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是初雪,细细绵绵,像白沙。
温桥带上门,取下围巾拍了拍雪,挂在门边的挂钩上。
“大黄,咪咪”他一边走一边亲昵地喊,“小猫,你在哪?”
屋子里静静地,只有冰箱运作的声音。
这间小单身公寓几乎是全敞的,卧室厨房都连在一起,只有一个画架勉强算做隔断,床边留出来的一小块地方铺上了地毯,放了一个小桌子,这一块姑且做客厅用。
温桥四周一看,明明什么也没有。
他愣了会,然后一拍脑袋,“真是,都忘了。”那只小橘猫已经送给姐姐了,亏他刚刚还特意出去买了袋猫粮呢。
他懊恼地把猫粮放在冰箱里,余光却似乎看到了什么东西,和雪一样的颜色。
他偏头看去,竟看到一个女孩,穿着白色的裙子坐在他家厨房的窗户上,晃着腿正好奇地看着他。
白色的头发,白色的皮肤,白色的连衣裙,还有浅蓝近白的瞳孔。
温桥眨了眨眼睛,直接转身离去,脑子果然是不好使了。
“喂!”
是细细柔柔的声音,像棉花糖,也像窗外的白色冰晶。
温桥转身,见那女孩从窗户上跳了进来,“你有吃的吗?我饿了。”
2.
温桥给她泡了一碗方便面,女孩吃的狼吞虎咽。
可真是跟她的形象不符呢,温桥偷笑。
也许是昨晚失眠的原因,他的脑子里像灌了浆糊,面对这样非正常的情况却似乎总抓不住重点。
“你从哪来?”
“天上。”女孩头也不抬地说,“这什么东西,真他妈好吃。”
温桥:“……方便面。你怎么进来的?我记得我走的时候关了窗户啊。”
女孩:“你没啊。”
好吧,那大概是忘了吧。
“你叫什么名字?”温桥问。
女孩吸着面抬眼看他,那浅蓝色冰雪般的眼睛似乎含着一股轻凉的风。
温桥有些愣神,下意识地摒住了呼吸。
女孩滋溜一声把面吸进嘴里,抹了把油乎乎地嘴,“再来一碗。”
温桥又给她下了一碗。
“你为什么总看着我啊?”女孩似乎没那么饿了,一面吃一面调戏温桥——她突然凑近他,鼻尖几乎碰到他的鼻尖,说话间鼻吸打在他的脸上,凉凉的。
温桥骤然后退,老脸上竟然有烧烧的感觉。
“你,你冷吗?”他尴尬地问。
“嗯?”
“我,我有衣服。”
“哦,那拿来吧。”女孩吸完了面,撑着脸笑说。
温桥拿来的衣服她并不满意,然后她翻出了他所有的衣服。
“这件。”最终她肯定了一件象牙色的大衣,那件男士风衣穿在她身上,罩住了她纤细的胳膊和腿,像是小孩子偷穿了大人的衣服,很是可爱,温桥不禁笑了。
3.
没想到,她在这里住了下来。
“你这不是耍无赖吗?”
电磁炉上呼呼煮着泡面,黄色的烫汁冒着小泡,温桥将两个鸡蛋一敲打下,落在锅里还溅起几滴。
满屋子里都是温桥牌泡面的香味。
那个白色的女孩窝在地毯里,两只脚丫晃来晃去的,她穿着温桥给她买来的袜子,小黄鸭的造型。
“天使迷路了,人类你应当收留我啊。”她看着小黄鸭笑嘻嘻地说。
温桥摇了摇头。
一个离家出走的,染发戴美瞳的中二少女。
要不要报警呢?他开始思考。
突然听见敲门声,咚咚咚的,轻柔清脆。
温桥关了电磁炉去开门,门外是裹的毛茸茸的姑娘,鼻尖冻的红红的,左手右手都提满了购物袋。
温桥连忙接过那些袋子,又帮来人拍掉身上的雪,他捧着来人冻的通红的手哈了几口气。
“姐,这是我朋友。”他对着窝在地毯里瞪着圆溜溜眼睛看他的女孩说。
毕竟家里有陌生女孩这事,还是提前张嘴坦白从宽比较好。
他说完小心翼翼地看温河,却见她有些懵,似乎是眼睛聚不了焦一般,“什么?”温河问。
温桥有些讶异地指着女孩,“姐,在那呢。”
温河顺着他的手看了过去,然后又看回温河,欲言又止。
“人类是看不见我的啦,是我降恩于你你才能看的见我呢。”女孩抬起下巴,似乎颇为骄傲。
还未及温桥反应过来,温河就开口了,“外面好冷呀,这袋子里都是我今天早上做的,你去热热吧,中午就吃这个。”
温桥一帆袋子,发现里面不是饭盒就是小零食。
“多拿一份出来吧……给你朋友。”温河说,说话间眼眶红红的。
“我不吃那个的。”地毯那边传来声音。
“姐,她说她不吃。”温桥负责传递消息。
温河搓了搓手,一边把东西都放到冰箱里,一边自顾自地说“哦,那好。对了,我明天晚上值班,这些东西够你吃到后天早上了,咦?你又买了猫粮,那我带回去给小黄了。”
“嗯。”温桥点点头,他把饭盛出来放在微波炉里,那些盒饭做的很精巧,菜肴搭配简直健康到可以出书,“姐你其实不用这么辛苦两边跑的,我自己可以照顾自己的。”
温河是医院的医生,就住在医院的员工宿舍。
温河关上冰箱门,“我不辛苦啊,对了……你的朋友叫什么名字?”
