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初见
这一场正式而隆重的家宴,两个年轻的主角都吃得心事重重。
小池正纪敏锐地觉察到,从美佳房间出来,二人之间关系的冰点已悄然融化,美佳的目光几乎就黏在寒川身上,充满了关注和探寻;而寒川也一改从前的冷漠,变得温和而耐心;二人时不时就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当着长辈的面也无所顾忌。不光是小池正纪注意到了,寒川英一郎也一脸不可置信,多次向小池正纪投来讶异的目光,好像在问:发生什么了?两个年轻人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让长辈遂心如意了?!小池正纪心想,变化是从两人一起呆在女儿房间后才开始的啊,至于房间里发生了什么——看看,美佳换了身洋装,寒川笔挺的西服也变得皱皱巴巴——猜得到我也不能说啊!
一名传讯兵走进来打断了其乐融融的家宴。小池正纪没有阻止;因为,能在任何时候向他传讯的,只有樱花组;而在座的人,除了美佳,都与樱花组有着重大的、直接的联系。
“说罢。”小池正纪微微颔首。
“报告将军,报告组长,”传讯兵很有眼色,环顾一番元帅府客厅里的人物,就分出了座次轻重:“要犯沈瀚,今早逃离医院后,刚刚又回到了医院。”
“什么?!”一声惊叫,竟然是看起来与此事最无关联的美佳小姐嚷出来的。
刀叉碗盘一阵碰撞作响,寒川已经站了起来:
“我过去。”
既是强硬的宣称,也是含蓄的道歉。在座两位长辈兼上级都没有反对。
“等等!我也去!”美佳扔下雪白的餐布也站了起来。
“美佳!”小池正纪沉声喝止——军机要务,一个旁人插什么手?!哪怕是自己的女儿也不行!
“沈瀚,是我的病人!”美佳了解父亲的个性,自知无力插手,勉力强撑。
“我,需要美佳和犯人对质。”寒川对着小池正纪垂首道。这冠冕堂皇的句子里,是同样强硬的说情。
小池正纪自然是品到了寒川一再的强硬,同时也看到了美佳投向寒川的目光中那份毫不掩饰的感激……略一沉吟,小池正纪竟允了。
两个年轻人并肩走出元帅府,一场正式而隆重的家宴,竟因为一个看起来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而中止。二人正走出大门,又听卫兵报讯:
“将军,沈令书求见。”
“嗯,叫他进来。”小池正纪应道。
于是,两个朝外走的年轻人和朝里走的沈令书,在元帅府的门口擦肩而过。
“寒川少佐……”沈令书对这个年轻的日军后起之秀有着分外的恭敬;因为他心中一片雪亮——寒川步恐怕是可以和小池正纪抗衡的人,在自己和日本人宛如走钢丝般危险的周旋中,寒川步很可能是自己最后一把保护伞。
“……”寒川只是冷冷地扫了沈令书一眼,微微颔首。不知为何,他对这位长袖善舞的商人有着不同寻常的戒心,不论沈令书与将军的关系如何火热,自己总不自觉地保持着距离——沈令书怎么会是沈瀚的父亲呢?他们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气质、样貌、品性,没有一点父子间的共同之处……沈令书是来向将军求情的吧,求将军放了沈瀚;沈令书可能还不知道,他的宝贝儿子一早就逃脱了,尔后不知出于何种目的,又自投罗网当起了“囚徒”……
沈瀚,又是沈瀚,这个不可按常理揣度的人,只手掀起风暴、叫元帅府客来客往的人,此刻正乖乖躺在医院里。
寒川跳上汽车,恶狠狠地发动车子。
“谢谢你在父亲面前帮我说情……”美佳三步并作两步跳上车子,因为她发现寒川面色阴沉,大有过河拆桥、甩下她不管的架势:“你不会以为这样就算了吧?!我可是告诉了你密道的秘密!”
“你还想知道什么?”寒川的声音有着隐忍的冷静。
“赌约,你和沈瀚的赌约,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给我从头说起!”
