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句早就应该说的话
一直没说
后来
扼杀在前进的火车里
消灭在绝望的夜色中
青春逝去
无言的结局
如今
我不愿再重蹈覆辙
重复那些日子里
窒息着叹息
惨淡着欢笑
最后
想说
……”
1
我听到关于他的第一句话,便是死党小宜指着对面路边小卖部,越过艳烈阳光,笑抽过去,说:
“快看!那个人好像一坨屎哦!”
我一听,心里风起云涌波澜壮阔翻腾蹈海激动不已。
屎?
这世间居然有人配得起用“屎”这种形象生动的形容词?
电光火石间,我已然脑补出三十三种可能情况,可能那人长得像屎,可能那人正在跟屎在一起,可能……
然后我抬头,一惊,巨大的黑色盒子放在地上,巨壮的身躯趴在巨大黑色盒子上,黑色背心黑色裤子,拉耸双肩,要死不活的趴在地上(盒子),死鱼眼平平斜看着天空,一副眺望远方山川的文艺便秘表情。
远着看去,就是一坨黑色的……
屎。
也许是他的旁若无人的放肆。
又或许那天阳光他娘的大,亮晃晃的,脑子和眼睛一起糊涂。
总之,少女我的心顿时跳的飞快。
不由得惊叹,说——
“好屎,好屎。”
2
那时,我正在一个军事化管理的音乐培训学校里面,学习锯木头(拉小提琴),企图用250分(总分700)的总成绩考上一间本A院校。
有人的地方就有斗争,
有女人的地方就有战争。
当身处于男女比例为1:10的地方,战争都是世界大战级的,凶残,且传播速度极快,整个学校的女生一同混战。
晚课过后,跟舍友进行了“语言文化交流”、“互相深入切磋”的小宜一路踢着凳子踢着桌子杀到我宿舍找我,见到我那一刻即见到亲人,鼻涕横飞得哀嚎,可见战况惨烈。
“她们说我勾引向斌!攻击我!!”
向斌,就是那个屎一般的少年,专业萨克斯,身高一米九,英俊潇洒风流倜傥还很爱笑,上至厨房阿姨下至房东孙女(5岁),全拜倒他的萨克斯名曲《茉莉花》之下,蓝颜祸水的最好诠释。
为了慰劳伤兵,我默默摸出仅剩的一张毛爷爷,凝视半刻,我毅然决然的说:“见你这么伤心,我就给你拉一段梁祝吧!”
然后,毛爷爷光速回到我的怀抱,正从琴盒里面取我的大老婆(小提琴)出来,小宜便在我舍友可以杀人的目光中,扑上来抱住我,痛哭失声。
“你不知道你的琴声等同于谋财害命啊啊!!”
3
我的琴声如何?
在我们室外集体练琴的时候,我身边方圆五十里都没一只蚊子就知道了。
好不好听不知道,当武器应该还是好使的。
然而,不怕死的人总有的。
向斌第一次背着巨大的黑盒子出现在我傍边时,我云淡风轻的锯木头,心里则赞赏的说了一句:壮士,果然是条好汉。
巨大黑盒子里面是他的大老婆(低音萨克斯),因为大家都有老婆这件事情让我对他的好感又增了一分。
后来,他在河边吹萨克斯,我在傍边拉琴,萨克斯的声音完全盖过小提琴微弱的声音,居功至伟连那里的居委会都想给他发个小锦旗。
我每天高冷女神范拉着琴,他戴着个萨克斯在吹《茉莉花》,相映益彰,和谐社会。
我知道他喜欢在练琴之前,先喝一罐可乐;
我知道他喜欢先把萨克斯扣在链子上,再戴起来;
我知道他喜欢吃姜撞奶,因为他几乎每天下午要吃一个;
我知道他喜欢穿黑色背心黑色T恤黑色衬衣,衬衣喜欢挽起来;
我知道他喜欢路过的猫,盛开的花,晴朗的天气,和美丽的天空;
知道得很多,
就是,从来没跟他说过一句话。
可见,人生某些时候,欣赏和交集是可以互不纠缠的。
我会很喜欢一朵花,但我不一定会走近它,更不要说摘下它。
4
后来,如同所有狗血故事一般,向斌谈恋爱了。
阐述一下我们那个学校对恋爱的态度:一个月需要交35000元的军事化管理音乐培训学校,连手机平时都是上交给国家(学校)的,更不要说谈恋爱了。
那是要被退学的事情。
向斌的对象是一个弹钢琴的小萝莉,卷卷的头发,大大的眼睛,白白嫩嫩,是尔等普通少女打飞机都追不上的漂亮。
两个人在假日的时候牵着手进门被摄像头拍下来了。
当夜,小萝莉的家长从长沙飞奔过来就为了甩向斌一巴掌,怒骂向斌的声音整间学校都能听见。
当夜,向斌静悄悄的收拾了行囊,挥一挥手,不带走一丝学费,走进了深沉无垠的夜色中,登上那奔赴远方的火车。
当夜,教萨克斯的教授跳着脚骂校长,说他把他最好的学生的前程断送了。
当夜,我把自己埋在被窝里,死死的咬住枕头,无声地哭成了一个傻逼。
