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潇落木,瑟瑟秋风。
斑驳的围墙上枯藤缠绕,墙下尽是凄凄荒草。破旧的柴门随风摇摆吱丫作响,满目萧索处、唯有墙角的一丛野菊花显得分外妖娆。
一方院落隔绝了一个世界、锁住了一世春秋。居于其中,分不清是凄凉的现实、还是山水的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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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杏树下,黄金铺地。一个瘦弱的老者躺在藤椅上、敞开衣襟蒲扇轻摇,嘴里哼唱着阳关小调。跟前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蹲在地上嘴里叼着一根枯草,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喂,臭老头、你到底是不是孤行雁。”少年抬头望着藤椅上的老者问道,眼神中充满了一丝期待。
老者充耳不闻,仍旧哼着那充满悲情的曲调。
少年恼羞成怒,从地上抓起一把枯黄的叶子撒向老者,老者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蒲扇一挥、一阵凉风拂过,撒出去的叶子尽数扑到少年的脸上,少年抖开散落在身上的叶子,朝地上吐了口吐沫,瞪着老者怒不可扼。
“这句话,你问了不下千遍,我是谁对于你而言真的那么重要吗?”
少年摇了摇头:“你是谁于我无关,我只是想知道答案。”
老者闻言一愣,随即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心中感到一丝欣慰:“好吧!既然你执意如此,那就先听我讲个故事吧,只是这个故事很长,你,可愿意听?”
/壹
那一年,他十七岁,初入江湖便于风雨楼上一战成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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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野花盛开的时代,各路英雄豪杰并起,本以为那将会是一场江湖盛况,甚至会成为整个武林史上最为繁荣鼎盛的时期,唉!到最后奈何还是逃不过名利二字。
他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恩怨。
一夜之间、血染江湖,武林成了那些所谓江湖侠客们追名逐利的屠宰场,从野花盛开到百花凋零,不过一朝一夕,不过名利二字。
强者从中脱颖而出,弱者终究化为尘土,胜利者踏着失败者的尸体走向巅峰,那时刀在饮血、剑在哭泣,早已分不清是胜利者的欢呼,还是亡故者的哀嚎。
而他,也逃不过这江湖千百年来的宿命,他的不凡之处在于,别人是踩着弱者的尸体成就威名,他却是踏着强者的荣辱一展英姿。人生在世,当纵歌长啸、江湖沽酒快意恩仇。正当时,也曾诛宵小、败英雄,他的剑——名为天霜。
在江湖动荡、风雨飘摇之际,御剑山庄力挽狂澜及时发布弑剑决制止了这一场武林浩劫。
九九重阳,天下各路英豪齐聚金陵,论剑台下人山人海,蔚为壮观。
少年侠客鲜衣怒马,背长剑、跨银鞍意气风发地驰骋在金陵大街上,秦淮两岸风月女子红粉佳人搔首弄姿一如柔波中的水草,撩拨着过客的心弦。
被誉为江南第一楼的烟雨楼上,人来人往、三教九流皆是八方来客。戏台上,说书先生羽扇轻摇、口中念叨的却是一段说岳全传,讲到“梁红玉击鼓战金山”时,台下传来连连喝彩。
一曲终了,在众人意犹未尽之时,说书先生却起身作揖向听客致谢后匆忙离开戏台。
“兄台,请留步”烟雨楼前,说书先生叫住前面的背剑少年。
少年闻声停下脚步,转身一脸漠然:“先生可是在叫我?”
“正是,在下有一事冒昧相问,兄台背上的这把剑可是天霜?”说书先生稽首施礼看着少年笑问道。
“哦,先生既知此剑,我们此前可曾相识?”
“不曾,但少侠的威名在下可是早有耳闻,天霜剑的现任主人,一剑出尘孤行雁孤少侠。”
“敢问先生大名?”少年稽首还礼道。
“兄台可称我为百晓生。”
少年闻言饶有兴味地看着眼前的人说道:“哪江湖百晓生又是何人?”
“是我,我就是江湖百晓生”说书先生一本正经地说道。
“哈、哈……”少年忽然大笑起来,随后收敛笑意:“不是说百晓生是一个白胡子老头吗?”
百晓生一脸错愕,挥手说道:“江湖谣言,以讹传讹当不得真,相逢即是有缘,可否请兄台移步再叙一杯?”说着,百晓生不等孤行雁回答,拉起便走。
/贰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 《诗经·秦风·蒹葭》
风陵渡口,烟波浩渺、水天一色,白雾缭绕间,不见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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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晓生携孤行雁走进浓雾中踏浪而行,清风徐来、耳畔隐隐传来一曲《蒹葭》,琴声忽远忽近、婉转悠扬,听起来明明就在眼前,伸手却无法触摸。
“了却平生天下事,半卷残书半江湖。”身旁的百晓生忽然念起诗来。
孤行雁不由的一阵错愕,片刻间却传来一道清灵悦耳的声音:“可是先生来了,姐妹们快去迎客。”
孤行雁暗自惊叹“这百晓生果真不同凡响。看来自己还是涉世未深,见识短浅了,以后行走江湖也整两句诗来念,这可比手中的剑管用多了。”
两人蜻蜓点水般一跃而起,脚踏地、登岸却是一艘巨大的画舫。洁白无瑕的船身,巧夺天工的雕刻,绫罗缠绕、珍珠为帘。眼前所见的一切不禁令孤行雁对画舫的主人感到一丝好奇。
思虑间,只见两个着粉色宫装的女子出来相迎。单单是两个侍女就生的如此俊俏,他对画舫的主人更添几分好奇心。
刚迈出几步,孤行雁忽然停下不走了。百晓生一愣,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对孤行雁笑说道:“兄台只管放心,此行无关风月,且为我们的相逢,当图一醉,只在今朝。”
见他如此说,孤行雁这才放下心来随他一同入了画舫。那两名迎接的侍女从百晓生的话中似乎听明白了什么,兀自掩面笑了起来。
“蝶衣姑娘,百晓生携好友冒昧来访、向你讨杯酒喝,快把你珍藏的桃花酿拿出来,今日我与孤兄弟定要醉在你这温柔乡里。”一入画舫,百晓生便朝楼上朗声说道。
画舫内别有天地,其奢华程度丝毫不逊于烟雨楼,却比烟雨楼少几分俗气,多一分高雅,虽处红尘却不食人间烟火。
“先生说笑了,蝶衣哪敢怠慢,倒是先生平日难得到我画舫来,今天又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孤行雁寻声望去,只见一名薄纱遮面的白衣女子怀抱着一把古琴从楼上款款而下。他静静地望着那道袅袅娉婷、婀娜多姿的身影,不禁有些痴了。眼中见到的她如湖面洁白无暇的莲花,出淤泥而不染。等他回过神来,人已至跟前。
“二位,蝶衣有礼了”女子屈身施礼道。
“蝶衣姑娘,这位是……”
“天霜剑主,一剑出尘孤行雁,孤少侠少年英雄、正气凛然,今日一见,江湖传闻所言非虚呢。”未等百晓生介绍,蝶衣便抢先说出了眼前少年的身份。
“蝶衣姑娘谬赞,孤行雁愧不敢当!”
“孤兄,你可不要小瞧了蝶衣姑娘,她可是这画舫的主人哦。”一旁,百晓生提醒道。
蝶衣莞尔一笑,孤行雁心中的疑惑顿时释然。
“入我画舫、即为吾友,二位请上座。”蝶衣从身后的侍女手中接过酒壶为两人斟满。
百晓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连连赞叹:“好酒,好酒,果真是蝶衣姑娘亲手所酿的桃花酿,孤兄,今日我是托你之福才有幸喝到这酒,若搁在平时,我也就只有望酒兴叹的份了。”
“先生真是贫嘴,莫不是怕你贪杯图一快,我这小小的画舫可承不起你这嗜酒如命的酒虫。”蝶衣对着百晓生佯装嗔怒道。
“有酒无乐不尽兴,蝶衣姑娘何不奏上一曲以助我等酒兴,如何?”百晓生眯着双眼,看向蝶衣。蝶衣一笑奈何,抱起古琴走向琴台。
片刻间琴声响起,孤行雁闭上眼侧耳倾听,音符跳跃绘成一曲《蝶恋花》。一群身着纱裙的江南女子出现在舞台中央,随着琴声翩翩起舞,绫罗纷飞间尽显曼妙的身姿。
孤行雁正沉醉于琴音中时,感觉到一阵幽香扑鼻而来,忽远忽近、若即若离,睁眼却见一个美艳的女子依偎在他怀里,手里捧着斟满酒的酒杯。薄纱之下是肌若无骨的妖娆身躯,孤行雁接过酒杯正欲将女子推开时,那女子却嬉笑着跑开了。孤行雁羞恼地看向百晓生:“兄台莫不是在诓我!”