“她……”
温河看温桥说不出名字来,漱然笑了,“你们好好相处。”
温桥有些奇怪,姐姐竟然这么快就接受了一个看不见的朋友,该不会这丫头对姐姐使了什么迷魂术吧。他看了眼那丫头,只见她正对着厨房吸鼻子。
4.
“你到底叫什么名字?”温河走后,温桥坐在画架前很认真的问她。
“名字是你们人类的咒,天使怎么会有啊傻逼,但你要是给我取一个,我也可以勉为其难地接受。”女孩吃完了泡面,咋吧咋吧嘴说。
温桥有些头疼,连家里那只小橘猫他都起不好名字天天乱叫,更何况是人啊,而且……“天使怎么会说脏话?”
天使起身趴在窗户边指着,“跟那个大爷学的,这是脏话吗?”
温河也趴在窗户上,见到那是楼下卖煎饼果子的大爷,他经常和对面卖梅菜烧饼的大妈吵架。
“别跟他们学啊。”温桥说。
“好吧傻……瓜。”天使似乎硬生生把脏字憋了回去,她沉默了一会,似乎在深思,深思好了又转头看向温桥,“那我叫什么名字啊?”
窗户原本就不大,两个人趴在上面刚刚好肩并肩,天使突然侧头,温桥也回视她。那么近,近到可以感受到对方的呼吸,一个凉一个暖。
温桥一时有些恍惚了。
天使真的很好看,薄唇像初生的樱花瓣,眼睛像一汪湛湖,湖里还有个男生,斯斯文文,瘦弱又苍白,像雪。
“嗯,我听楼下那一家的男人喊女人宝宝,那我不如叫宝宝好了,挺好听的是吧。”天使兀自说着。
温桥哑然。
天使吸了吸鼻子,“你跟你姐中午吃的那个好像比泡面好吃,你去给我热一碗来呗。”
温桥笑了:“好。”
“诶等一下,”天使喊住温桥,突然凑了上去,将二人距离缩减为零。
樱花瓣落在白雪上。
“谢谢你,收留迷路的我。”
5.
温河把头埋在臂弯里,蹲坐在墙边。
正是雪夜,医院长长的走廊空荡荡的,所有人都窝在被窝里,躲在开着暖气的房间里。
温河蹲在走廊,留白大片沉寂。
主任下楼梯看见缩在那里的温河,走了过去, “温桥怎么样了?”
“主任,您觉得学医有用吗?”温桥抬起头,头发和眼神都很凌乱。
当了半辈子医生的主任看向前方,似乎穿过墙,穿过医院。
“有用。”他说,“但医生不是上帝。”
“对于想留很久的人来说,我们没用,对于想顺其自然的人来说,我们也没用,但对于想多留几天的人说,我们有用。”
温河把下巴搭在胳膊上,过了一会儿她擦了擦眼泪说,“主任,我想请假。”
6.
天使宝宝觉得天天窝在家里要闷坏了,所以撺掇温桥出去。
楼下煎饼大爷和烧饼大妈又吵起来了,温桥干脆拉着宝宝绕道走。
绕的那条道很窄,所以似乎也没人走过,莹莹的雪像地毯一样铺满地面,往前无限延伸着,就连空气里似乎也是冰雪清新的甜味。
两个人手牵手走过,留下一串脚印。
认清了她是天使宝宝,又被袭吻的这一现实,温桥欣然接受了。
一个人的生活太孤寂,而这个宝宝吃饭不挑食,比原来那只小橘猫还好养。
就当是上帝给他的恩赐,或者补偿。
可上帝会对他这么好吗?