寒川深吸了一口气,汽车弹起车头冲出元帅府邸。美佳很聪明,她知道她好奇的问题在寒川这里也找不到答案,寒川和自己差不了多少,也是被沈瀚蒙着眼牵着鼻子走的人,要不然在密道的尽头他也不会把自己的手攥得生疼。
寒川一边开车,一边从兜里掏出张纸条,递给美佳。
“我还有最后一次机会,对吗?期待很快能再见到你,寒川!感谢你的照顾。”
——飘逸的字体,正是沈瀚留在医院床上的那一张。美佳不解地看看寒川。
“背面。”寒川简短地解释。
于是,美佳看到了纸条背面角落上那条精致而怪异的盘卷的螭龙。
“沈瀚画的?”美佳迟疑地打量着,忽而眼睛一亮:“呀,这图案,是密道里的那个……”
“对,沈瀚留下这张纸条,就是引我去找这个图案。”
事情的起源要从一个月前说起。
一批樱花组护送的“紧急军需物资”避人耳目地进了城,按计划,应秘密送入元帅府。然而不知小池将军有什么更紧要的事务,寒川临时受命,将“紧急军需物资”送进了百乐门。樱花组便衣抬着四五只沉重的木箱,穿过百乐门一楼大厅的灯红酒绿和靡靡之音,堂而皇之上了楼,竟也无人注意。二楼有百乐门老板杜铭熙专门腾出来的包房。安置好几只木箱子,布好防,寒川前去向小池将军复命。楼下另一间包房里,小池将军正和那个叫沈令书的商人密谈甚欢,连一贯左拥右抱的百乐门小姐们都被摒在门外。寒川抬手敲门,只敲出了杜铭熙。
“寒川少佐!稀客稀客!”杜铭熙表情夸张:“将军有要事商谈,暂不见客。将军说了,要我好好招呼寒川少佐……”
话音未落,候在门外的莺莺燕燕们一拥而上。
寒川一副超凡脱俗的皮囊,更不乏傲霜欺雪的气场。百乐门的姑娘们都是风月场上的好手,识货,也识己。怎么蜂拥而上的,就怎么蜂拥而散,没花太多功夫寒川就走出了重围,迈向二楼,亲自去看守“紧急军需物资”,他或者没有注意到,藏在一隅的杜铭熙有些抓耳挠腮。
守在二楼房门的便衣立正行礼,一切看起来稳妥安好。心中石头落地的寒川,被另一种情绪所充塞——他有些按捺不住地想快些进入房间,打开那几只木箱子,带上手套,在放大镜和灯光下好好看一看箱子里的“紧急军需物资”……
房门打开,寒川的满腔期待却被惊得烟消云散——放置在房间中央的箱子已经被打开,一个细长的身影正站在箱子旁,捧着一爿黛黑色的古铜镜片——寒川甚至来不及叫喊出声,伸手摸向腰侧的枪。
那是一个年轻的男子,乍见寒川进来,眼睛和嘴唇都凹成了圆形,像一个毛愣愣的闯了祸的邻家坏小子,却毫无惧怕的颜色。
“给你!”他的反应超出寒川的估计,手一抬一推,那爿铜镜残片就向寒川抛来,与此同时一只木箱子也轰然倒地。
这样的蓄意破坏让寒川魂飞魄散,哪里还有其他心思;他张开双臂迎向抛物曲线,心惊胆战地接住那爿飞行的铜镜。然后他蹲在倒塌的木箱旁边查看——这箱子里不知道原有几块古铜镜的碎片,虽然做了充分的保护,还是和填充物一起纷纷洒洒地碎了一地——寒川哆哆嗦嗦地摸过那些碎屑,像摸着自己碎裂的心。惊愤地抬头时,制造这一悲剧的人已消失,只留下一瞬衣角闪过的窗口。
强压着心头的震惊安排了搜索和看守,寒川心乱如麻地下楼去见上司。拦在门外的还是杜铭熙,这个百乐门老板今夜份外殷勤。
“寒川少佐,这么快下来了……这是怎么了,脸色不太好?”
“让开!”寒川罕有地发声,也是情急,平日里他根本不屑于和此人交谈。
“不是我拦着您,密谈正在紧要处,将军说了勿扰哇!”
寒川不再发声,直接用行动表达自己的强硬。檀木大门沉重又无声无息地打开,富丽的地毯在脚底绵厚地延展,沙发上两位中年男子在凝神倾听,倾听一道清亮悦耳的,略显稚嫩而语调老练的声音:
“这件金玉盏三件套,白玉盏玉质莹润,金盏托葵花外沿,莲瓣贴金片;金盏盖形如喇叭,口沿外一周金镂草叶纹饰与盏上的白玉纹饰拼接嵌合,可谓匠心独具;最打眼的是盖顶镶的这粒绿松石,玻璃种,高蓝高瓷……是一件罕见的金玉结合的器物。可是,要验明这件金玉盏是否真的是传说中的名盏‘纷红骇绿’,尚需一个关键步骤……”
“喀嗒”一声子弹上膛的声音,打断了述者和听者的沉醉。
“寒川少佐,你干什么?!”小池将军的警卫官羽良一直在试图阻止寒川的擅入,此刻一声惊叫,抱住了寒川抬起的胳膊。
沙发上的三个人齐齐回头,目光射向寒川——其中一名年轻男子,正是发表长篇大论的那位,也是寒川枪口所指的对象。他微讶地回过头来,面对寒川举起的黑洞洞的枪口,表情玩味。
“寒川!”中年男人之一厉声呵斥。得到上司旨意的羽良更加卖力,奋不顾身要缴寒川的械。
“他是贼!”在羽良的阻挠中,寒川的枪口倔强地指向那个年轻人不肯偏倚:“刚刚逃走了一个偷铜镜的贼,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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