百晓生望着台上的纷飞燕、品着杯中酒,笑道:“孤兄莫要见怪,此间虽有胭脂色,却不是风月所,尽可安心。”
画舫内,满堂春色撩人醉,窗外寒江已是孤月独明。
/三
“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想不到御剑山庄竟然将论剑台设在了这吴山之巅。”
吴山之崖、怒涛拍岸势如惊雷,一叶扁舟从天际乘风破浪而来,百晓生负手立于船头、指点江山。
孤行雁枕着手躺在船顶,身旁的酒壶早已成空,“我倒是很想知道这御剑山庄究竟是何来头,区区一道弑剑决竟能如此轻易地制止一场武林纷争,邀集这么多江湖人士齐聚金陵,嗯,不简单呐!”
“御剑山庄能当的起这个御字,不愧为天字号的江湖第一大派。”
“你这话什么意思?”孤行雁闻言立马坐起身来。
“天知道”百晓生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天,孤行雁看着他一头雾水?
“走吧,与其在这胡思乱想,不如上去看看这御剑山庄究竟能整出多大阵仗。”说着,百晓生一跃而起,化作一道虚影跳跃在陡峭的悬崖山石之间,孤行雁紧随其后青云直上。
吴山之巅,论剑台下旌旗猎猎、人头攒动,台上刀光剑影、拳脚相向。胜利者可以晋级下一场角逐,提升自己在江湖上的排名和地位,失败者却只能带着满心的不甘和愤恨,狼狈的转身离开。
在晋级的人群里,孤行雁看到了昨日在画舫上遇见的几个青年男女,心下暗想“能上画舫的果然不一般”,念此、不禁对蝶衣姑娘的敬佩之情更添几分。
“孤兄对那几位可感兴趣?”百晓生顺着孤行雁的目光看去,脸上浮现一抹笑意。
“那些是什么人?”孤行雁回头朝百晓生问道。
“北海碎云渊少门主蓝海、江南第一剑派书剑阁的黑白双剑、苗疆药王谷的毒首、西北狂刀烈行云和他手下的嗜血三狼、扶桑伊贺派和柳生家族的忍者、咦?怪哉,怎么就连江湖上最为神秘的青衣楼都来人了?看来这下可有好戏看了。”百晓生看着那些人一一道来。孤行雁转过头去看着百晓生,心中对这个被称为百晓生、掌握半个江湖的人越发好奇。
“当今武林中、天榜上有名的人士半数都在这里了,不如我们来打个赌如何?”百晓生看着孤行雁提议道。
“怎么赌?赌注又是什么?”
“就赌这次论剑谁会成为武林魁首,赌注嘛!若是我赢了,你就给我当十年书僮,你看如何?”百晓生看着孤行雁一脸不怀好意的说道,肚子里不知在憋着什么坏水。
孤行雁哪里知道他究竟在打什么算盘,漠然说道:“要是你输了呢?”
百晓生两眼一转,灵光一闪:“若是我输了,我就跳下海里游一圈,并且管你三年酒钱。”
孤行雁嘴角扬起一抹笑意:“成交”
那边百晓生心里乐开了花,一副阴谋得逞的样子。
苗疆毒首对上嗜血三狼,结局跟预料中的一样。三狼虽然招式狠毒凶残,奈何碰上个会使毒的,还未近身,毒首就在他们身上施了蛊,功力强眼力高一点的,一眼就能瞧出不对劲,三狼中了蛊却犹不自知。
最后狼变成了狗,打都没打就自己嚎叫着跑开了。台下众人见此纷纷大笑起来,烈行云见自己的手下被对方整成了狗,顷刻间勃然大怒、拔刀相向:“小毒物,你欺人太甚,看我不一刀劈了你!”
“有本事你来啊,看我把你也变成狗”苗疆毒首还不嫌事大地去挑衅烈行云,若不是在场众人和御剑山庄的人极力劝阻,恐怕这一场和平友好的切磋论剑就差点演变成了流血事件。见识了苗疆毒首的手段,孤行雁自问若是自己对上他,恐怕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下一场,狂刀烈行云对战万花门花魁。由于先前受到了毒首的羞辱,烈行云怒火中烧,对上花魁毫不手软,手中狂刀携风沙而来,隐约间竟有拔山之势。花魁频频闪躲,疲于应付。
“啧啧,真是个粗鲁的莽汉,丝毫不懂得怜香惜玉。”百晓生看着台上、摇头叹道。
“发狂的狮子,任谁碰上都会很头疼吧。”
这场比试最终还是因为花魁力怯,遗憾落败。
另一边,青衣楼的一位女侠同时对战扶桑双忍,只见她舞动轻盈的身姿、施展鬼魅的功法,在扶桑两大强者面前竟能游刃有余。
“倭人怎么也来参加金陵论剑了,他们不是扶桑国的吗?”孤行雁捅了捅百晓生问道。
“跟着扶桑朝贡的使团来的,说是想和我们大明的江湖高手交流切磋一下。这不,御剑山庄广邀天下豪杰金陵论剑,这俩碰巧赶上了。”
青衣女侠身化虚影,扶桑两位忍者与之酣战多时竟沾不得身,顿时有些恼怒,“八嘎!”两个忍者喝骂一声、交换了一下眼神后顿住身形,横刀施展出禁术奥义——魍魉摄魂斩。
“放肆!”青衣楼主怒喝一声,飞身而出。可终究还是慢了一步,青衣女侠猝不及防,身中两刀、口吐鲜血倒飞出去,青衣楼主连挥三掌化解刀势,接住受重伤的青衣女侠退到一旁。
倭人趁势攻来,百晓生暗发弹指神通,拦下一名忍者。孤行雁见状抽剑便是杀招,一剑逼退另一名忍者。散发着寒气的利剑发出悲鸣,孤行雁感受到了天霜剑的剑意,杀气陡然飞升,令在场众人不寒而栗,大战一触即发。
“孤少侠,且慢!”御剑山庄少庄主站了出来出声制止道。众人不解,纷纷扬言要将这两个卑鄙无耻的倭人就地斩杀。
“孤少侠,他们是随扶桑使团而来,在这里出了事,无益于两国邦交,我御剑山庄也不好交代,还请孤少侠见谅。”
孤行雁站在原地不为所动,台下众人叫嚷着不可就这么轻易地放过倭人。
“孤兄,不可!”台下百晓生看着孤行雁摇了摇头。
孤行雁转头看向青衣楼楼主,青衣楼主点头致谢:“劳烦孤少侠出手相助,这是我青衣楼和扶桑之间的事,今天暂且作罢、他日我青衣楼必将百倍奉还。”闻言,孤行雁内敛寒意收剑入鞘、纵身飞回百晓生身边。
“两位,刚才所说的都听到了吧,多余的话宫某就不再多言了,你们坏了江湖规矩,此处不再欢迎你们,请自行离开吧!”少庄主侧身起了个手势。若不是御剑山庄的人隔开一条道,今日他们是休想离开半步了,两人见此也不再多言,提着刀灰溜溜地转身离去。
倭人之事并没有打乱比武的进程,反而更加激起了在场众人高昂的情绪。青衣女侠虽身受重伤,却以一介女流之力独战扶桑两名强者而不败,赢得了整个江湖的敬重,同时也使众人得以一窥青衣楼武功的玄妙。
苗疆毒首对战碎云渊少门主,毒首虽以毒功和蛊术见长,遇到蓝海却仿佛见到了命中的克星。只见蓝海全身上下包裹着一层淡蓝色的气息,纵使毒首全身是毒、却也无计可施,不消片刻便惨然落败。
与此同时,与青衣楼主对决的狂刀烈行云被对方一掌击出十丈的距离。烈行云半跪在地上,以刀杵地支撑着他那硕大的身躯不倒,嘴角却一直流着鲜血,无法起身再战。
最后,终于到了碎云渊和青衣楼之间的双强对决。论剑台下已经有人开始为这场最后的精彩决斗而设赌,几乎半数以上的人都把宝压在青衣楼主身上,只有少数一部分人选择压碎云渊少门主赢。毕竟通过双方上一场与对手的比拼,可以看出苗疆毒首除去那一身阴险的毒功,整体实力上并不如狂刀烈行云。
百晓生和孤行雁的对赌也正式开始了。孤行雁不清楚碎云渊的武功路数和底蕴,在之前的比试中蓝海并没有展现出特别过人之处,所以孤行雁还是选择了他特别看好的青衣楼主。见孤行雁选择了青衣楼主,百晓生的嘴角莫名的扬起了一丝弧度,成竹了然于胸,脸上却表现的一脸平静。
论剑台上,两位当世武林堪称最强的青年枭楚即将对决。
人未动风却止,四周一片寂静,台下众人屏住呼吸望着台上,生怕一眨眼就错过了这场惊世之战。气氛开始变的有些压抑,台上却迟迟没有动静,两人就那么互相闭着眼干站着。众人看着一头雾水,不知所措。功力强一点的随后就反应过来,其实这两人早就开始斗上了,先前比拼的是招式和内力,但由于这两人都很强,索性就抛开了那些平常所展示的繁琐招式,直接拼上了毕生修为。
