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好的东西总是昙花一现,正如划破天际的灿烂烟花,与翠云楼的熊熊火焰渲染成一处,四周充斥着鲜艳的明红。
江琴命人将教坊司的四门牢牢关闭,并用重物抵住,可坊内依然人心惶惶,乱成一团。
我东一趟西一趟收拾着衣裳细软,单等师父一声令下。师父反而淡定如常,合着双眼,平静地躺在摇椅上,不紧不慢地前后摇晃,俨然胸有成竹。
她不喜欢我在她思考的时候聒噪絮叨,就像现在这样。我知趣地坐在石桌旁,捡了一根树杈,无聊地在桌上画着圆圈。
通红四起的火光持续了一个多时辰,才随着厮杀呐喊声的削弱而渐渐熄灭。接着,城内陷入一时的死寂。
我仔细地侧耳倾听。突然,坊外由远及近响起偌大的骚乱声,掺杂着众娘子的惊吓哭闹,刺耳慌张。
师父猛地睁眼,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步履轻盈敏捷,循着声音源头而去。我登时扔了树杈,疾步撵上。
当燕青搀扶着一身血污的石秀出现在教坊司门前时,我竟然心如止水。可是当瞥见紧随他们身后那一袭清秀干练的红色倩影时,却如鲠在喉,万般苦味。
“阿瑶!当真是你,没事就好,我便也安心了。”阿晴一个箭步冲上前,眼圈泛红。
我的面容一僵,随即礼貌地一扬唇角,漫不经心地说:“我福大命大,死不了,你们来做什么?抓些娘子回去当压寨夫人?”
她抿了抿樱唇,尴尬地叹道:“你还是这样嘴上不饶人,最想你的不是我,是他!”
她回身一望,向石秀递了个眼色,退至一侧静观其变。
寒澈刺骨的凛凛冬夜,石秀的粗布棉衣只穿了一只胳膊,另一只匆匆搭在肩膀,显然还未来得及穿好。纯白色中衣晕染斑驳参差的血迹,双脚冻得红肿,生出大小不一的血泡。脸颊添了几道崭新的血痕,双手指甲缝里渗透出零星的血丝。
“我说过,若能活着回来,我们重新开始。”他的冷眸闪着深邃锐利的光芒,平静镇定地命令道。
我投以怨恨冷漠的目光,冷若冰霜地说:“晚了。你利用我、算计我,翻脸无情、覆手为雨,全无真心。”
“我承认,在蓟州的确存了私心,但之后到现在,我没有。”他不急不缓地解释道。
一旁的燕青欲言又止,有些按耐不住,忽然启口:“石秀哥哥担心自己遭遇不测,恐拖累于你,才在狱中讲了那些绝情的话,其实他…”
“燕青!”石秀闷着头,急急地低声一喝。半晌,自嘲地淡淡一笑,“我以为你是懂我的。”
气氛瞬间凝滞,我直勾勾盯着他,默不作声。
师父吩咐江琴领着一众娘子先行退下,踱步上前,懒懒地娓娓道来:“石秀?金陵建康府人氏,父亲是操刀屠夫兼府衙厨子,母亲是锦绣坊绣娘。一场水灾使你成了孤儿,自幼与叔父生活。儿时曾与苏家当铺的小姐有一纸婚约,可她欲求不满,与人私通。你一怒之下解除婚约,跟随叔父流落北乡,一走就是十二年。你今年整三十,武功底子倒也浑厚,招式却是野路子,破绽百出。若无人点拨端正,恐难成大器,再这样下去,真的应了你的绰号,也只能靠拼命来维持你在梁山的地位。”
她的语调平缓温和,像叙述常事一般,却使我、阿晴和燕青皆瞠目结舌,为之一震。我心内一惊:师父何时悄无声息地查了石秀的底细?他…他居然有过未婚妻子?
再看石秀,霎时面色青白一阵,全身的每一处伤痕都随之颤动,拧着脸直视着余清萍,不发一言。
师父斜睨了石秀一眼,面无表情地继续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你对女人既憎恨恐惧又渴望需求,十二年从未碰过,直到遇见这和你一样有病的傻丫头。”她随手虚指了指我,又冷笑道,“两个心理不正常的人撞在一处,却正常了。你嘴上虽从未言明,明眼人却能瞧出,她在你心里早已生根发芽。”
听了这话,石秀的神色不知不觉有所缓和,反倒冷静一叹:“前辈说的没错,阿瑶是医我的良药。”
此时,阿晴心疼地握住我冰凉的双手,灵动的眸子闪着一抹泪光,忍不住劝道:“阿瑶,你如何还不明白?你的药早就不是我了。”
我蓦地一怔,迅速将双手抽离,鼻尖莫名一酸,倨傲地审视着石秀。
师父正了正衣襟,忽地表情凝重:“这丫头与我承诺,伴我终老,终身不嫁。”她若有所思地对石秀轻声一哼,“我绝非不讲道理之人,百招之内,若能赢我,你可以将她带走。”
石秀的深眸猛地一亮,似产生错觉,如获至宝地问:“前辈此话当真?”他思忖片刻,终笃定地拱手一抱双拳,“晚辈愿领教一二!”
