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让我们以诗词的名义吃瓜果

小时候一切欢乐和忧愁差不多都跟吃有关。

比如一出生，大概是出于对这个未知世界的本能恐惧，就开始哭。这是一个人最初的忧愁。这哭声是怎么止住的呢？多半是小嘴巴吮到了母亲的乳汁。乳汁既是美好。过了一年左右，母乳吃到了尽头，妈妈再也不让我们一头扎到怀里，又要哭。可是没哭两天，各种新鲜味道——咸、酸、香、甜又接踵而至。这些新鲜味道仿佛为我们的人生打开了一道大门，迈过门槛的那一刻，我们懂得了什么叫幼稚。贪恋母乳是一种幼稚。再后来，多少次鼻子里的酸都是被嘴里的甜给治愈了。

小时候的一切好恶也都跟吃有关。比如我喜欢去隔壁的王大娘家串门，因为王大娘做的裹糖花生香极了；但我不喜欢去后院的赵婶子家，因为赵婶子有一次煎糊了鱼，那股焦糊味在她家墙上足足挂了一年，难闻得很。比如我喜欢夏天而不喜欢冬天，因为小时候瓜果几乎是唯一的零食，而夏天，那简直就是一场盛宴。

小时候认为品尝瓜果是一件美事，长大后方知读诗亦是一件美事，如果把二者合为一，岂不是美上加美了？

01

樱桃与芭蕉

一片春愁待酒浇。江上舟摇，楼上帘招。秋娘渡与泰娘桥，风又飘飘，雨又萧萧。

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蒋捷《一剪梅·舟过吴江》

蒋捷这首词写在春末夏初。在时间上，比春末夏初更为重要的是此时还是宋末元初。临安城被元军所破，词人开始流浪生活，所以一开篇就提到“愁”。愁到什么程度呢？愁到连秋娘和泰娘的美也无心欣赏，只看到眼前的风雨交加。

仿佛所有的伤心事都是出现在春天将要过去的时候。李白听说王昌龄被贬——“杨花落尽子规啼”是暮春，李商隐的妻子去世——“东风无力百花残”是暮春，蒋捷目睹山河破碎、开始颠沛流离的生活——“流光容易把人抛”也是在暮春。是啊，樱桃红了，芭蕉绿了，夏天到了。

我们生活在一个美好的时代，没有蒋捷那样的愁，但每逢落花流水，也总还是有人会“伤春”。春光流逝的确令人伤感，不过尝一颗红了的樱桃，看一看绿了的芭蕉，也算是欣慰吧。

02

樱桃

西蜀樱桃也自红，野人相赠满筠笼。

数回细写愁仍破，万颗匀圆讶许同。

忆昨赐沾门下省，退朝擎出大明宫。

金盘玉箸无消息，此日尝新任转蓬。

——杜甫《野人赠朱樱》

爱吃樱桃的还有杜甫。不过，诗圣吃这颗樱桃的时候，心里也是五味杂陈。杜甫一生中吃过两次刻骨铭心的樱桃。一次是在京城，一次是在巴蜀；一次是君王赏赐，一次是乡人赠与；一次他是就着金盘玉箸的门下省左拾遗，一次他已是命如蓬草，漂泊不定。

人生大有不同，比如杜甫，“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是他，“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也是他。但神奇的是，夏天一到，天下的樱桃总是一般地红艳。无论是太平盛世还是战乱的荒年，樱桃都有着不受这世事打扰的娇嫩与匀称。樱桃还是那颗樱桃，变得是吃樱桃的人。

03

荔枝

罗浮山下四时春，卢橘杨梅次第新。

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

——苏轼《惠州一绝》

用一句话来概括苏轼的一生就是：他不是在被贬的地方，就是在被贬的路上。继杭州、密州、湖州、黄州之后，公元1094年，朝廷又把五十八的苏轼贬到了广东惠州。

如今在地图上看，惠州离广州、深圳、香港都仅一步之遥，是繁华之地，但在当时并非如此。那时候广东一带被称为“岭南”，因为地处东南，远离中原，在政治经济等各方面都是非常落后的。加上气候炎热，疾病较多，人们又称之为“瘴疠之地”。所以，历代的封建统治者都把政见不同的“罪大恶极”者贬谪到岭南来，唐代的韩愈也在被贬潮州时叹了一句“好收吾骨瘴江边”。苏轼来到这里，除了不用坐监牢，在身份上，其实已经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囚犯了。