在他们头顶上出现了一片乌云,风汇聚于此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孤行雁闭着眼随着风声掌握他们之间的一招一式,远处大海掀起了波涛,如雷声贯耳响彻云霄。
不知过了多久,百晓生和孤行雁同时睁开了双眼。百晓生嘴角露出微笑,看着孤行雁说道:“孤兄,你输了。”
论剑台上,蓝海和青衣楼主也睁开了双眼,两人同时口吐鲜血,青衣楼主却倒退了半步。
“承让”碎云渊少门主蓝海向青衣楼主稽首施礼,青衣楼主也对着对方躬身还礼。随后两人转身走下论剑台,带着各自的门人离开,期间一字未提。
“可惜了!”孤行雁摇头叹了口气。
功力浅薄修为不够的人,到最后也没弄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看着就感觉两人在论剑台上闭着眼睡了一觉,醒来后吐了口老血,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那些真正看懂了的人,无不对这场举世无双、精彩绝伦的对决心生赞叹。只可惜了那青衣楼主,仅以半招遗憾落败。不过从中足以看出两人功力修为之深厚,远远令那些所谓的江湖人士望尘莫及。
此战之后、江湖重新洗牌,新的天榜上碎云渊少门主蓝海高居魁首,青衣楼楼主居于其后。孤行雁没料到的是,自己并没参加金陵论剑,却因论剑台上那唯一一次出手居然被御剑山庄排进了天榜前十,还有从未出过手的蝶衣姑娘竟然还排在他之上,最令他意想不到的是,一直表现的很低调的百晓生也排进了天榜前五名,孤行雁心想,看来自己一直以来都是小瞧了他。
/肆
金陵大街上,百晓生和孤行雁一前一后漫无目的的行走着,走在前头的百晓生羽扇轻摇,春风得意。
走在后面的孤行雁一脸苦闷,边走路边低头思考着什么。他抬起头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百晓生,忽然想到了些什么,“对了,他娘的他不是叫百晓生吗,掌握半个江湖的人会不清楚各方的武功路数吗!”孤行雁暗骂了一声,原来一切都在百晓生的算计之中。他越想越气,心中早已把百晓生的祖宗们挨个问候了一遍,但江湖人最看中的就是信义,既然赌约已经输了、就绝对没有反悔的理由,虽然恨他一直都在算计自己,当下却也无可奈何。
穿行在车水马龙的金陵大街上,赢了赌注的百晓生自然喜不自胜,就连走路时的脚步都比别人轻快多了。
“喂,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处理,你不会真让我给你当什么书童吧!事先说好了,我可不会做那些帮你铺纸研磨、端茶倒水的活。”
“这得看我心情,不过在此之前呢,就先委屈你当好我的书童即可。”
“你……”孤行雁指着百晓生,气的说不出话来。
忽然,一道倩影与百晓生擦肩而过。临走时那姑娘还回头朝百晓生俏皮的眨了一下眼,虽是惊鸿一瞥,却无意中拨动了一下百晓生那尘封已久的心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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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过神来,百晓生摸了摸腰间,“遭了,我的钱袋!”回头却见孤行雁站在原地一脸冷笑。
“帮我抓住那个女飞贼,”百晓生朝他喊道。
见孤行雁无动于衷,他又接着说了一句:“别忘了你的承诺,这是我要你做的第一件事。”
孤行雁这才动身朝女飞贼逃跑的方向追去。
那女飞贼似乎对这一带非常熟悉,她引着两人一直在兜兜转转围着巷子绕圈圈,绕到最后,女飞贼发现身后早已没了那两人的身影。
“哼,想跑过本姑娘,做梦去吧,这里可是我的地盘。”女飞贼打开钱袋数起了里面的银子,足有几十两,女飞贼看着这些银子开心地笑了起来:“这下可以给小虎他们买好多好吃的了。”
女飞贼原本以为早已甩开了那两人,却不知此时他俩正坐在屋顶上静静地看着她。孤行雁原本想下去将女飞贼擒住,却被百晓生伸手给拦住了:“先看看再说。”
女飞贼在金陵大街上买了一大堆的各色美食,然后进了一条常人都不会去的巷子,那里是一个贫民窟,里面住着的都是些无父无母的孤儿和流离失所的穷人,还有流浪的阿猫阿狗。
“看来她还是个十足的吃货。”孤行雁看着她的背影说道。
“那可不一定,不如我们再打个赌如何?”
孤行雁瞅了他一眼,低声喝道:“滚”
穿过巷子,尽头是一座破落的宅院,斜挂在房檐上落满灰尘和蜘蛛网的牌匾,还有门前的一对石狮,不难发现这里也曾拥有过辉煌,然而摆在眼前的却是现实的凄凉。
“小龙,小虎你们快出来,看姐姐给你们带来了什么好吃的”女飞贼朝院子里喊道,顿时,十几个衣衫褴褛、灰头土脸的小孩从各个地方钻了出来,然后围在她身边嚷着要东西吃。
“哎,别抢啊,大家都有的,不够姐姐再去买。”那个偷东西的女贼看着眼前孩子们狼吞虎咽地吃着她买来的食物,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百晓生坐在屋顶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竟然痴痴地傻笑起来,孤行雁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都没有什么反应。
“完了,看来她不止偷了你的银子,更偷走了你的心。”孤行雁故意装出一副悲哀的样子。
百晓生伸手推了他一把:“别瞎说”随后又转过头去望着她说了句:“她是一个好女孩,走吧!”
“去哪?”
“别多问,叫你走就是了。”
“诶,那你的银子不要啦!”
“要你个头,赶紧走!”说完话百晓生便施展轻功离去。
临走前,孤行雁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偷心的女孩,道了声:“有趣”后,便跟在百晓生的身后匆匆离开。
那女孩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回头却空无一物。隐约间、天边似乎有两道身影渐行渐远……
/五
那天,鱼小七像往常一样回到巷子里。同路过的大婶打过招呼后,大婶神秘兮兮地告诉她,她有朋友来找她了。鱼小七听完一脸困惑,除了这条巷子里住的居民,她从来都是孤单一人,哪来的什么朋友。
带着满心的疑问,她快步穿过巷子,口中喊着她那些小伙伴们的名字。走过巷子、她却看到了此刻她最不想见到的两个人,她小口微张、惊讶地说不出话来:“这!你们……”
百晓生转过身,脸上露出灿烂的微笑:“你好,小七姑娘”。
她的名字是他用一把糖葫芦换来的。此刻,她的那群小伙伴们都沦陷在了他们送的冰糖葫芦手中。小虎子一边添着糖葫芦,一边还很没良心的露出两颗虎牙朝她笑着,气的她咬牙切齿,浑身发抖。而一旁,孤行雁正双手抱胸,装作一脸深沉地冷眼旁观着。
“说吧、你们想怎样,若是来找我要钱,对不起没有,钱都已经被我花光了。”鱼小七摊开手无奈地说道。
“小七姑娘,我想你是误会什么了,我们并不是来讨回银子的,那些银子权且当我为了这些孩子资助姑娘的,请不必放在心上。我们此番前来,一是想来看看能让姑娘如此挂怀的究竟是些什么人,二是想借此机会结识一下小七姑娘这等有情有义的侠女,不知姑娘可有此意?”
