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早上还是晴空万里的好天气,到了中午时候,大雨突然伴随着雷声洒向整个世界,雨水打在地上,发出惨痛而沉重有力的声音,溅成了一朵朵大水花。
琪萱就是在这样的雨中狂奔着的,踩着黑色高跟鞋,第一次穿正装的她实在有些不适应。
那是室友借给她的衣服,大一码的衣服穿在她的身上,像是穿上了大人的衣服。虽然按理来说大学毕业,的确应该称为“大人”了,但是没人把她当做大人看待过,在父母的眼里估计一辈子都是小孩子的角色了,而在同龄人眼中、在那些可能会成为同事的人的眼中,琪萱到底也还是一个没有长大,没有经验,不懂现实的新人。
她的稚嫩的身体缩在宽大的正装里,因为降温冻得她瑟瑟发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的刘海也早就被打湿了,原本弯曲的弧度已经消失不见,刘海长进了她的眼睛里,扎得她难受,但是又没到可以别进耳后的长度,尴尬地在琪萱的额头上甩来甩去。
雨滴始终很大,雨也没有要停的意思,公交车在好长的一段时间里,消失了。
下午的大雨,是孤独的。
独自在外,忘记带伞,站在空无一人的公交车站,和孤独的大雨互相怜惜,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两者更加依依不舍了,这样一来,雨不敢停,公交车不敢来,必须要把琪萱困在那里,等着相看两厌的时候,再来。
“看来这雨一时是停不了了!”
雨声混进了新的声音,新事物总是令人惊喜或者惊吓的。
走神的琪萱被这句话拉回了心思,不再看雨了,而是看向说了这句话的人。他正拍打着身上的雨水,身上和琪萱一样全湿了。但是他的行头却一点不像要去面试的人——一件牛仔外套,一件黑色运动裤,还有一双运动鞋。他一直都是这样随性的人。
“是呀,这两天天气一直不好!”
琪萱是提着嗓子说话的,每一个字仿佛从脑海中过了一遍,才准确无误地说出口。
“嗯,确实是这样,天气一直不是很好呢。”他停止手中的拍打,转头看向琪萱,两人正好四目相对,明明是两双没有任何交际的眼睛,却在那一刻似曾相识起来。
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不到三秒钟的时间,难为情分开了双眼,然后的再次、再再次、再再再次的相遇,都没有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了。
琪萱并不擅长交际,却害怕场面因为自己而冷却,于是她只能没话找话。
“你也是来面试的吗?”
“对,刚在我还看到你了。”
“是吗?抱歉,我一直很紧张,没太注意身边的人。”
他摊摊手,说道,“没关系,新生都是这样的。”
“你也是新生吗?”
“这个……怎么说呢?”他挠了挠头,接着说,“在找到工作方面算是新生,不过在面试方面可是老生了。”
琪萱听得一头雾水,皱着眉,似乎在问,“你说什么?”
“啊!就是没有找到工作的意思。”他明显有些难为情了,挠头大概是他难为情时常做的动作。
琪萱像是刺痛了别人的伤口一样,将别人的不堪赤裸裸地摆在了冰冷的雨天,还是和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她敏锐地感受到对方的难为,着急地说,“现在找工作本来就不好找,我今天也是第一次面试,指不定以后也要面试好多次呢!”琪萱其实是不想说这样挫伤自己锐气的话的,但是现在为了安慰别人,说一说也没事。但是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又满心期待着自己被录取,时间是耽误不起的。
不过听到这话,他倒变得轻松自在了,琪萱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
“其实我倒希望找不到工作呢!”
“什么?”琪萱认为自己是听错了,几次三番面试找工作的人,居然希望找不到工作?那么从一开始为什么要找呢?是因为一次次失望后的绝望吗?不过再看看他的这身装扮,说不定还真是那种浑水摸鱼的人!
“那为什么还要找呢?”琪萱充满不解地问。
“为什么要找?”他看了眼琪萱,又抬头望向天空,灰白色的天空在他的眼里,会是什么样子的?是失望?是落寞?还是解脱?
“大概是为了充充样子吧!”他说,脸上丝毫没有沉重的样子,反倒是一脸的轻松,那种工作可有可无的轻松。但是这样的轻松中,又伴随着多少的苦涩呢?而这些苦涩又是如何积攒起来的呢?是谁往里面夹杂的苦药?
“充样子?”他又看向了琪萱,四目再次相遇,只是这次有了一种新的东西:淡定。没有第一次的错乱和朦胧,大雨真实地下着,对方木讷地在那里站着,眼前的一切真实得可怕,心里没有任何想象的余地,只剩那个好奇的缺口等待着填满。
“装成活得很好、很积极的样子而已。”
“为什么要装呢?”
“这样吧,我问你一个问题。”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问你问题就是为了回答你的问题。”他拍了一下脑袋,笑着说,“好绕口!”
琪萱却被他逗笑了,“好了,你问吧,我明白你的意思。”
“真的明白了?”
