此时每家供桌上除了祭祀供品,还有两样东西不能缺少,那就是黄表和炷香),点着了等火苗正旺时双手捧起稍用力向上扬起,待一片黑叶缓缓落下时,口里念叨:给先人拜年!于是呼啦啦尽数跪倒,三叩首,给“二爸”、“二爷”,“二太爷'拜年,辈分不同称呼也各异。接着辈儿小的给辈儿大的再拜,再后就有一堆小家伙们一拥而上围着爷爷要压岁钱,爷爷一手捂着口袋,一手伸进口袋往外掏,挨个分发。当然口袋里并不全是钱,之前准备的时候我偷看过,大约一把分币,其余就是核桃、花生、红枣、水果糖之类,所有东西混杂在一起,一人一把,如果能得着两个五分硬币,那得有相当好的运气,然后按照辈份大小一家一家挨着拜下去。我虽是女孩儿,因年纪小,哥哥们也会拉着我挨家的跑,个把小时下来我也会得到许多的赏物。
自由的时间大家便会各自找能玩到一起的伴儿,或串门,或打牌,或聊天,或游戏,那时没有电视,唯一与外界联系的是二极管收音机,我们叫喇叭,接收正常的话可以听到中央领导人给全国人民的新年贺词。家里所有的人都进入到完全放松的兴奋状态中,唯有母亲静静的要等到零点后,去灶王爷府前燃香烧纸迎接灶王夫妇回家,当然一定要将那匹静立桩前的灶马烧给灶神!
这夜之后便是崭新的一年开始了!
日复日年复年,我长大,嫁人,对年的到来越来越惧怕,老家的过年风俗也发生变化,除夕之夜的大团拜也改成了初一早上零零散散的问好,年的味道也越来越淡了,渐渐平淡的犹如一碗清汤。而我,也早已没有了对年的热望,留下的只有对儿时的年味的怀念!
图片为自绘#羽西X简书 红蕴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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