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住汨罗

      记得2019年6月7日，"我们的节日.端午″系列活动暨第十五届汨罗江国际龙舟节在屈子文化园启动。其中《离骚》背诵赢5000元大奖的活动引起了不小轰动。短时间之内，海内外《离骚》爱好者，上至白发老翁，下至垂髫少年，纷纷赶赴汨罗一试身手。

      我有一同事夫妇，年过半百，为替儿媳妇争到一个背诵名额，竟然在报名处苦苦地守了一个通宵。其间蚊虫叮咬，淫雨菲菲，困倦难当也丝毫未影响他们的决心。

      这只是万千汨罗人的一个缩影罢了。

      家住汨罗，谁不对汨罗厚重的历史文化有着浓厚的兴趣呢！

                          一

      罗子国遗址，是汨罗境内一个非常古老的遗址。

罗子国遗址

      罗子国，夏商时代芈部落穴熊的一个分支，和楚国同宗。周武王灭商因功封为子爵，公元前690年为楚国所灭。但楚国国君对其遗民甚不放心，多次强迫他们迁徙，最后，于楚文王时期将他们迁至汨罗。于是，罗子国遗民于汨水之滨筑城。战国初期，楚设黔中郡，罗子国真正宣告终结，统辖于黔中郡。

      罗子国遗址，现位于汨罗市城关镇西北，距城区不到四公里，在汨罗江下游南岸自翁家港至马头槽之间的一块广阔的土洲上。我曾多次经过遗址。遗址四周，人烟稠密，车水马龙，甚至距遗址石碑不到5米远的地方，就有一座现代的居民楼。而遗址之内却是另一番景象。一眼望去，满是荒草、古柳，枝斜叶涩，枯瘦萧条。其间鸟雀乱飞，河风荡荡。不要说稚子呢喃、香闺春梦，也不要说折柳依依、江南杏雨，就是古罗子国人如雨的马蹄、如雷的呐喊和无尽的悲伤也都早已随着历史的烟尘一阵又一阵，飘散而尽了。

      只有仔细阅读遗址前的石碑才能知道遗址的大概情况:整个遗址大约占地23.6万平方米。护城河保留还算完整，但城墙则只有北面和西面保留较好。墙基宽达14米，墙高3米，系用黄土分层夯筑而成……

      清，周韫祥在《古罗城》中曾云:匹马南来汨水头，古罗城郭惨萧飕。千寻老树埋荒谷，一抹青山界古丘……罗子国虽小，但也算是千年古国了，数十代风流，终成废墟、荒原。面对罗子国遗址，这位清代的学者也是禁不住唏嘘感叹，不能自已。

                            二

      古罗子国是当时汨罗江流域方圆五千平方公里内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清一统志》云:"卢水源出卢山，南流经故县城，至汉江口入汨，以其流经古罗县，故名之曰罗水。″原来这是罗水名字的由来。

罗水深秋

      罗水经三江口，过狮形山，流经我老家门口时，向西南拐了一个大约十五度的角，在我老家门口拋下了一大片滩地，名曰芦花滩。这是我儿时的乐园。滩边随处可见《离骚》中频频出现的中洲、椒丘、兰阜…

      芦花滩是以十分神圣和高大的形象进入我幼年的记忆里的。

        有一位老人同我说过：自古以来，芦花滩土地肥沃，水田成片。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个游方和尚，每日到滩上练武。这个和尚轻功了得，棍法超群。练武时，跑过新翻的水田，能不留痕迹。舞起棍来，水泼不进，激起的水雾，状如芦絮纷飞。因此，滩名为芦花滩。其实，现在想来，芦花滩名字的由来，应远没有如此玄妙。罗水地处江南，气候湿热，有利于芦苇的生长，滩涂上曾长满芦苇应是十分正常的事，滩名芦花也就顺理成章了。

        芦花滩上方曾有一座石板桥，桥头有一丘水田叫落塅丘。一日，父亲对我说，抗日时，曾有三个日本兵被打死在这丘田里。我眼睛一亮：小小的一丘田里就能死三个日军，河对岸广阔的芦花滩该是多少日本侵略者的坟场啊。联想到滩上不难发现的人骨，心里就十分解气。后来，读长沙会战的相关书籍发现下面两段内容：

    第二次长沙会战    1941年9月18日，日军统帅阿南惟畿令日军强渡新墙河。19 日晚，日军第四第三第六师团到达汨罗江北岸的石头铺、长乐街。中方统帅薛岳命27集团军向汨罗江以北的长乐街、磨刀石、归义、新市等地进击，迟滞日军进攻。21日，20军向得胜寨、长乐街、渡头桥、大荆街日军发动进攻。