生活已经苦到了顶点，总要给自己找点甜头，苏轼发现了荔枝。罗浮山下的卢橘和杨梅都酸甜可口，但苏轼却钟爱荔枝。甚至，如果每天能吃上它些许荔枝，即便留在这“瘴疠之地”他也不觉得是为难之事。

在了解苏轼的人生之前我认为天底下最爱吃荔枝的人是杨贵妃，毕竟“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但是读了苏轼的诗我才知道，杨贵妃充其量是荔枝的路人粉，而苏轼，才是荔枝的真爱粉。

他在第一次品尝荔枝时写道“我生涉世本为口，一官久已轻莼鲈。人间何者非梦幻，南来万里真良图！”来惠州尝过了荔枝，连家乡的味道也忘了，人生祸福相依，没想到远涉万里来南方原来竟是美差。在新年时他写道“荔子几时熟，花头今已繁。探春先拣树，买夏欲论园。”在隆冬时节，他就开始盼着荔枝成熟了。在送别朋友时，他觉得笋蕨一类不足为奇，只盼着荔枝早日成熟，好与友人分享，于是写道“留师笋蕨不足道，怅望荔子何时丹。

如果活在当今，恐怕苏轼早已成为荔枝的代言人了。

04

梅子杏子

梅子金黄杏子肥，麦花雪白菜花稀。

日长篱落无人过，惟有蜻蜓蛱蝶飞。

——范成大《四时田园杂兴》

诗人范成大出生在北宋的最后一年，“靖康之乱”的时候，他才只有一岁。等到他二十八岁进士及第时，南宋也已经建立二十几年了。除了“求和派”之外，全国上下有一个共同目标——抗金。范成大一届文人，自然不能在沙场上所向披靡，但他做到了在谈判桌前不辱使命。以至于他到了晚年，朝廷都不同意他退休，六十几岁时仍四方为官，为这个国家贡献力量，直到他生命终止的前一年。

还好，这其间因为范成大五次请辞，朝廷准许他致仕，这个诗人才得以有一段长达十年的田园岁月。在这十年间，他共写了六十首田园小诗，这是夏季的第一首。

他在《夏日田园杂兴》这一组诗里还写到了稻田麦浪、黄丝蚕桑、耘田绩麻、槐荫满窗，但是夏天来到的那一刻，诗人首先关注到的还是金黄的梅子和果肉肥厚的甜杏。还有与范成大同时期的杨万里，他把闲居的夏日写成诗时，开口也便是“梅子留酸软齿牙”。

05

甜瓜

云收雨过波添，楼高水冷瓜甜，绿树阴垂画檐。

纱厨藤簟，玉人罗扇轻缣。 

——白朴《天净沙·夏》

人们都知道“枯藤老树昏鸦”的《天净沙·秋思》，却很少知道“楼高水冷瓜甜”的《天净沙·夏》。

云收雨过，水面高涨，自然也多了几道波澜。也许是雨水冲刷后的明净，也许是雨过天晴后的明媚，远处的楼阁显得比平时高了。河里的水还没经过太阳照射，触摸上去，带有凉意。尤其是雨后的瓜果，想必是得到了滋润的缘故，滋味更加甜美。绿树的树荫一直垂到画檐上。纱帐中的竹席上，一个芳龄女子，手持罗扇在享受夏日时光。

不知为什么，每次吃瓜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就是那个纱帐中的曼妙女子，可一旦对镜自视，方才明白，我不是罗扇轻缣的女子，我只是一个吃瓜群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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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不背下这些诗的，这个夏天罚你不许吃瓜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