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世界?
道说:是人间;
佛说:是六道之一;
上帝说:是天堂和地狱之间的战场;
哲学说:是无穷的辩证迷雾;
物理说:是基本粒子堆砌出来的聚合体;
人文说:是存在;
历史说:是时间的累积。
很显然,都有各自的解释。
---《天才在左,疯子在右》
世人皆能轻易认可并接受世界的多面性,
却难对我们眼中多面性的人多一点宽容。
文/笛诺
孝奶奶死在08年的那个冬夜。
那年,天出奇的冷,雪罕见的大,已过古稀之年的孝奶奶终究没有熬过这年的冬天,带着一丝遗憾走了。
是的,孝奶奶走的并不安详,她心里还有未了的牵挂。
直到临死之前,她眼睛还直愣愣的盯着门口的方向,嘴唇上下蠕动,身旁的白发老人将耳朵凑近她的嘴边,隐约听清了她在说什么。
“云健 ”。那是她大儿子的名字。
白发老人直起了身,语气含了一丝焦躁:“去接的人,还没回吗?”
问话的人是孝奶奶娘家的亲弟弟。
娘家舅为大,对于这位舅姥爷,自然不能怠慢,族里的人忙解释道:“云堂今天一大早就去了,可这作死的天气,路都被封了,通不了车,这来回近百里地,路又滑,走路哪有这么快?”
白发老人看了病床上的人一眼,轻叹了一口气:“看这样子,恐怕,恐怕撑不到他们回来了。”历经沧桑的古稀老人话至此,声音也有了一丝哽咽。
老人的感慨如打开一个缺口,众人七嘴八舌的说开了。
“孝娘也是个命苦的女人,三十多岁就守了寡,一个女人又当爹又做娘辛辛苦苦拉拔孩子长大,好不容易儿子长大了 ,有出息了,以为苦日子熬出头了,云健却……”未说完的话卡在喉咙里,伤心的直拿袖子抹眼泪。
“可不是,如今这临了临了,身边却连个送终的孝子都没有。苦啊!”
“早知道会这样,云堂就不该去接云健,那样,身边好歹还有个儿子守在床边,死后也不至于……”
……
舅姥爷听得这些话,满是沟壑的脸上皱纹又深了几许,声音有了一丝沉色:“华子,你去给你爹打个电话,问问到哪了?让他们尽快赶回来,就说,就说你奶奶快不行了,晚了就来不及了。”舅姥爷话一顿,似思及什么,叫住已走至门口的华子,补充道:“你爹和你伯伯也有了年纪,天黑路滑,让他们当心着点脚下。”
“恩,我晓得。”华子应声去外间打电话去了。
孝奶奶终究没有等到她两个儿子回来,在这个天寒地冻的冰雪夜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老人的离去,让亲戚乡里黯然神伤,三五成群,七八扎堆,一边细数着孝奶奶生前的种种不易,一边数落云健伯的各种不是,拖累了亲娘的一生,又祸害了亲娘的后世,是讨债鬼哟。
也难怪他们如此说,云健伯患有间歇性精神病,生活和治疗上虽由国家负担,大多数时间也在精神病院接受治疗,但哪有亲娘不疼儿的,孝奶奶常年饲养了成群的鸡鸭,只等云健伯的病情稳定一些,就将他接出院,杀鸡宰鸭为他调养身体。
又加之农村多迷信,信奉今生后世之说,当地有种说法:弥留之时,身边若没有孝儿孝女相送,到了阴间,会被轻视,被其它鬼魂欺负了去。
如此说来,云健伯可就不成了他们口中的讨债鬼。
云健伯就是在这种怨愤声中回到了家,来不及换掉身上已经结了冰的衣裳,哭倒在母亲的棺木上。
“娘,不孝儿回来看您了,您怎就不等等儿啊,让儿再为你洗一次脚,做一顿饭,陪您晒晒太阳。”声声含情,字字含泪,听者无一不垂泪。
亲友邻里似乎此时才记起,云健伯神智清醒时,是个十里八乡难寻的孝子。
夏日里,他将躺椅放在庭院里的花架下,给躺椅垫上凉席,母亲躺在舒适的躺椅上,他坐在小板扎上,一手摇扇驱赶着蚊蝇,一手给母亲揉捏着肩膀。冬日里,他在庭院寻一采光又避风的所在,给躺椅铺上厚厚的棉絮,母亲躺在温软的躺椅上,他还坐在小板扎上,细心的为母亲修剪指甲。
早晨,他会给母亲打来洗脸水,拧干脸帕。中午,他会给母亲烧上一顿可口的饭菜。晚上,他会端来洗脚水,让母亲临睡前舒服的泡个热水脚,他则边试水温边添加热水。
刚开始,孝奶奶一是不忍儿子受累,二是觉着难为情,阻止道:“娘又不是自己动不了,你用不着为娘做这些。”
云健伯边忙边回答道:“娘,这些都是儿子该做的,儿小时候,还有发病时不都是靠娘来照顾,儿子为你做的这点事远不够偿还你的恩情。”
“母子俩的,说什么偿还不偿还。”孝奶奶红了眼眶,直拿手背抹眼泪。
“娘,母子俩的,我不说偿还,您也不要怕儿子受累,儿子做这些,不但不觉得累,心里反而乐着咯。”