我甚为不解地注视着师父,不知她心中究竟盘算着什么。别说石秀身受重伤,即便完好无损也恐难赢她。
“石秀哥哥!”而燕青的脸上顿时愁云密布,满是忧虑,用力拉了拉石秀的手臂,谨慎地一摇头。
石秀朝燕青微微一颔首,苦涩地笑了笑:“小乙不必担心,我自有分寸。”接着,将覆在身上的棉衣轻轻一甩,挥起手臂,紧握双拳,恭敬有礼地对师父说:“晚辈得罪了。”
即使他受了颇为严重的外伤,但他的拳头力道丝毫未减,且犹如一阵疾风细雨,既快又密。若是遇到旁人,绝非他的对手,可与他对战的偏偏是余清萍—一个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
正如师父所说,石秀的武功虽属上等,出拳的招式却极易被深谙武艺的高手破解。他的每一招、每一式皆被师父轻易地一一拆解,加之双脚带伤,下盘有些晃动不稳,招数过半也未能动师父分毫。
忽然,石秀好似察觉到了什么,俯身横起右腿发力一扫,师父不紧不慢地轻盈一避。石秀紧着一挥硬拳,朝她的小腿袭去。这一袭着实令师父有些猝不及防,她施展轻功,微微腾空跃起,以双腿硬生生接下他的拳头。十几回合后,师父一个旋身,右掌掌心猛然一运力,正劈中石秀的右肩。
“咳~”石秀闷哼一声,脚下虚浮,重重摔倒在地。
师父竟面露难得的赏识之态,意味难明地笑道:“没想到你小子还能看出我的弱点,倒是个练武的可造之材。不过,你连我这个手无寸铁的老太婆都打不过,如何护好这丫头?”
师父的双腿有寒疾,方才石秀出拳时,我也为她捏了一把汗。如今看来,担心却是多余了。我也以为石秀对于她的嘲讽和激将会就此罢手,但他显然并无此意。
“石秀哥哥!”燕青再一次担心地喊道,欲上前搀扶。
石秀朝燕青轻轻一挥手臂,示意他莫要近前,随即倔强吃力地撑起身子,颤颤站定后,再次向师父讨招。
我早瞧出七八分,先前他对余清萍是有所保留的。不知是因他谨慎缜密的性格,还是对师父的尊重,总之他并未用尽全力。但这一次,他不再保存实力。即便这样,百招之内,他渐渐体力透支,身上的伤口亦随之撕裂扯痛。
当他第二次被师父打倒在地时,猩红的鲜血顺着唇角簌簌而下。他随手一抹,勉强费力地轻轻哼了几声,欲再次起身过招。
师父有些惊愕,阴沉着脸呵斥道:“百招已过,为了这丫头,你连命也不要了?”
石秀冷笑道:“没有她,我生不如死。况且能死在前辈手下,我不亏。”
“好!我成全你!”师父轻蔑地瞥了瞥他。
当师父以疾风般的掌法再次袭向石秀时,燕青和阿晴异口同声地高声惊呼着“不要”,却怔愣一时,不知所措。
刹那间,我顿生不舍,鬼使神差地用脚尖微微一点,飞落至地,心急如焚地挡在了石秀身前。师父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好似将一切看透,轻轻收了掌。
“阿瑶!闪开!”石秀错愕万分,却转而像孩童般傻傻一笑:“我就知道,你心里是有我的。”
燕青和阿晴皆面面相觑,缓了缓神色,长长舒了口气。
师父背着长满老茧的双手,正色道:“跟他还是跟我,你自己选!”言罢,转过身子背对着我们,不再相视。
须臾间,燕青已迫不及待地将石秀扶起,为他披上冬衣,温润俊逸的眸子里尽是心疼。
“阿瑶,跟我们回梁山吧。”阿晴伸出手臂扶住我的肩膀,附在我的耳畔柔声劝道。
我轻轻拨开她的双手,侧身凝视着石秀,字字铿锵地说:“你有梁山兄弟作伴,可师父只有我。若是缺暖床的娘子,随便寻一个也胜过我千倍。你们,回去吧!”
石秀淡如止水地一笑:“我若缺女人,何苦来寻你。你若不愿,我亦不勉强。”
“石秀!这两年你如何度过,兄弟们都看在眼里。好不容易寻到了她,却不给自己一个解释的机会,放她走,你甘心吗?”阿晴忽然扯着嗓子怒嚷,一袭红衣犹如怒放的曼陀沙华。她重重地一指石秀,心急地对我一吼:“你知道自打你离开梁山,这个男人是怎么过的吗?打高唐、青州、华州、曾头市,到如今的大名府,不论战事大小,敌人强弱,他命也不顾地冲锋陷阵。若无战事,便整日以烈酒麻醉身心。只要是女人,不管美丑,他全然无视,只顾傻傻盯着你那把破扇子。还有…”
“三娘!别再说了!”阿晴再要继续说下去,却被石秀急言阻止。
我愣了许久,僵在原地。我吸了吸鼻子,喉咙有些哽咽,眼中噙泪:“你们问问燕青,这两年我又何曾好过?阿晴,我是真的累了。”
我知道阿晴不会撒谎,也不会偏袒石秀。她的心思单纯天真,只想与我一处相互照应,除了我,她在这世上再无亲人。可她终是不懂,有些事一旦做下,很难回头。有些人一旦反复,很难信任。
当梁山整顿军马,满载硕果,启程回返之时,我正在落烟阁里扫着尘土。燕青得知赵元奴不知去向后,发了狂似的寻遍整个大名府,无果,落寞地在阁里暗暗呆坐了一夜。我终不忍告诉他事情的真相,不忍将他心中那一抹纯洁美好打破,那样太残酷了。
无意间瞥见那个刻有摩羯纹图案的方盒静静躺在枕边,打开一看,夹层里隐着一张毫不起眼的字条。好奇心地驱使下,我缓缓拆开,赫然映入眼帘的几个小字却令我震惊不解。
因这两个月毕业各种事项累心,我的更文速度较慢,也很着急。自此大名府剧情已结束,男女主感情线也已明了,只是仍在僵持状态。后续几章会推进感情进展,争取开启撒糖模式,喜欢请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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