        第三次长沙会战      1941年12月25日，日军第六、四十师团以主力向大荆街、关王桥进攻。20军奉命坚守新墙河以南阵地，主力向大荊街、三江口、陈家桥、关王桥之线转移。

        石头铺、长乐街、渡头桥、大荆街、三江口、陈家桥、关王桥都是芦花滩附近的地名，近的和芦花滩相距不到一千米。从这些文字中我可以清楚的知道，长沙会战时，著名抗日爱国将领方先觉曾率国民革命军第二十军在汨罗江附近和日军血战。芦花滩以北的官冲、铜坡、大坡里曾到处是战壕遗迹，这应该是20军为抗击日寇而修筑的防御工事。我因此而更相信父亲的话了。可惜的是这些战壕遗迹在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一次造林运动中被彻底破坏了。

        前几日，读剑滩杨氏宗谱，发现自明朝至民国，有名有姓，有详细生卒年月，去世后葬芦花滩的杨氏祖先有几十人。原来芦花滩曾是一片坟场。小时候，滩上偶然可见的人骨，有一部分可能是无人认领的先人骸骨。但是，我还是坚信，芦花滩是一片英雄的滩。

      汨罗江全长254.4公里，流域面积5543平方公里，和罗水差不多的支流还有昌江河、纸马河、车对河、钟洞河、木瓜河、黄金洞等。它们到底流经了多少滩涂，积淀了多少神话、传说和英雄往事呢！这又得是多少汨罗人的梦中家园啊。

      不过，家住汨罗，最绕不过的还是屈原和《楚辞》。

                        三

      中国有条幸运的河，它叫汨罗江。

汨罗江龙舟赛

      公元前278年五月初五日，屈原怀沙自沉汨罗江。死前他写了一首抒情诗《惜往日》，诗中云:……君无度而弗察兮……恐祸殃之再有……屈原对时局是看透了，而更悲惨的结局肯定要到来，他不想再看了。

      但历史总要向前走，楚国灭亡了，灭亡楚国的秦朝也很快灭亡了。而屈原灿烂的诗篇，伟大的爱国精神，还有光辉峻洁的人格却留了下来。

      据《方舆胜览》记载，长沙原是楚子熊绎的始封之地，从某种意义上来讲，长沙可以说是楚国的发源地。屈原在《哀郢》中写道:"鸟飞返故乡兮，狐死必首丘。″屈原选择自沉距长沙不远的汨罗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自此，汨罗江名闻天下。   

    关心人民疾苦的人，总会得到人民最真挚的热爱。当日，汨罗江两岸人民闻听屈原沉江后，纷纷引舟抢救，呼唤屈原。并向江中抛散粽子、包子等食物，求水怪不要吞噬屈原。为纪念屈原，以后每年这天，人们都要在江上举行盛大的龙舟竞赛活动，并延续到今天。

      时隔千年，公元770年，杜甫由潭州(长沙)出发，从湘江入汨罗江，逆流而上，准备投靠好友昌江(平江)令，只因贫病交加，客死船中。宋 王得臣诗云:

      水与汨罗接， 天心深有存。

      云移工部死， 来伴大夫魂。

      ……

      汨罗江奇迹般挽留了中国文学史上两位巨人的脚步！

      “屈平词赋悬日月，楚王台榭空山丘”，屈原的诗名为汨罗江吸引来了一长串闪光的名字:贾谊、司马迁、李白、李贺、韩愈、柳宗元、刘禹锡、孟郊、苏轼、戴叔伦、左宗棠、曹禺、余光中……

      中华文明和汨罗江是分不开了。真惊异汨罗江那浅浅江水，是如何载得动中国几千年来那缕缕诗魂！

                        四

      《楚辞》里有一方神奇的土地，它叫汨罗！

《楚辞》插图

      屈原在汨罗江畔居住达九年之久，汨罗的一草一木，一乡一俗，都成了他诗歌中清晰可见的物象。他行吟在汨罗的河边泽畔，先后完成了巨著《离骚》《天问》《惜往日》，还有《九歌》《九章》中的一部分。屈原因此成为我国历史上第一位伟大的诗人。

      后屈原弟子宋玉痛惜其师，伤而和之。又其后贾谊、东方朔、刘向、扬雄等人嘉其文釆，拟之而作，谓《楚辞》。屈、宋诸《骚》书楚语，作楚声，纪楚地，名楚物，使他们成为了我国第一批有特色的创作群体。