这突如其来的戏剧性的转变一时间令鱼小七感到有些错愕。丢了钱财的人找上门来,不想要回银子,就只是为了想认识一下偷银子的人,这贼也能和失主成为朋友?
“你、究竟在说些什么,我好像没怎么听明白你的意思。”鱼小七一时感到有些糊涂,总觉得这里面好像有什么阴谋。毕竟这世上,好人真的是太少了。
“不明白吗?没关系,我想我们之间可以成为朋友。如果小七姑娘以后有什么困难或者遇到什么麻烦,可以随时来烟雨楼找我,在下一定尽力相助,若无事,在下就不打扰姑娘了,告辞!”说完百晓生和孤行雁便欲离开。
“喂,我还不知道你们叫什么名字呢?”鱼小七鼓起勇气朝他们喊道。
“我叫百晓生,他……”
“孤行雁”
看着他们渐渐远去的背影,鱼小七思绪万千、心乱如麻。
生逢乱世,安定的生活总是来之不易,对于挣扎在社会最底层的人来说,能安稳的度过这一生,已是上天给予的最大恩赐。然而,残酷的现实却要将他们这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愿望,一一剥夺。
除夕夜,本是万家灯火、亲人团聚的日子,那条原本平静的小巷却再次掀起波澜。
巷口一群长的凶神恶煞的大汉举着火把、拿着兵器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令住在巷子里面的居民有些措手不及,等他们反映过来,那些人已经把整个巷子给包围了,巷子通往外面的几个出口也都有人把守。居民们意识到自己已经陷入了一场危机,随后纷纷拿起自己平时所用的农具站出来保卫家园。
“住在这里的人都给我听着,从今儿起、这地儿正式被我们海鲨帮接管了,想要继续住在这里,你们每家每户都得交五两岁银,若是不想交的,那就卷起你们的铺盖滚蛋,都听清楚了没有!”废宅前的空地上,一个脸上有一条刀疤的大汉插着腰对面前这群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贫民大声吼道。
居民们议论纷纷,五两银子对于富人们来说微不足道,但对于他们却是一年甚至几年的收入。搬离这里更是不切实际,他们好不容易有个栖身之所,有个相对稳定的生活,现在要他们离开,就意味着再次流离失所,天涯漂泊。一想到这,众人便群情激奋,有人高声抗议道:“你们凭什么要我们交钱,又凭什么要我们搬走,这里是我们的家园,我们不会交钱,更不会离开这里,如果你们非要逼我们,大不了鱼死网破。”此言一出,众人纷纷附和,气势正盛。
“凭什么?就凭我们是海鲨帮,早就知道你们这帮刁民不会这么轻易答应我们的条件,不过没关系,老子有的是办法对付你们。不交钱是吧,不想搬是吧,好啊,看你们还怎么住下去。”说着,疤脸大汉抢过一个手下手中的火把,朝一户居民的茅棚上扔去,火把落在屋顶上瞬间引燃茅草,燃起熊熊大火。
众人见茅棚着火,都开始惊慌起来,看着冲天的火光,昔日的家园被付之一炬。老人们在痛苦地哀嚎、小孩子吓的嚎啕大哭。居民们虽满腔怒火,奈何对方手上有兵器,更是敢怒不敢言,更别提什么拼命之类的事情。
鱼小七见对方如此肆无忌惮的行凶作恶,一时气上心头、她拨开人群冲上前来,指着疤脸破口大骂:“你们这些穷凶极恶、为非作歹的暴徒,谁给你们的权利令你们如此肆无忌惮地行凶作恶,你们就不怕遭报应吗,我要到官府去告你们!”
见突然来了个如此漂亮的小妞,疤脸顿时眼前一亮,大笑着说:“呦,哪来的这么水灵的小丫头,挺伶牙俐齿的哈,不过说到报应,本大爷告诉你,我就是作恶多端怎么了,你看我现在不是还活的好好的吗,这世上也就只有你们这些贫贱的刁民才会去相信有什么报应,这个世上好人从来不长命,祸害倒是遗千年。不怕告诉你,在金陵城我海鲨帮向来说一不二,去官府告我们,你要是告得动我们,有本事你就去告吧!”说完,他那群手下们便纷纷大笑起来。
“你……”鱼小七指着疤脸气的说不出话来。
“我说小姑娘,不如你跟我走吧,我把你送给我们帮主,兴许你一不小心就成了我们帮主夫人了,这样的话我还可以考虑给他们这群刁民宽限宽限,说不定还能就此放过他们呢。”
“无耻!”鱼小七怒喝一声,飞身上前、同时抽出捆在腰间的皮鞭抽向疤脸……
巷子口,百晓生和孤行雁提着一堆礼物,本想给鱼小七一个惊喜,抬头一看、却见巷子里边正火光冲天,巷子外边还有几个壮汉在把守。
“遭了,小七姑娘她们出事了。”百晓生暗道不好,同时朝巷子里飞奔而去。一道寒光闪过,火把熄灭,把守巷口的几个壮汉应声倒地。
废宅前,鱼小七甩鞭朝疤脸抽去,疤脸一脸笑意,侧身闪过,同时抓住辫子的另一端,猛的一拉,她整个人便朝疤脸扑去。鱼小七脸色一变。
忽然,一道寒光从天而降,疤脸的手臂顿时断为两节,一声哀嚎,疤脸捂着断臂口吐鲜血倒退几步。地面上一道虚影闪过,所经之处、恶徒暴毙,百晓生在她即将倒地的前一秒将她紧紧抱住。身后,孤行雁持剑而立,不动如山。
“走!”疤脸忍着伤痛大喝一声,暴徒们纷纷惊慌失措地开始逃窜。孤行雁正欲追上去,百晓生却出声制止道:“不用追了,先去帮助百姓救火”
黎明,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大火才得以扑灭。然而,他们的家园也就此毁于一旦。
看着还在冒出缕缕青烟的废墟,有人蹲在地上嚎啕大哭,有人面目呆滞、心如死灰,鱼小七看着眼前的一切,无限伤感:“我们的家,没了。”
百晓生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没关系,只要人没事就好,家没了可以再建,一切都还可以重来。”
鱼小七抬头,她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希望。
秦淮河岸的虹桥上,百晓生和孤行雁倚着栏杆、对着平静的河面看了很久,仿佛想要把自己埋藏在内心深处不为人知的一面看透。
“我很清楚那些人的行事风格,这一次只是暂时挫败了他们,他们肯定还会再来的。”
“那就一次性把事情都解决了”说着,孤行雁握紧了手中的剑。
“那就今晚动手。”
“我一个人就足够了,你还是去看着那个小姑娘吧,以防生变。”
百晓生转过头,认真地看着他,然后点了点头,那是一种无比的决绝和绝对的信任。
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之后,转过身,分别走向桥的两端……
/陆
再次相见时,孤行雁已是满身伤痕,手中的剑正流淌着猩红的血液。
那一晚,金陵最大的黑道帮派海鲨帮易主,全帮八百多人一夜之间被杀,包括帮主及帮派众位核心成员。帮中高级成员除原帮主的贴身护卫一人外,全部被抹杀,那是一场屠门惨案。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那名仅存的护卫却被杀人凶手立为副帮主,成为日后帮派的实际掌权人。
岁正寒,又逢元宵。
巷子里,在百晓生和孤行雁的帮助下,居民们在废墟上又重新建起了家园。为表感激,鱼小七答应和百晓生同游金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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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灯初上,金陵城早已人潮拥挤,宝马雕车盈香满径。
城隍庙前的戏台上,各大戏班你方唱罢我登场,争芬斗艳、精彩纷呈;秦淮河岸,南来北往的过客流连芳丛、沉醉风月;玲珑阁楼,红粉佳人俏颜半敛、犹抱琵琶,哼着江南特有的吴侬软语轻声弹唱。
虹桥上,鱼小七一身红装,一手拿着糖葫芦、一边单脚跳着桥上的台阶。百晓生看着她如此可爱的模样,一股莫名的情愫萦绕心间。
