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想问你：现在过得好么

我以前一直以为往事终将烟消云散，直到你的名字被再次提起的时候。

    那时刚上六年级，班主任便在班里说，我们要选出一批班干部来管理这个班级，有没有自告奋勇的同学？突然间阴影笼罩了我，我身边尽是高举的手。我心里有股压抑的感觉，自己像一株刚发芽的树苗，望着遮天蔽日的大树，想到自己受不到光照而枯萎的命运。

不行！我也跟着高举起了双手。在密密麻麻的手中，我看到了一只肥硕异常的手臂，正在纳闷那个是哪位胖同学，仔细一看，那是只脚。坐在后排调皮的同学竟把整条腿都举起来了，周围的同学见到都哈哈大笑起来。

就在这种哄闹的气氛中，班主任选出了班长、副班长、学习委员等，到了选纪律委员的时候，气氛明显不一样了。全班安静了下来，没有一个人举手。要知道，在一个超过一百名同学的班级里当纪律委员可不是一件好的差事。班主任还是满脸期待地等待一个“勇士”的出现。在不久的寂静后，终于有人举起了手。

所有人齐刷刷地把视线移到这个胆怯的、半举着手的女生，这个人就是你。当你意识到所有人在看你的时候，你涨红了脸，微微低下了头，但手还是举着的。有些同学在偷笑，一个女生当纪律委员，开什么玩笑。班主任显得有点为难，但因为只有你一个人举手，最后还是选择了你当这份苦差事。我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注意到你的。

事实证明了你做出了很糟糕的决定。有一次上课铃响后的几分钟，老师迟迟没有出现。本来安静的教室里开始有点骚动，起初只是同学们的窃窃私语声，后来不知道哪位发出了狗叫声，惹得大家哄然大笑。笑声、吵闹声、唱歌声，各种各样的嘈杂声像决堤的洪水一样迅速淹没了整个教室。而就在这个时候，你出现在了讲台上。

“安静”，你发出了女生柔弱无力的声音，来对抗这一发难于收拾的“洪水”是明显不足的，就连坐在第二排的我也差点听不到。你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噘了噘嘴，拿起黑板擦使劲往讲台一拍。“啪”的一声一下子吸引着所有人的注意，一些人开始安静了下来，可是大部分人只是看了你一眼，视而不见地继续刚才的玩闹。

你看起来有点急了，双眼圆睁，脸颊涨红。“安静，别吵了”，你又发出几句比刚才有力的喊叫声，可是一下子就淹没了。最后，你终于放弃了，低着头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将头深深埋在双手间。过了一会儿，我看你趴在桌子上微微颤抖着，我听到了你的抽泣声。而这次闹剧直到因事迟到的老师出现后才得以结束。

班主任在得知这件事后大怒一场，罚了全班所有人抄书十遍。有同学在议论是谁打的小报告，结果矛头毫无疑问地指向了你，就连平日里几个跟你要好的同学也在背后对你议论纷纷，这让我无法理解。可能小孩子没有那么记恨吧。因为过了不久，大家便不再讨论这件事。

渐渐地，我开始问自己这个问题：一年级到五年级的我究竟在做什么，竟没有发觉班里有这样一个你。

你平时脸上总挂着阳光般的微笑，又乐于助人，成绩不错，总能名列前茅。对周边的人总是有求必应。大家都很乐意跟你做朋友。看到大家围着你，跟你有说有笑的时候，我其实也想加入。

那时教学设备不齐全，老师需要同学帮忙将布置的题目抄写到黑板上面，你就成了老师的不二人选。你写粉笔字很快，不用多长时间就把黑板写的密密麻麻。我总跟不上你写字的速度，后来干脆不跟了，等课后再向同桌借来抄。

就这样，但你在黑板上奋笔疾书的时候，我总是双手托着下巴，默默地看着你，目光随着你的笔尖在黑板上自由地滑行。我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么一个想法：我想要好好练字。当我这样对同桌说的时候，同桌并没回应我，或许对我突然说这话感到莫名其妙吧。

功夫不负有心人。几个月后，班主任在课堂上表扬了我，说我写字越来越工整漂亮了，希望同学们向我学习。我心中窃喜，但最让我高兴的是，班主任把我和你放在一块表扬了。

在一天烈日当空的中午，天气很热。火辣辣的太阳像是要把一切东西都晒到蒸发一样，空气中充满热腾的水汽。我正走在快到学校的路上，额头渗出大颗汗水，正顺着脸颊往下流。

这时我的右边肩膀不知被谁拍了一下，我自然而然地将头往右转，发现身后并没有人。有个黑影突然从我左侧冒了出来，着实把我吓了一跳。正想着是哪个同学找死，定睛一看，原来是你。