亲友们见云健伯伤心欲绝,痛彻肺腑的模样终不忍,纷纷上前拉劝,无果。终究还是舅姥爷有办法,厉喝一声:“你娘临走前最牵挂的就是你,你是成心让她走的不安心吗?还不去把身上的这身湿衣服去换咯。”
云健伯双腿打着晃,在两人的搀扶下离开了灵堂。
孝奶奶出殡那天,来了一位意外之客,让云健伯情绪失控,亲友邻里都说云健伯疯病又发了,当年,我人云亦云,整个送葬过程,站在离云健伯远远的地方。
如今想起,却每每羞愧,年岁稍长的我,看多,听多,也经历了一些世事,回忆起当年的情景,更相信云健伯那不是疯病复发,只是失母之痛,父女久别重逢那种一悲一喜两种极端情感交织下的一种不知所措的表现。
事情还得从头说起,云健伯不是从小就疯,相反,他小时候非常聪明,甚至一度是村里最有出息的一个人。
他年少随军入伍,凭借在军队里突出的表现,军装上的折杠由少变多,由细加粗,最后变成了星。
他坚韧果敢的性格和德才兼备的才能不仅入了上官的法眼,亦入了上官掌上明珠的心里。
他成了上官的乘龙快婿,第二年,又喜得千金,取名罗燕,小名燕燕。
至此,他的人生本应一片光明坦途,熟料,在燕燕五岁那年,他被部队护送回了家,直接进了本市的一家精神病医院,同行的还有他的妻子和女儿,护送的战士帮办了入院手术,并向他家人承诺,他所有的治疗和生活费用,都由国家承担。
村里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疯的,这种事又不好向他家人细加打听,只是暗中在村里流传着两个版本,版本一:本应属于云健伯升官进爵的机会却旁落,云健伯受不了打击,所以疯了。版本二:云健伯的祖上有精神病的先例,他属于遗传性精神病。
不管出于哪种原因,云健伯的人生如抛物线般从顶点跌落到了最低点。
医院的治疗让云健伯的病情时好时坏,云健伯的妻子在照顾丈夫大半年后带着女儿回娘家省亲,这一去,就没有再回来。
云健伯神智清醒时,家里的亲戚劝他去把老婆和女儿接回来,云健伯摇摇头,道:“我这病,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犯了,把她们接回来,不是连累了她吓着孩子嘛。”
他将签了字的离婚协议书塞进了邮筒寄了出去。
这一回,彻底断了妻子和女儿的联系。
嘴里说的轻巧,可心里又哪是说放就能放得下的,他先后养过两个女弃婴,都取名燕燕,其中一个夭折了,葬在了屋后的竹林间,另一个孝奶奶趁云健伯发病住院时,偷偷的送了人。
后来,云健伯再也没有往家里带回过女弃婴,也没有再提过燕燕母女的事情。
很多人以为他是忘记了,甚至怀疑他不知道自己曾娶妻生子过。
因为他是疯子。
疯子哪有意识。
以至于当燕燕这个亲孙女突然出现在孝奶奶出殡仪式上时,对于云健伯这种又哭又笑,看似癫狂的行为众人如出一辙的给出了发病的结论,因为我们这些正常人都没能一眼认出来人是燕燕,何论他这个精神病人。
在葬礼上发笑本就是对逝者极不敬重的事情,更何况,这还是他母亲的葬礼,这不是发病又作何解释。
送葬的路上,他一直被两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搀扶着,与其说是搀扶,倒不如说控制更为贴切,只要他一有异动,一左一右搀扶的手立马就变成了擒拿手。
我们这些自诩聪明的人将自己的主观判断盖棺定论并积极的采取了相应的措施,却忽略了云健伯眼中的那一抹落寞和嘴角的一丝苦笑,也忘了父女血脉相连的那一份感知能力。
送葬的路上,云健伯出奇的配合,一举一动,很符合众人眼中孝子的标准。
孝奶奶入土后,云健伯就被送回了精神病院,只因大家觉得,那才是他该去的地方,于人于己都是最为安全的。
从这之后,我就很少再听到云健伯的消息,更没有见到过他,直到今天我和爸爸通电话时,爸爸向我提起,今天是孝奶奶的百岁寿诞,儿孙们都回来了,云健伯也回来了,身旁有燕燕陪着,逢人就热情的打着招呼,整个人的精神状态看起来很好。
我在电话这端笑了。
网友评论
只可惜08年后,我没再见过他。
疯子原来不疯。
妻子终究还是有恻隐之心,让女儿回来,让爸爸享受天伦之乐,从前发生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以后云健伯有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