自从遇见鱼小七之后,一向沉默寡言的孤行雁开始越来越喜欢和百晓生斗嘴了,时不时地就会借机对百晓生冷嘲热讽一番。只是今日,他忽然之间有开始变的沉默起来。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然走到了灵谷寺前。寺庙的山门外,早已停满了许多豪华的马车,那些富家千金和豪门公子们,穿华服、艳抹浓妆,结伴同来庙里还香许愿。
抬头望着前方,山门就在眼前,半山腰上佛殿宝塔隐约可见。曾经这里梵宫刹宇林立,钟罄之声相闻,到如今,盛景难再。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此番景,不复当年。”百晓生感叹道。
“你个书呆子,又在感叹什么?既然走到这里,不如我们也进去上柱香、许个愿吧。”鱼小七说完,不等两人回答便背着手朝灵谷寺走去。百晓生和孤行雁相视一笑,摇了摇头也随后跟上前去。
游古刹、赏梅花,观碑林、登宝塔,相思凭栏伫。人未语,心已乱如麻。
孤行雁离开了一会,回来时却抱着两坛烈酒。
寺中禁止香客饮酒,灵奚塔上,三人却醉如烂泥。酒后吐真言、原本有许多说不出口的话,趁着酒醉像竹筒倒豆子一般倾泻出来。
孤行雁拔剑乱舞,百晓生抱着酒坛摇晃着身体,以手指天随口吟道:“登重楼、入云霄,痴狂自任我逍遥,欲把明月邀,梦里江南春未老,醉卧蟾宫,折桂赠英豪。”百晓生手指孤行雁,复饮一口再念道:“西风冷,星夜遥,往事当年知多少,有酒醉今朝,万里河山人寂寥,灯火阑珊……”百晓生看向鱼小七,却见她倚着栏杆、脸颊绯红,微风轻拂,撩起她耳鬓的发梢。
那一刻,他彻底沦陷了,鱼小七暮然回首,百晓生正痴痴地望着她,她莞尔一笑,眨了眨眼。“回首红装俏”念完,百晓生轰然倒地,不省人事。
夜半凉风袭来,受了刺激的百晓生从酒醉中醒来。鱼小七趴在他身边仍旧沉睡着,口中呢喃噫语。她的身上盖着孤行雁的外衣,此刻却不见他的踪影。
顶上传来声响,他起身跃上塔顶。果然,孤行雁正独坐自饮。
“你好像有什么心事?”百晓生察觉到了孤行雁今日似乎有些反常,便开口询问道。
孤行雁朝百晓生递去酒坛,百晓生饮了一口。孤行雁才悠悠开口:“我要走了。”
“嗯?”百晓生听完一愣。
“我来自北方,江南虽好,可我终究还是要回到北方去的,这些日子承蒙款待,在下不胜感激。”
“为什么这么急着走?”对于此事,百晓生很是不解。
“上次金陵论剑,虽未能亲身比试,却也令我受益匪浅,我从他们身上看到了自己的短处,我遇到了自己的瓶颈,若想有所突破必须要换个环境。”孤行雁向百晓生解释道。
“那你这次离开要去何处,今后又有什么打算?”
“听说山海关外,鞑子又开始犯境了,我想,那会是一个好去处。”孤行雁望着北方,眼里早已是铁马金戈。既然孤行雁心意已决,百晓生也不再多说什么。之后便是久久地沉默……
当天边开始泛起鱼肚白时,孤行雁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襟。临走前他对百晓生说:“小七是个值得珍惜的好女孩,他日若有需要我帮助的地方,可以去白水镇找独孤仇,当你看到天边的大雁时就说明我回来了。这一别,不知何日再能相见,珍重!”说完孤行雁便飞身离去。
天边升起一轮红日,一根鸿羽缓缓落下,百晓生伸手接住,紧紧握在掌心。
/七
烟花三月,江南早已草长莺飞,塞北却仍是连天飞雪。
山海关外,朝廷大军正和鞑靼的军队陷入焦灼中,战争进入白热化阶段。
白雪皑皑的青羊峡下,昏暗低沉的天空飘着鹅毛般的雪花,一队数百人的大明运粮队正护送着几十辆载着粮草的马车缓慢行进着。
天空盘旋着一只雄鹰,久经沙场的老兵知道——那是鞑子驯养的海东青。走在队伍前面的运粮官抬头望了一眼天空,随即命令队伍加快行进速度。
青羊峡是个险地,海东青的出现就意味着他们的位置已经暴露。如果不在鞑子的狼骑赶到之前通过,他们将会面临灭顶之灾,甚至还会因此影响到前线的整个战局。
他们小心翼翼地快速行进着,警惕地望着两边的悬崖峭壁,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会令他们的神经绷紧。距离山口还有一千多米的距离时,一声狼嚎打破了周围死一般的沉寂。
“快走!”运粮官大喝一声,士兵们立刻加快了脚步,虽然有些慌乱却也不至于让整个队伍溃散。一阵地动山摇的声响如飓风般席卷肆虐着这些士兵们的灵魂,令他们的身心备受煎熬。
悬崖底下,一队兵士护送着一队马车在奔跑着,山顶上,一群狼群跟着下方的马车从两边的石壁上俯冲过来。就在他们逃跑的过程中,山顶却传来断断续续的惨叫声,伴随着声音一个个黑点从山上抛了下来,掉落在他们身后,在慌乱的逃命路上,他们早已无心去分辨那究竟是石块还是人的尸体。
跑出一段距离后,狼群终究还是抢先朝他们追了上来,跑的慢的士兵纷纷被狼群扑倒在地,随后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身旁不断有人倒下,同伴死前的惨叫同样鞭策着那些还没有死去却有可能即将死去的人加快逃命的脚步。本能的求生欲望在一瞬间爆发,他们终于冲出了狼群的包围圈,狼群得到了足够的尸体充当食物便不再追赶。刚脱离了狼群围捕的幸存者们,前方等待着他们的又将会是什么样的危机,死亡的阴影一直在头顶笼罩着,从未离开……
在距离山口一百米,本以为他们的逃亡之路到了这里也将会是终点的时候,眼前所见到的景象,却令他们终身难忘。
一个挺拔的背影踏着一堆像小山一样高的尸体站在寒风中。手中的剑正流淌着温热的鲜血,风吹起了他脖子上沾满鲜血的围巾。浓厚的血腥味随风弥漫开来,令人作呕。
那是一个何等震撼的场面,虽然不清楚前面的那个人是谁,但那些尸体上,鞑子独有的盔甲令他们清楚的意识到——他们得救了。
一路上,救下他们的少年剑客始终都闭着口默不作声。
同样年轻的运粮官叫袁飞,这是他从军生涯中第一次单独执行押运粮草的任务。他的弟兄们只知道他是上面新派下来到他们营里来历练的年轻军官,虽然人看着很年轻,但是本事却不小,就是极度缺乏经验。
出门前,他的父亲对他说,真正的战士要像狼一样充满血性和侵略性。狼善于主动出击,必要时还能学会隐忍,对待敌人从不手下留情。于是,他就被他父亲扔到前线伤亡率最高的前锋营里当了一名校尉。
狂风席卷着洁白的雪花扑打在他们身上,刚刚经历过一场生死的士兵们,早已感到麻木,刺骨的严寒又算的了什么?
一路上,到处都是被狼啃食后遗留的白骨还有鞑子为了炫耀他们的战绩筑起的京观。
虽然有些气愤鞑子如此羞辱他们战友的尸体来向大明示威,但眼下却也顾不得什么了,比起这些,保证把粮草安全地护送到前线去才是最重要的。
战争就是如此残酷,每天都会有人死去,而他们则迫切需要一场胜利来支撑前线浴血奋战的将士们度过这场漫长的风雪。
/八
河岸的杨柳早已成荫,湖中的荷花也开始吐露着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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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岸边的竹林小筑里,百晓生正陪着几个好友品着春日酿成的桃花酒。
往日这个时候他都是邀上三两好友到秦淮河上找蝶衣姑娘蹭酒喝的,今年却不同,自从有了小七姑娘,他便很少到画舫上去了。
为了此事,他的好友们没少拿他打趣开玩笑。只是他们不知道,虽然他和小七姑娘都清楚彼此之间的心意,但是却没人来帮他们捅破这层窗户纸。于是,就这么僵持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送走了朋友,百晓生帮小七姑娘浇灌着门前的鲜花,春时撒下的种子,现在已经长出花苞了,再过半个月应该会全部绽放了吧!