走着走着温桥回头,见雪地上一串一个人的脚印。
天使很轻,像武侠剧里轻功很好的人,走路脚不沾地。
温桥心里一紧,握紧了她的手。
“怎么了?”宝宝奇怪地问。
“你找到路了会不会就会回去了?”温桥低声问。
“那我找不到路好啦。”宝宝很愉快地说,“这里有这么多吃的。”
温桥一把把她搂入怀里,她太瘦了,总让他没什么踏实感。他想了想还是不放心,暗自决定以后每天都给宝宝做好吃的,吃胖了变重了估计她就飞不上去了吧。
往后的几天,温桥带着宝宝去了很多地方,还去了他一直想去的艺术馆。
那里都是人类最超然,最接近神的境界的思想物化。
“我看家里有个画架,你会画画吗?”在回去的公交上,宝宝问。
“小的时候喜欢,也画的不错。”温桥撇撇嘴说,“后来就伤仲永了。”
“为什么啊?”
“为了生活啊,我没那么有才华,忙着念书,忙着赚钱吃饭,忙着忙着,把画架忙成了隔板。”城市的光影透过玻璃打在他的脸上,柔和了他消瘦的棱骨,却抚平不了他紧皱的眉头。
“现在不忙了呀。”宝宝像老大人一样,摸了摸他戴着帽子的头。
“还忙啊。”温桥拿下她的手,笑。
“忙什么?”
“忙着,争分夺秒地和天使在一起。”
宝宝也笑了,“你不用争分夺秒,我会一直在的,天使有本事把时间延长呢。”
温桥笑的明朗了。
这个无能的小天使,明明跟她在一起时间会变快啊。
7.
温河请假了。
两个人一个天使窝在那个小单身公寓里嘻嘻闹闹。
恰逢天晴了,冬阳不强却很暖。阳光透过玻璃落到地毯上,往红豆汤里加点糖,本该一切都刚刚好,可偏偏却了点什么。
温桥总是没什么精神,就连坐在那里干他最爱干的事情——画画,也似乎在强撑着。
画画好的那天,温桥却异常兴奋,他拿布把画盖住,然后推着两人非说要去天台吃烧烤。
天台是煎饼大爷家的天台,大爷瞥了他们一眼,让他们从自家上了天台,还送了他们两个煎饼。
温河到了天台,将烧烤架子放置好,又突然说要去洗手间,匆匆忙忙就走了。温桥带着宝宝坐在地上数星星。
“数不完呀。”宝宝说。
天像块黑绒布,星星就像撒在上面的钻石,大大小小,每块都闪着璀璨的光,可随意连线出各种形状。
“那不数了。”温桥说着搂紧了宝宝。
天台上风大,他似乎有些冷,隐隐地发抖,可眼睛里却又闪着明亮的光,像是天上的星星落入凡间,融成了他的眸子。
宝宝看着温桥笑,浅蓝色的眼睛漾着波纹。
她的背后突然展开了翅膀,纯白的巨大的羽翼发着柔和的光。
她轻轻拢起翅膀,把温桥和自己拢入其中。
柔软的羽毛很温暖。
不知为什么姐姐还没来。
“你想看烟火吗?”过了一会宝宝问。
“你有吗?”温桥似乎等的有些困了。
宝宝起身,温桥这才发现她浑身都发着光,他伸手想去拉她,却像碰碎了泡泡一般,让她化成了许多光片。
那些光片被风一吹,吹向天空,飞至最高处后,最亮的那颗小光片突然炸裂,迸发出许多银光,如花朵般盛放。与此同时其他光片也纷纷迸开,开出满天的烟花,五颜六色,盛光明媚。
温桥有些慌,宝宝去哪了?
“宝宝!”他喊了一声,眼前却只有烟火,寂静无声地盛开。
他有些急了。
“温桥。”突然听见有人喊他,声音细细柔柔,像快要呵化了的雪。
“温桥,过来。”宝宝在温桥身后朝他招手,她身后有光,她的轮廓也被柔和了,看的不太真切,但那确实是他的宝宝。
温桥有些恍眼,欣喜地跟了上去,“来了,去哪?”
“去地老天荒。”
那声音在满天冰雪里回荡。
8.
温河一掀开画就哭了。
画里下着雪,白茫茫的,雪花像天使的羽翼,边缘有着淡淡的蓝色,画中有一条河,河上有一座桥,桥上有三个人的脚印,从桥这头到桥那头。
温桥走的那天也下了雪,那时温桥靠在她的肩膀上,轻轻地呢喃,“等等我啊。”
就只四个字,他的声音却越来越弱,弱到最后的语气词被风一吹就没了。
温桥闭上了眼睛,天又下起了雪。
那是那年冬天的最后一场雪,而后,春天来了。
温桥留了一抔雪,藏在冰箱里,像藏了两个人的一生,藏了个地老天荒。
春天来的时候,温桥去又回到医院了,主任问她,“还好吗?”
她笑了笑,“挺好的。”
脑瘤就算是魔鬼,但它却给他带来了一场初恋,像呵化了的雪,凉凉的,柔柔的,软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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