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楚楚此前,一直想象着,传说中的藏投山庄之首青龙殿,会是何等的气派。
今日一踏足,却是另一番喟叹。
人间最宏伟壮观的建筑,自然非皇城莫属,那里居住着最高统治者。浩荡的建筑群,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方方正正,翘角飞檐连缀着无数金黄和暗红的屋脊,大块大块汉白玉匝地的台阶荡漾出连绵不断的奢华气势,以此来彰显甚至是炫耀那凌驾于世人的天赋皇权。
但是皇宫,与藏投的青龙殿相比,却免不了俗世沾染的浮华,也绕不开固定规式的限制。
青龙殿,虽名为“青龙”,凌楚楚却未见任何有形的“龙”。
淡淡雾霭,松翠绵延,一间间房屋乍看之下排列凌乱,更遑论奢华;但细看后却分明另有玄机:起起伏伏,高高低低,依势而建,连成一体,赫然是一条灵动的巨龙。它在山海云月之间翻腾着,仿佛能激荡起翻江倒海的气势,于九重天上睥睨人间、笑傲苍宇。
她深吸一口气,云雾从松针上袅袅而落,空气中满是氧气的味道;大殿近在眼前,正中上方牌匾写着“青龙殿”三个大字,笔走龙蛇,古意盎然,而两边身穿青色和白色长袍的弟子,宛若守护天界的仙人。
待走近一开,凌楚楚才发现,并不是什么仙人,而是她认识的人——李罴师兄和萧乾。
只不过,此时见面,略有尴尬。
“师、师兄们好……”
李罴对她温和一笑,道:“凌师妹,进去吧,师父在等你。”他的声音一贯的好听,像是夜间的溪流,晨起的山风,让人心安。
凌楚楚点点头,余光瞟到萧乾,感觉他也在看着自己。只剩下四天,能否顺利通过?按理说,白虎、玄武、朱雀、青龙,越到后面就越难,也应该留下越多时间去完成,虽然最后她解出金姬夫人的难题,但是她却在耽误太久了……
只见萧乾冲她眨了眨眼,做了个鬼脸。她本就心绪纷乱,这个当口,又不好问什么,误以为他是有意看她笑话,便冷下脸,径直走入大殿。
房间跟问心殿差不多大,窗木鬲明亮,正中挂着一幅名人山水,供一个古铜香炉,炉内香烟馥郁。两旁各设一张紫檀靠椅,一位三十许年岁的男人坐在其中一张靠椅上面,手里拿着一本书,静静地看着,仿佛不知道她进来,根本没有从书上移开目光看她一眼的意思。
两边的架上堆满若干图书,沿窗一只几上,摆列文房四宝。整个布置铺设,十分清雅,不似聚富敛财的研习之所,反而像是文人墨客的书香世家。
凌楚楚恭敬施一礼,道:“顾实师伯您好,我是朱雀阁门下的凌楚楚。”
“嗯……”对方缓缓放下书,抬头看向她。凌楚楚这时才看清顾实的长相,他上额略宽,面型方长饱满,目光炯炯有神,不似翟骞那般亲切祥和,双目对视间,凌楚楚禁不住心里一怯。
顾实站起身,整了整长袍,头上插一只白润玉簪,教书先生一般文质彬彬,他对凌楚楚道:“可会看账簿?”
凌楚楚不明就里,老实答道:“略懂一二。”从前在钱庄,她也是要经常看账簿的。
顾实不置可否,淡淡道:“哦?那账簿有哪些关键条目?你说说看。”
凌楚楚想了想,道:“嗯……通常有三种,从营收账本中,可以知道一年的营收总额,扣除成本、税费之后,就是净利润;而债务账本,可以知道一家商铺,有多少欠债,以及多少资产,两者相抵,既是净资产……最后,还有每年的资金流入流出,可以知晓一整年的流水情况。”
顾实面无表情,又道:“你也修习了一个多月的《财经》,那么我且问你,如何判断一家商铺是否值得股东投入?”
凌楚楚心里一紧,世人常以“市价短期会涨”,作为一家商铺值得投入的判断依据;而七成以上的人,并不知晓商铺的真正价值,甚至买入股本的时候,连其经营什么买卖都不知道,听风就是雨,想着迅速捞得一笔钱,然后脱手给下家……只不过,这种自认为比人聪明的心态,往往最后证明,自己才是最蠢的人。
是以,《财经》上也提到过“入股为东、买卖差价”法的一个铁律:七成以上的人赔钱,二成左右的人不上不下,一成以下的人赚钱。
凌楚楚清了清嗓子,小心道:“是……是看某家商铺,是否有盈利的能力,以及,此种盈利能力,是否可以持续……”
“说下去。”
“若论其盈利能力,则首要由护城河所决定。所谓‘护城河’,便是一家商铺能否超越同行竞争对手的关键。一曰无形资产,二曰转换难度,三曰网罗效应,四曰成本优势。”
“书本里的死知识,倒是背得丝毫不差。”顾实眯着眼睛,“那,可能举例?”