“嗯,明白了。”
“好。”接着他又整理了思绪,在想该如何完美地提出那个问题。
“你现在活得怎么样?”他是这样问的,蓄势待发之后说出的问题。
琪萱听到这句话,居然呆住了,她明明做足了准备,好多个问题的答案都已经一排排整齐地显示在她的脑海中,但是此刻,那些答案却被打乱了,每个字重新在找新的组合,每个答案都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没有完整的一句话。
那些被打乱的字充斥在琪萱的嘴里,被两排牙齿挡住了,硬生生说不出口,即使嘴微微张着,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怎么了?”他还在等待着她的答案,他明显也是充满期待的,同时又是胆怯的,眼睛专注地盯着琪萱,等待着她的答案。
“我不知道。”说出这句话。琪萱憋着的那口气总算出来了,整个人松弛下来,像一个泄了气的气球。
能说自己过得好吗?能说自己过得不好吗?背井离乡、独自打拼的生活,没有亲人和朋友的偶尔孤独,以及不得已承认的长大,都是一些不太令人喜欢的东西,这些不太令人喜欢的东西如今已经成为琪萱生活中的绝大一部分。空白、空虚、落寞,每天都是一杯凉白开。
但是又能说过得不好吗?最不好的日子,往往是那些被外人不认为是不好的日子。
没有人说过琪萱的大学生活是不好的日子,也没有人说过琪萱的高中时代是好日子,甚至还琪萱自己都是这样认为的。
“或许不是很好!”他的语气像极了一位长者,是用过来人的口气说话的。
“但是也没有必要装吧?工作不就是为了过得好一点吗?”
“工作了就能过得好一点吗?”
“最起码对目前的我来说是这样的,我需要一份工作。”
“即使这份工作可能并不适合你,即使并不了解这份工作,即使失去自己的爱好和个性?”他变得咄咄逼人起来,雨还在下着,琪萱却听不见雨声了。她的大脑已经被这个陌生男人的话占据,她明明想反驳他,可是他的话,又是那样准确地紧贴在了自己的心脏上面。
“那你这样充充样子的人生,很好吗?”
“不好!”
他回答地决绝,语气中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这是一个肯定句。
“那怎么办呢?”琪萱到底在为谁要答案?为他,还是为自己?
“……”
答案只有未来的自己才知道,问一个陌生男人,琪萱到底能得到什么答案呢?她不禁有些嘲讽自己——真是一个举棋不定,没有半点自己想法的女人!
“雨停了。”他说。
雨后的空气总是那样清新,经过雨水的滋养,万物都变得生机起来,死寂消失了。
“真的停了。”琪萱看着逐渐晴朗的天空,白色的云和蓝色的天,一点一点分开,阳光穿过云层,透出刺眼的光。
“或许回老家会好一点。”他又开口了。
“什么?”
“回老家的话,当一名老师其实也很不错,不是吗?”
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琪萱简直是斜着身子的,她突然想要和他拉开距离,他是一个可怕的人!当老师一直是琪萱的多个目标中的一个。回去老家,做一名老师,周末的时候可以回家看看父母,平时放假也能和朋友待在一起,出去旅旅游也是可以在计划中的。
但是……这样的生活似乎又过于平淡了,不是吗?枯燥的生活会令人麻木的,那种平稳幸福的生活,其中总是掺杂着种种不甘和遗憾的。难道我要在如今的年纪过那种和妈妈一样年纪的人也能过的生活吗?琪萱是这样想的。
“你应该有考虑过当老师吧?”
“你怎么知道?”他的一语中的在琪萱看来并非巧合,因为他一点也没有试探的意思,而像是在阐述一个事实——回老家吧,那种生活才是适合你的。
“女孩子应该都有这样的想法吧!”
他又一次挠头,又一次转头看向琪萱,两人又一次的四目相对,这次绝对不是平淡了,而是害怕!
“我们,之前有见过吗?”琪萱小心翼翼地说,“我好像经历过这样的画面,此刻我们两个站在这里的画面。”琪萱看了眼四周,“是在梦里出现过吗?还是怎么?对了,之前也是有这种情况发生的,偶尔的一个画面,似曾相识,就像之前发生过一样。”
“这是我们第一次见。”他说。
听到他这样说,琪萱又一次将眼睛集中在他的身上,看着他的那双眼睛,微微泛红的双眼,像是眼看着喜爱的东西消逝一样——无能为力的悲哀。
“你怎么了?”
“没事。”他躲过了她的眼,“对不起,只是你太像一个人了。”
“像一个人?”
“嗯,和我关系非常好的一个女生。”
“是吗?我的长相确实比较大众。”琪萱摸了摸自己的脸,笑着说。
“真的太像了。”这次他却没有看她,或许他是在想那个女生,那张脸一定牢牢地烙印在他的脑海中。
“是你的女朋友吗?”虽然冒昧,但是琪萱还是没忍住开了口,而他也点了头,可这次,他却是眼睛盯着她点的头,那个眼神,连溢出来的眼泪也挡不出——他的眼神很急切、很难过、很哀伤,她快要被那双眼睛吞噬了!
“那她现在在哪里?”
他再一次摊摊手,无奈的笑容印在他的脸上,“她走了。”
“走了?”是去世吗?琪萱心想。
“就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的那样啊?琪萱又一次害怕起来,难道他可以读懂人的心思吗?他到底是谁呢?
“记得回老家,不要待在这里!”他突然走进她,双手紧紧抓住她的胳臂,眼睛诚恳地叮嘱琪萱。
“你为什么要这样说?你到底是谁?”明明天已经放晴,可路上一个行人也没有,凄凉得可怕,寂静得窒息!
“你不会明白的!”
琪萱当然不会明白,他可是冒着以后再也见不到她的风险,才说出这样的话的!
这样一来,她应该就不会走了?他是这样想的。他一定得阻止某些事情,那是他承受不起的重量。
或许和她这样,以陌生人的身份说说话,已经是很幸福了,他还敢祈求什么呢?
“得好好活着。”他看着琪萱,说了最后一句话,然后乘着那辆刚刚到的公交车,消失了。
“我会的。”琪萱永远不会明白,自己当时为什么要给出他这个答案?给一个陌生男生这样的答案,仿佛两人已经相识多年,如今离别在即,只能将自己的安危作为给予对方的寄托。可是琪萱却忘记了说一句,“你也要好好活着。”
这句话没有说出口,他的那句“会的”也没有说出口,就这样,音信被遗留在那天大雨后的红色黄昏里,一去不复返。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