      可以说楚辞是生长在汨罗大地上的一棵参天大树，楚辞亦是立于汨罗江畔的峻岭奇峰！

      史载汉宣帝时，曾征召过能用楚方音诵《楚辞》者。而时至今日，以长乐为代表的汨罗江方言仍保留着与楚辞古韵相同或相近的字。真得感谢语言系统那奇妙的演变与存留，竟然可以使楚地古音系统，千年之后还如此生动而鲜活。

      按理说，这般温婉的江南，是产生不了这样奇迹的。而汨罗恰是如此平淡从容，偏容纳了这一切！而之后，由楚辞而衍生汉赋，四百多年间的两汉文艺思潮，四百多年的风华绝代，无不从楚辞中吸收丰富的养分！ 

                        五

      长乐人郑治辅《咏长乐回龙门》，诗云:

              门楼千载自悠悠，

              屈子英魂驻此留。

              四壁穿空凝皓气，

              孤亭翘首解君忧。

              石头铺路通幽境，

              木柱擎天佑码头。

              汨水奔流呈血性，

              诗星韵照渡龙舟。

      相传屈原投江后，其遗体回流至长乐河段一深潭中，人们划龙舟打捞至此，于是修建了回龙门，它是汨罗现存最为古老的文物建筑之一。也有人说，回龙门可能与伍子胥叛楚投吴有关，无论哪个说法正确，回龙门矗立在汨罗江畔都已有两千多年的历史了！

长乐回龙门

      长乐镇是著名的"群众文化艺术之乡″。千百年来，每逢正月，这里都会上演盛大的抬阁故事会。小时候，一年正月看故事会。只见人们敲锣打鼓，踩高跷，玩故事，耍火龙……故事移到那里，人群就移到那里，整个街道犹如一条彩色的长龙。突然，我发现一个踩高跷饰演《杨门女将》的小孩酷似我的一个表弟。事后，再三追问，他才吞吞吐吐地承认。更让我吃惊是另外几个表弟表妹都在故事会中饰演了不同角色，而他们平时竟然谁也没有提过此事！问父亲，他也不知道，长乐故事会在我眼里变得十分神秘起来。

长乐故事会

      确实，长乐故事会源起隋唐，盛于明清。是什么力量能使它这样一个文化盛事，一千多年来在一个小镇长盛不衰呢！

      也许，只有勤劳朴实，热爱生活的长乐人才能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

      长乐，这个罗子国时期就已兴起的古邑，还有更神秘的地方。

      汨罗江很早就名闻天下，而现在汨罗地域在历史上的归属却屡有变更，汨罗作为一个独立的地域名称时间就更短了。如果要为汨罗填一个籍贯表，下笔时，可就得思忖片刻，比较为难了。

      9000年前的新石器时代，先民们就在汨罗江畔繁衍生息，属大溪龙山文化范畴。

      楚周文王徙罗子国遗民至汨罗江一带，境括今湘阴、汨罗、平江及岳阳县南部和沅江市东部地区。

      公元前221年，秦以罗子国移民领地设置罗县。两汉、三国、晋及南朝宋、齐因之，历时八百多年。

      南朝梁增置岳阳县，属岳阳郡，郡县同治于今长乐镇。

      唐武德八年(625年)，罗县并入湘阴，隶岳州，至1966年2月，析湘阴县东北建汨罗县，其间历时1341年。

      1966年2月汨罗开始以独立的地域名称出现。

      长乐是汨罗境内唯一一个既做过县治，也做过郡治，同时还在原址保留下来了的古镇。

      有道是:罗昌晋始岳阳城，郡郭南朝帝辇旌。五百年来州徙去，唐开故事演嵘峥。

      穿过长乐古老的麻石街，真的随时都能听到一声声悠久的历史回响！

                        六 

      家住汨罗，我总感到历史那一重重无与伦比的壮美，它包围着我，征服着我，粉碎着我，而又收纳着我！   

      唐朝诗人崔颢《黄鹤楼》有名句：“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崔颢因思念家乡产生了一种孤独的被抛弃了的感觉，这种感觉虽然不是凄苦的，但它有一个十分凄苦的名字——乡愁。家住汨罗，虽然是从没有远离过生我养我的故乡，但我也常常有一种孤独的被抛弃了的感觉，不是被关山万里的空间，而是被亘古通今的时间！被汨罗光辉的历史，被另外一种乡愁！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屈子的声音还在汨罗江畔回荡，而几千年的时间已经过去了。现在，中国已进入新的历史时期。汨罗人秉承“求索”和“骆驼”精神不断开拓创新，在汨罗江畔这块神奇的土地上奏出了历史的最强音。

      家住汨罗，我正倾听历史的华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