离孤行雁离开已经有大半年了,鱼小七望着北方,想象着他此刻在做些什么。脑海里出现过很多画面,最后却发现,其实自己似乎从未真正地了解过他。于是她回头问起了百晓生:“你说他现在正在做些什么?”
百晓生想了很久才慢慢吐出两个字:“杀敌”
广袤的草原,冰雪消融、万物复苏。牛羊啃着嫩绿地青草;孤傲的雄鹰在天空中盘旋;古尔纳河畔,草原的子民给羔羊剪去厚厚的羊毛。
一切就像蓝天下的白云、鲜花和野草,风轻云淡,如此美好。
当轰隆的马蹄声响起,远处的黑点由远至近无限放大。
感觉到不对劲的牧民,抬起头、黑色的盔甲闪着寒光映入眼睑,然后如飓风般席卷而来。
“敌袭!”那个牧民刚用他们的语言发出警报,头颅便飞上天空,随后重重摔落,鲜血染红了这一片纯洁的土地。
他们来如影、去如风,从来没有人活着看清过他们的模样,但他们的事迹却在草原上广为流传。那些人所经之处寸草不生、遍地白骨,牧民们称他们为——黑夜之刃。
阴山之北,鞑靼大军的中军帐中,沙丹可汗正给他的将军们部署着下一步的军事行动。
帐外,传令兵却传来急报。沙丹接过密函打开一看,顿时气的暴跳如雷:“左贤王他人在哪里,他的三万大军都是干什么吃的,快去把他召来,我要当面问问他,那些汉人是怎么突破他的防线深入到草原深处去的。”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下面的将军们面面相觑不知何故。他的先锋官壮着胆子低声问道:“大汗,究竟出了何事令您如此愤怒。”
沙丹叹了口气,瘫坐在王座上:“千年前,汉人的骠骑将军霍去病深入我草原腹地,夺我族祭天圣物后刻功而返。时至今日,难道当年发生在祖宗身上的耻辱,又要再一次地重复在我们身上吗,不,不,我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沙丹自言自语开始变得面目狰狞起来。
先锋官接过沙丹手上的密函看了起来,沉默一会后传给了在场的各位将军。众人看后同样陷入了沉默中……
敌方小股先锋部队,悄无声息地绕过左贤王的三万大军,深入草原腹地直捣鞑靼王城。王城中,三千两百多口包括男女老幼尽数惨遭屠戮,无一幸免,这是一个莫大的耻辱。
密函中所提到的黑甲让先锋官想起了那个草原上流传已久的传说:“难道是他们?”
“他们指的是什么人?”沙丹看着先锋官问道。
“草原的传说,黑夜之刃”
“哼,毁我王城,杀我族人,我不管他们是什么传说,给本汗找到他们,我要用他们的鲜血来祭奠死去的族人们!”沙丹一拍而起,歇斯底里地吼道。
“诺!”
/九
寒来暑往,转眼又过一秋。
院子里的菊花争相盛开、篱笆上结了一层厚厚的霜。
三年来,天边的大雁去又回,而他却始终毫无音讯。
当年那条在大火后重建的巷子被居民们称为乌衣巷。鱼小七仍旧像往常一样去给巷子里的叔叔婶婶帮忙,而百晓生一有空也会去小巷,教那里的孩子念书识字。
在去烟雨楼的路上,百晓生刚踏上虹桥却被两个不速之客拦住了去路。
两人转身,映入眼帘的是飞鱼服、绣春刀,那是锦衣卫特有的标识。
“断大人,别来无恙!”
数天后,武林盟主御剑山庄的老庄主宫阙突然病逝。紧接着,众多闻名江湖的武林人士相继遭人暗杀,一时风波再起,江湖又将陷入动荡。
吴山之巅,昔日的论剑台迎来了一群神秘人物,任何接近这里的人都会无故失踪,此处已成人间禁地。
风波亭上,一个神秘人物面朝大海,举杯吟颂欧阳修的一首《定风波》:“把酒花前欲问公,对花何事诉金钟。为问去年春甚处,虚度,莺声缭乱一场空。 ”
百晓生应声附和道:“今岁春来须爱惜。难得,须知花面不长红。待得酒醒君不见,千片,不随流水即随风。”
那人抚掌笑道:“前锦衣卫南镇抚使断天涯断大人,哦不,现在应该称呼你为百晓生先生。”
百晓生走到石桌前坐下,转过头,瞳孔微张:“是你,季长风”
“或许,你应该称呼我为指挥使大人。”
“多年以前,当我脱下飞鱼服、放下手中的绣春刀时,我就不再是锦衣卫的南镇抚使了。”面对这个从前的老对手,深知对方行事风格的百晓生可不会认为他请自己前来只是想和自己叙叙旧而已。
季长风冷笑一声:“一日为锦衣卫,终身是锦衣卫。曾经当你拿起绣春刀的那一刻起,你的宿命就已经注定。”
百晓生心中一颤“果然,这就是所谓的宿命吗?还是因为当年亲手造成的杀孽而应得的报应。”
“可笑,你这样的人竟然也会相信宿命。”百晓生讥讽道。
“不管你信不信,这一刻你的命运已然掌握在我手上。”
“就凭你!”百晓生横眉冷对,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哈、哈、哈……,不愧是断天涯,好胆识。不过,你就不怕我会在酒中下毒吗?”季长风看着百晓生戏谑地冷笑道。
“你这个人虽然卑鄙无耻、阴险狠毒,却还不至于在这个时候做这种事情。”
季长风听完,脸部一抖、放在石桌下面的手不自觉的握紧。随后却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说道:“听说最近江湖上好像不怎么太平,那个什么武林盟主,哦对,御剑山庄的老庄主宫阙归天了。这下武林群龙无首,江湖应该会变的很热闹了。”
从季长风的话中,百晓生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他猛然转过头去,冷声质问道:“最近江湖上发生的那些事都是你干的?”
季长风悠悠地品着杯中酒,不置可否。
不回答就代表是默认了。百晓生对此很是不解:“朝廷向来都不干涉江湖之事,我需要一个理由。”
季长风起身,面向沧海:“那些自诩为“正道”的江湖人士,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朝廷给过他们机会,这些人却从来都不知道珍惜,甚至意图对九千岁不利,不给他们一点教训,他们永远都不会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区区阉臣,亦敢称王。大明天子手中的利刃什么时候成了阉党身边的鹰犬了,可悲!”
“时也,命也;此一时,彼一时。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些话,请勿多言,否则让督主知道了……”说着,季长风的嘴角弯起一丝弧度。
“你找我来,不会就是要跟我说这些吧。要是只有这些的话,恕不奉陪,告辞!”百晓生起身欲走,季长风的下一句话却令他重新跌回座上。
“这么急着想走,莫不是心中挂念着那个小姑娘?”
“你还知道些什么?”
季长风回头对百晓生冷笑道:“锦衣卫的本事你还不清楚吗?该知道的,我都会知道。”
百晓生闭上双眼,握紧拳头,指甲刺破皮肤渗出血丝。而后一声长叹:“罢了,说吧,你要我做些什么?”
“武林盟主的信物,还有宫家意图谋反的罪证。”
百晓生听完怒目圆睁,喝道:“放肆!你们意图整个武林还不满足,竟然还想对天子身边的忠良下手。其心可诛,恕某无法相从!”
“哈、哈、哈……,你不去做自然有人会做,不过我倒是认为你才是最佳人选,所以才向督主推荐了你。否则,也不会花费这么多精力把你找来。”
“那我还得有劳指挥使大人如此费心惦念了?”
“不敢当,我倒是觉得你我才是真正的一类人。”说着季长风走到百晓生身边在他耳边细声说道:“十三年前,鱼家的那场惊天大案我想你不会忘记吧,当年你亲手查办的案子,鱼家上下一百三十余口,你的罪孽也不轻呐,我可听说,你身边的那位红颜知己也姓鱼,算年纪,应该和当年鱼家的千金相仿。你说,这世上是不是真有这么多如此巧合的事情呢?”
闻言,百晓生身上的杀气陡然上升,周围的人明显感觉到后,纷纷拔刀上前。
“退下!”季长风喝道,那些人立刻退回原处。“你想杀我?先不说你能不能杀得了我,难道你就不担心你的那位小红颜吗,还有那条巷子里的所有人。”
“你在威胁我!”
“这不是威胁,而是警告!”