凌楚楚听到他言语中的讥讽和质疑,不由得抿了抿嘴,一股倔气上来,道:“就拿仙酿行业中的佼佼者——茅台来说,茅台是酒,对于饮酒的人来说,想饮谁家的,不想饮谁家的,都可以自由选择,所以,茅台并无‘转换难度’以及‘网罗效应’的护城河;至于成本,这要结合它的每年账簿来看,我无法现在就下定论……”
凌楚楚边说边观察着顾实的表情,见他眉头紧锁,不辨喜怒,也不反驳,唯有继续道:“茅台的酿造技术,向来是他们家的不传之秘,其味道独特,与普通的酒相比高下立见,此外——”她顿了顿,平时她根本不喜欢喝酒,酒的味道多难闻?更别说分清楚哪家是哪家了,不过,爹爹及身边的叔叔伯伯都说茅台温润甘醇,非普通的酒可比。她真是不明白,酒到底哪里好喝了?!
“此外什么?”顾实追问道。
“此外,”凌楚楚忙接着说道:“市面上喜好饮茅台的人,多半是皇亲国戚,或是商贾大户,以其茅台单价之高,能彰显贵胄身份。一桌酒席,如若贡酒不是茅台,则很多高官便不会出席。是以……茅台有其名声的优势,可以说,拥有无形财产的护城河。”
“那你觉得,茅台现在,是否值得你购入股本呢?”顾实饶有兴味地看着她。
“这……”凌楚楚泛起了踌躇,这是问她,茅台的市价未来是否会继续上升,可这,她怎么知道?怎么确定?只好小心答道:“……太贵了。我不会买。”更何况,她根本不爱喝酒!
顾实沉声道:“何为贵?何为贱?”
凌楚楚一时语塞,她自认前面回答的不错,但见到顾实步步紧逼,面容冷峻,心里越来越没底,渐渐地,脸涨得通红,说不出半个字。
顾实道:“你在金姬那里表现不错,但从已经发生的历史数据中寻找蛛丝马迹,事后孔明,又有多难?”
“……师伯说的是。”凌楚楚赧然低头。
良久,顾实长叹一声,放缓语气,道:“好……虽然知识略显粗糙,不过,倒是已超过半数的人。”
“还请……师伯指教。”
“以你现在的能力,可以下山一试,但在此之前,你需要在我这里做一件事。”
“什么事?”
青龙殿外。
“师弟,你此番下山,一定要多加小心。”李罴望着萧乾,眸光中难掩忧色。
萧乾满不在乎地笑笑:“师兄你每次都是这样,跟着师父久了,人也变得老气横秋的!”
“……如今的江湖,除了易筠子,还有很多高利贷及骗钱组织,其势力强大,手段之阴险,防不胜防啊!”
“师兄你别担心了,哪一次下山,我不是活蹦乱跳地回来?”萧乾侧过身,目光投向屋内,意味深长道:“更何况,这次还有林记钱庄的人……”
“师弟……”李罴看着他玩世不恭的样子,喉头一紧,半晌,涩然道:“这些年,委屈你了。”
“师兄,自家兄弟,说哪里的话!”萧乾佯装生气,想了想,勾起嘴角道:“再说……这么漂亮的姑娘,我哪里委屈了?”
李罴叹了口气,听到脚步声近,便不再言语。
门被轻轻推开,纤细的身影翩然走出来,萧乾殷勤地凑上去道:“怎么样、怎么样?你选了谁家?”
凌楚楚睁着一双大眼睛,愣愣地看着他:“你知道?哦……对,你们应该都经历过……”
顾实让她做的事,就是从一百家商铺中,选择一家买入股本,一年以后,观其市价涨跌,以测试选股能力。
而且,购入股本的钱银,是由顾实师父出借,每年利息十分之一,也就是,每百两要还他十两。若是到时候无法还账,便要为藏投做工三年。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很多弟子没有像李罴白鹤那样习得财富终极奥秘,却仍然要留在山庄的原因了。
难道不能赖账跑路?当然是可以的。只不过,藏投山庄自此再不会认这个弟子,而此人亦不能再介入江湖任何的金钱交易。信誉,为行走财气江湖的第一要义,一旦违背,也等于被江湖驱逐。
“我还没选……”凌楚楚悠悠道:“顾实师伯说我还有三天可以考虑。”
“嗯!这可要好好选了——”萧乾笑得一脸惬意,眼底洋溢着她看不懂的光。
凌楚楚呆呆地看着他倾身过来,脸上一热,耳朵微痒,因为有跳动的气息裹着几个字钻入其中,一跃到心上:“我可以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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