后来,学校里很长一段时间(一个星期,算长了,真的),都有人谈论这件事情。
小萝莉的卷发依然弹弹而动,白嫩脸上笑容明媚动人,有人问及她时,小公主仰着小脸蛋,笑眯眯的说:“玩玩啦,那种穷鬼我才不会跟他认真呢。连个香奈儿都买不起给我……”
我气的发抖,恨不得上前去寻滋生事,其他人却哈哈大笑,拿别人的壮烈牺牲当笑话。
那年,我们都不过十几年华。
年少得让人心惊,薄幸得让人心凉。
5
高考前一月。
我郑重其事的把大老婆递给了小宜,背着个轻飘飘的包,扎着高高的马尾,从学校里面消失了。
火车骨碌骨碌的从清晨滚到深夜,又从深夜跑向黎明。
那时的火车不需要实名,我在一个叫黑龙江的地方下了车。
九曲十八弯,我找到了那间叫“而已”的酒吧。
听闻,向斌在里面吹萨克斯。
当我推开门进去,萨克斯的声音悠长钻进我的耳朵里,视线看向台上的那一刹那,我瘫倒在地,痛哭失声,不能自己。
哭得撕心裂肺,死去活来,让酒吧老板都诧异的上前拍着我肩膀说:“小妹妹,怎么了?”
“不是他……”我像个耍赖的孩子一般跌坐在地上大哭。那小小的台子上,吹着萨克斯的分别是别人。
不是我的心上人。
那天异地酒吧里,我醉了人生的第一场。
当时,年方十六的我,满心以为这世界就是一二三这么简单。
看见有人侮辱我喜爱的花,便想走前,去跟花说,没事,别人不喜欢你,我就喜欢你。
我以为这样就能两生欢喜。
然而,我从没过问,
花的世界。
6
后来,岁月如期而至。
听说,我消失一个星期整个学校人仰马翻后,终于出现在了火车站,被警察叔叔逮了回家,经历过一段漫长的,没日没夜的奋战后,我成了一名音乐学院的学生……
听说,我野心极大,参加完一场又一场的比赛,获奖无数,却从来不知足,成了那个圈子里面,出镜率最高也最不懂事的后辈……
听说,校长和他老婆闹离婚,学校快办不下去了……
听说,隔壁班的小XX娶了隔壁班的小XX……
听说,小萝莉出国深造钢琴了,却因在国外乱搞,被拎着耳朵回来,归国不到两个月,肚皮就鼓得遮不住了,昔日小软妹,今日小孕妇……
无数“听说”,却无一他的消息。
我在结束完巡演后,在酒店外面的沙滩放松。
却遇上了牵着个小孩子的小萝莉。
小萝莉变成了御姐了,她惊讶的看着我,笑着说当时班上最差的现在倒是最厉害了,天天都能从中*音乐频道看到我……
东扯西扯,正是不耐烦想脱身之际,御姐的口中脱出两个字“向斌”。
我的耳朵马上竖了起来。
御姐嘿嘿一笑,说:“真要说起当时,向斌是喜欢你来着……”
“我跟他表的白,可是他说他喜欢你,天天在你傍边练琴就是想跟你说话来着,可你当时挺冷,硬是没说一句话……”
“那天我是我在门口碰见他,硬是抓住他的手的,唉!当时年纪小不懂事,没想到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
“你知道他现在在那里吗?”煞白的脸色,颤抖的声音,我仿佛回到了当初,在酒吧门前,心尖疼痛祈祷着的少女。
“最后一次听说他不是在黑龙江的一个酒吧里面吗?”
“这茫茫人海的,不见一个人容易的很喲……”
7
休息室外,是人来人往的争分夺秒。
休息室内,我一个人静静的看着镜子里的我。
不再年少,不再青春,甚至眼角已然溢出皱纹。
这是档全国直播的大型年度晚会。
我上台独奏。
穿上最美的长裙,点上最红的绛唇,眼底流光溢彩,定定的站在聚光灯下。
下面导演给我可以开始的手势。
我轻轻的把小提琴放在脚边,全场哗然。
我深呼吸一口气,手有点微微的颤抖,眼底湿润。
有人会知道么?
你会知道么?
一路劈荆斩刺杀出重围得到这表演机会,仅仅只是想让你看到,听到,我。
赌上我全部的青春,全部的岁月,我的声音透过麦克风和机器,传遍全国……
“有一句早就应该说的话
一直没说
后来
扼杀在前进的火车里
消灭在绝望的夜色中
青春逝去
无言的结局
如今
我不愿再重蹈覆辙
重复那些日子里
窒息着叹息
惨淡着欢笑
最后
想说
向斌
我爱你……”
8
晚了十年——
向斌,
我爱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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