“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如果督主知道了,你还能这么好好地站在这里和我说话吗?此事暂时只在你我二人,不过,如果这期间出现什么变故的话,我可不敢保证会有第三人知道这件事。”
话不投机,百晓生转身离去。身后,季长风的声音久久地回荡在他耳边“你先回去再好好思量思量,我想你会想明白的,在此期间,我向你保证,不会有人来打扰乌衣巷的人。”
/拾
烟雨楼,御剑山庄的现任庄主宫少廉满脸怒气地拂袖而去。季长风望着大街上那个孤傲的背影,脸上浮现一抹诡异的笑意。
御剑山庄不远处,一条幽暗的巷子里,宫少廉带着四名护卫纵马奔驰。身后一道黑影朝他们快速飞奔而来。
“有杀气!”宫少廉低声喝道。剑未及出鞘,却见一道人影从头顶掠过。
锋利的长刀划破寂静的夜空,出手便是杀招。黑色的斗篷下是一张冷峻的脸庞。
“对不住了”。
随着话音的落下,五人坠落马下,前方的不远处就是家门口,这一刻,却成了他们永远也到不了的远方。
在刺客离开不久之后,又有几个黑衣人前来查探。确认无误后,那群黑衣才飞身消失在夜幕中。
吴山之巅,百晓生准时出现在风波亭。他随手丢给季长风一枚血色的玉佩,黑色的斗篷下,锋利的长刀上血迹未干。
“我表现出了我最大的诚意,你该兑现你的承诺了。”
“放心,我绝不会食言。不过,此事似乎还没有了结吧!”
闻言,百晓生一把抓住季长风的领口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别太过分了,这已经是我最大的忍耐限度了!”说完,百晓生转身欲走。
“断天涯,十三年前鱼家一百三十多口,有多少人是死在你手上的,你应该好好算算你这半生杀的人还少吗?既然他人的性命在你眼里早已一文不值,如今杀一个也是杀,杀一百个、一千个又有什么区别!”
“你的无耻已经超出了我的忍耐程度,不要再试图挑战我的极限!”百晓生停下脚步,转身已是杀气凛然。
“你已经成功地激怒了我,我突然改变主意了,既然你说宫家是朝廷忠良,那残害忠良的罪名就由你来承担吧,反正结果都一样,本指挥使也不需要什么谋反的罪名了,宫家剩下的那些男女老幼,你也一并处决了吧,不过,我不希望这次再留下什么活口了,你、听清楚了吗?”
“铮”百晓生长刀出鞘,杀向季长风。霎时,周围数道身影窜出,电光火石之间,两边各退几丈。
“天榜高手!”百晓生咽回一口鲜血,暗自心惊。刚才一交手,他就感觉到了这些人不是普通的锦衣卫,却没想到是天榜上至少前五十的高手。
那边,刚才与之交手的人也受伤不轻。
“不愧是天榜第五,一招就将我们五人逼退,我等着实钦佩,不过,阁下若是再往前一步,我等也就只有以命相搏了。”
“断天涯,本尊可不是那么容易杀的,你还是想想你该做的事情吧,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
百晓生收起长刀,转身走向无尽的黑暗。
“刚才的一切,你可都看明白了?”百晓生走后,季长风朝另一边的夜幕中说了句有些莫名其妙的话。
“你真是个无耻的小人!”鱼小七从黑暗中走了出来,朝季长风喝骂道。不知百晓生要是见到这一幕,又该作何感想。
“比起他来,我的确是个真小人,可他却是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而你就是个十足的可怜虫,被他蒙在鼓里却仍不知,我就是看不惯他那一副悲天悯人、假惺惺的做派,所以我帮你揭开了他的真面目,这你该如何报答我?”
“报答,我恨不得现在就一刀杀了你!”
“连天榜排名第五的百晓生都杀不了我,你又能如何?不过,你要是真有那本事,我倒是不介意死在你的手上,哈哈哈……”季长风仰天长笑,仿佛天下苍生在他手上就如同玩物一般,随意捉弄。
此刻,鱼小七的心中无限悲凉,她怎么也不会相信,曾经那个风度翩翩与她谈笑风生、笑傲江湖的人,竟然会是十三年前灭她满门的幕后凶手。苍天似乎是跟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让她爱上了一个原本就不该去爱的人。悔恨与纠结、痛苦和迷茫,她又该何去何从。
/拾一
乌衣巷,季长风果然兑现了他的承诺,撤走了包围这里的锦衣卫。然而百晓生却没有见到鱼小七的身影,小虎告诉他,一天前她接到一封信后就离开了。
回到竹林小筑后依然不见她的身影,甚至百晓生觉得,季长风会不会出尔反尔,再次劫持鱼小七来要挟自己。
截杀宫少廉后,这条路他已经无法再回头,季长风应该深知这一点,所以才会肆无忌惮地提出许多荒唐无理的要求。鱼小七是他心中不可触碰的逆鳞,动她就意味着要承受他的反噬,不到最后,季长风不会冒这个险。
漫长的等待是最痛苦的煎熬,而这份等待却让他看到了最不愿看到的结果。
窗外,那道熟悉的气息随风飘了进来,他知道,这是她回来了。然而,下一刻却令他心中一寒,一把锋利的匕首抵着他的心脏位置,只要再往下几寸,他将成为一具尸体。
锋刃停留在他的心头上,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继续装睡着。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造成了今日这种局面,但他还是不敢相信她会对他做出这种举动。他拿生命在赌,赌她不会真的杀他。
她知道他此刻应该是醒着的,她握着匕首的双手停留在半空中,这把匕首还是三年前他亲手送给她防身用的,不想今日却要用在他的身上。虽然早已知道了真相,可她还是在等,等他不再装睡,然后给她一个解释。虽然不见得会选择原谅他,但至少不会那么恨他。
一段前尘往事,一场说不清道不明的爱恨情仇。一层棉被,阻隔了一个原本可以化解的恩怨。最后,她手中的匕首还是落下了,锋利的刀刃穿透了厚厚的床板,恨有多深刺的就有多深。之后,她落荒而逃……
事实上,最后还是他赌赢了。如果不是她的匕首在最后关头偏了那么几寸,那他真有可能命归黄泉了。
然而,他还是输了。他赢回了自己的性命,却输掉了她,这或许是他输的最惨的一次,当她悲伤离去的那一刻,他多希望刚才的那一下是真的扎在自己身上,至少,这样他就可以彻底的解脱了。
那一天,如期而至。
百晓生披上他那身黑色的斗篷,提起那把令人胆寒的长刀。走上了通往御剑山庄的路。
乌衣巷里,空地上搭起了高台,高台之上,鱼小七被人绑在一个十字木桩上,高台下面堆满了浇上煤油的柴火。
早知道鱼小七对百晓生下不了手,所以季长风就以最极端的方式,逼迫百晓生作出最后的决断。
金陵城的两端,各系着一场生死。不管百晓生出现在哪一端,终有人要在今夜死去。除非真有奇迹出现。
百晓生终究还是进了御剑山庄。吴山上,得到密报的季长风发了狂似得猛笑着,心中多年的积怨在这一刻倾泻而出,他终于彻彻底底的赢了一回断天涯。
乌衣巷里,锦衣卫的爪牙没能等来百晓生,却迎来了一个刚从地狱里回来的恶魔。带着一场风月和满身杀戮,刀与剑的交合是伏尸满地、血流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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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消息赶回金陵的孤行雁抱着奄奄一息的鱼小七,赶往白水镇海鲨帮总坛的秘密据点。时隔多年再次相见,他已经变得成熟了许多。
“孤行雁,你终于肯回来了啊,我还以为你永远都不会回来了呢。”鱼小七躺在他怀里,有气无力地说道。
“别说话?我们马上就到了。”这场精心策划的营救,本以为会是万无一失,却没想到最后还是百密一疏。号称江湖百晓生的断天涯也会有失策的时候。谁都没有料到,苗疆药王谷的毒首竟会被季长风收买,为阉党卖命。虽然最后砍了他一条手臂,却还是让他给逃了。
苗疆毒首不愧浑身是毒,救下鱼小七时,两人都粘上了他身上的毒血。孤行雁曾经在关外中过草原最毒的狼毒,后来被袁大帅派人送到北海碎云渊医治。传承了碎云渊功法的他现在基本对毒免疫,而鱼小七此刻却身中剧毒,危在旦夕。
/拾二
当季长风得到消息率领锦衣卫的爪牙赶到乌衣巷时,巷子里早已人去屋空,只留下现场满地的尸骸。前去御剑山庄打探的人马久久不见回报,如同人间蒸发。
“断天涯!”季长风朝天怒吼一声,机关算尽到头来却被对方玩弄于鼓掌之间,如何不愤,只怪苍天不公。
御剑山庄里,百晓生被宫家奉为座上宾,早已死去的御剑山庄庄主宫少廉此刻却正与他把酒言欢,谈笑风生。
“宫庄主,天涯多有得罪,还请见谅。”百晓生举酒自罚一杯向宫少廉表示歉意。
“诶,断兄哪里话,此次若不是断兄运筹帷幄、将计就计,我御剑山庄将会因奸人迫害遭受灭顶之灾。断兄于我御剑山庄有再造之恩。这份恩情,我全族上下没齿难忘,请受少廉三拜。”说着,宫少廉起身朝百晓生行了三个大礼,百晓生推脱不得悻而接受。
“不知断兄接下来将有何打算,如有用得着我御剑山庄之处。请尽管吩咐,我宫家上下愿为断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庄主言重了,接下来,只需等我一位好友到来,我自有安排……”
竹林小筑,流水潺潺。
百晓生和孤行雁对坐无言,炉中的温火亨着新茶。云暗天昏,飒飒秋风卷起满地黄花,盘旋飞舞。
“起风了……”
一场秋雨一场寒,只是今年的这场雨比往年这个时候来的更晚一些。
惊雷撕裂天空,大雨倾盆而至。
吴山之崖,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黑色的斗篷融入夜幕,锋利的长刀斩断雨帘,溅落在脸上的,不知道是滴落的雨,还是敌人的血。
无声的杀戮,是早已对生命的麻木。脚下是尸体铺成的道路,前方所有的阻碍,都将一一斩断。
风声,雨声,声声入耳。肃杀的风景,难掩悲情的寂寥。面对昔日的手足,手中的锋刃,是否也会颤抖?
“现在回头,你还有退路可走!”
“丁岳,连你也要阻我吗?”百晓生手中扬起的刀,早已表明了心意。
是什么原因令他如此决绝,可以完全不顾往日的情义,心中,有一道难以抚平的痛。
“十招,十招之内不能将我打败,这里就将是你的终点!”丁岳拔出手里的绣春刀,直指百晓生。
长刀在握,所向披靡,虚空阻我、我便踏碎这虚空。复仇之刃三刀足够,岂用十招。丁岳睁开双眼,架在脖子上的刀正闪烁着寒芒。再入一寸便是死境。
百晓生抽出架在他脖子上的刀,丁岳收刀入鞘背过身去、喝道:“散开!”
“大人,万万不可,指挥使大人有令,不得放任何人上山!”一个季长风忠实的走狗仍不死心,对丁岳极力劝阻道。
手起刀落,鲜血淋漓。他扛起刀踏上登山的石阶,潇洒地不肯回头。
“断天涯,如果你失败了,这里不会再有你的退路!”丁岳朝着黑暗中喊道。
“采药归来,独寻茅店沽新酿。暮烟千嶂,处处闻渔唱。醉弄扁舟,不怕黏天浪。江湖上,遮回疏放,作个闲人样。”吴山断崖下的礁石上,一老翁穿蓑衣、戴斗笠,独坐垂钓沧海。
“好个闲人样,烟波钓叟不在寒江做你的闲人,跑到这里做什么?”另一处焦岩上,孤行雁遗世独立,仿佛与黑夜融为一体。
“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阁下可愿入了老朽这瓮中。”
“你是垂钓客,我却并非池中物,老头,不要倚老卖老。”天霜剑出,如同乍破惊雷,孤行雁仗剑直取烟波钓叟。老翁扬起手中的钓竿,纷乱的鱼线幻化出一张无形的大网。
吴山之巅,百晓生披着散乱的头发,睁着布满血丝的双眼,如同一头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兽。他身上的衣裳早已被鲜血浸透,手中的刀也染成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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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天涯,你终于来了,你让我等的有点不耐烦了!”风波亭内,季长风抽刀窜出,踏着片片水花向百晓生袭来。
两方对战,各据生死。这一夜,所有的恩怨都将了结。
孤行雁身上的新伤又添几处,烟波钓叟的鱼竿也越来越短。届时孤行雁执剑再取,对面的老翁却丢掉手中残留的竹竿,脚下一跺、踏碎焦石,随手接住飞到半空中的拐杖,侧身一闪,拐杖向上。孤行雁手中的天霜脱手而去,如流星坠落,斜插在崖壁之上。
“你手上已没了兵器,还不受死!”老翁怒喝一声,直取孤行雁。
孤行雁嘴角上扬,待老翁冲至身前,他后退一步抽出藏在身后的刀,与之交错。
雨落风停,尘埃落定。简单的两刀却是最致命的招式。这是三年来,他在草原上学到的最实用的杀人技巧。
与季长风对战的百晓生感觉视线越来越模糊,这是中毒的症状,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的事情。或许,在第一次和季长风见面的时候,对方就已经给自己下了毒,能卑鄙无耻到这种程度,果真很符合他的行事风格。
季长风一边用语言刺激羞辱着百晓生,一边挥刀在他身上划上两道伤痕。
“怎么,这就不行了,你不是要杀我吗,来啊,实话告诉你,你那个红颜知己之所以和你反目成仇,可都是拜我所赐。”季长风步步紧逼。
百晓生早已不能视物,只有不停地挥刀朝风中乱砍。脚下的尸体一拌,他跌坐在地上,手中的刀不知掉在了何处,可他仍在四周摸索着。心中一急,怒火攻心,一口黑色的血喷出,百晓生仰天倒在地上,这个世界仿佛离他越来越远,星空上,他看到了鱼小七在笑着朝他招手,他伸出手去想要紧紧把她拉住,再也不让她离开自己的身边。
“”是不是很愤怒,是不起有一种心痛的感觉。我就是要你在痛苦和悔恨中死去,断天涯,受死吧!”季长风举起手中的刀,还未落下,身后的悬崖边,孤行雁一剑惊鸿,冲天而起,身形快如闪电,一刀刺穿季长风的胸膛。
季长风低头看向那把刺穿他胸膛的刀,一脸惊讶与不甘,随后重重地倒在水泊中。
/拾三
一个月后,竹林小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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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晓生身中剧毒已久,虽然孤行雁帮他捡回来半条命,可是他的眼睛却永远失明了。
孤行雁去了一趟白水镇,回来时带来了鱼小七离开前留给百晓生的一封信。百晓生接过来后,却把信随手丢进风中。
孤行雁沉默片刻后说道:“为什么不去把她追回来?”
百晓生面向远方,露出微笑:“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江湖。”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乌衣巷的学堂里,学生们的读书声朗朗上口。外面忽然飘起了雪花。
“先生,下雪了。”女书童用她那稚嫩的声音,在百晓生耳边说道。
百晓生起身站在窗前,檐角的风铃响起,他知道,她曾来过……
银杏树下,老者回忆着从前的过往。
十五年前,百晓生曾带着一片红色的雁翎来找过他。
那一天,孤行雁从关外赶回江南,他回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求独孤仇陪他到秦淮河岸走一遭。
他说:“独孤仇,我知道你一直都在恨我,想对我杀之而后快。不过,我要告诉你的是,我这条命不能给你了,因为它早已不再属于我自己了,哈哈哈哈,是不是很可惜?”
他问:“为什么?”
“因为,一场赌约和一个承诺。”
之后,独孤仇便沉默不语了。
“再陪我走一程吧!当我办完最后一件事,这把剑就归你了。”
“你不是说,你的命早已不属于你了吗?”独孤仇看着他翻了翻白眼。
“至少,它是属于我的,我说了算。”
听完故事,少年走到墙角的柴堆边上,他从一堆干柴中间抽出一把历经风霜却仍光芒四射的剑,少年的嘴角一阵抽搐。如果让孤行雁知道,他的剑被人用来劈柴,又会作何感想。
四周树林里的飞鸟,忽然一下都飞了出来,无形的杀气弥漫开来,笼罩着这座荒凉的小院。少年拿起剑,转身往外走,身后却传来老者的声音。
“临走的时候,麻烦把门带上。”
少年推开破旧的柴门,出门已是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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