你调皮地笑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眸让消瘦的脸显得精神十足，热得通红的脸颊像是红苹果。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你便迈着轻快的步伐往前走去，修长的马尾辫自由的摆动，像是在跳舞一样。

在看着你走远后，我突然意识到你刚才叫唤了我。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你叫我的名字，也是我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名字可以这么好听。就这点事居然让我莫名其妙的高兴了好几天。

我要跟你做朋友，这是我的脑子里除了玩外，出现的新的想法，只是不知道这是刚刚产生的，还是藏匿在潜意识里已久。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总想尽一切办法接近你。每当轮到你放学后值日打扫卫生的时候，我总假装留在教室里写作业，有时还帮你一起搞卫生。搞好卫生之后，我想同你一起走路回家，但是却不知如何开口，有好多次我看着你走出教室门口，心里希望你能回过头来问我：要不要一起走？可惜希望常常落空。

终于有一次放学，你打扫完后看到我还在教室，就问我要不要结伴一起走，我心里高兴极了，可嘴巴说出来的却是：我写完作业后再走，你先走吧。我至今不知道自己那时在想什么，竟然自己放弃了这个机会，或许是对突然而来的惊喜不知如何应对吧。不过过了不久，我还是跟你一起结伴同行了。

那时你放学后总是和班里几个要好的女生手挽着手，一起步行回家。因为你住的最远，所以到最后就只剩你一个人走在路上。我为什么会知道呢？因为我总是在放学后尾随着你。说是尾随，其实更像是跟踪。每次你或同行的女生回头的时候，我总能动作敏捷地躲到路边的遮挡物后面。我害怕被你发现，又怕你对此浑然不觉，人真是矛盾的动物。

后来，我发现班里的几个男生经常与你们一起结伴回家，我便以加入男生队伍的名义，顺利与你同行。在陆续送完同学回家后，就只剩下你和我。

“你住在哪里？”有一次你突然问我。

我一下子就慌了，从未想过你会问我这个问题，自然也没有想过如何回答。

“在——在那边。”我尽量表现出镇定的样子，指着一个与现在走的路线有点偏差的方向。

“那边？”你一头雾水，但还是微笑地问道：“那边叫什么？”

接下来，我说出了可能是我这辈子最愚蠢的回答：“我不知道我家那边叫什么。”

试问一下，有谁上了六年级还不知道自己家那边叫什么地方吗？如何有的话，那会给我极大的安慰。

“哦。”你明显比刚才更困惑了，但没有再追问下去。

就这样，气氛变得有点尴尬，你没再说话，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其实你回家的路线跟我的相差甚远，我总是在绕远路，但是我很乐意走你这段回家的路而且不能说出来。

那时候的黄昏总是很美，在那段只剩你我同行的时光里，我们有时谈天说地，有时却什么都没聊，只是安静地并排走着。这些都是我读小学那时美好的回忆。

很想问你：现在过得好么

可每次走到那个分岔路口，我必须跟你告别，因为你接下来要走的路经过我奶奶家，要是我奶奶看到我，准会好奇我为什么出现在那里。我是个不擅长说谎的人，说不出“我是专门过来看您的”这类话。所以我一直没有送你到家门口，自然也就不知道你家在哪里。

美好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转眼间到了期末。在小学升初中的考试中，我们将以成绩的高低选择不同的中学上学。这对成绩优异的你来说似乎不成问题，但却让成绩平平的我倍感紧张。为了能和你上同一所中学，我知道我必须努力。现在回想起来，那可是我至今为止并不多见的奋斗时光。

    那场考试在不久后就来临了。考完试后，等待成绩公布的那段时间是有点煎熬的。不过，在收到成绩单后我并不高兴，以我的成绩进入本地最后的中学是毫无疑问的，可是你却出乎意料地考砸了。

    就这样，我进了本地最好的中学读书。在后来，我渐渐意识到，小学毕业后，我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了。

    接下来有关你的事，我是从老师和同学口中得知的。

你在读完初中后突然选择辍学，老师们都感到意外，纷纷劝说你，但你还是坚持自己的选择。这其中的原因，我想我是知道的，我们所做出的很多决定，都是迫于无奈的选择。

你的家庭条件并不宽裕，你的父母养育着包括你在内的三个女儿和一个最小的儿子。那时男尊女卑的思想根深蒂固，男孩被视为家庭未来的希望。你知道家里不能一直供你读书，所以为了你的弟弟妹妹，你必须辍学出外打工。

在那之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听到你的消息。直到前不久的一个晚上，在我和老同学的闲聊中，他提到了你，说起关于你的近况。他的一句话让我楞了一下，我不知该做如何反应。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他说的是，你结婚了。

这是我从未预料的事，一下子打破了我的所有幻想，而我只能接受它。

本来关于你的模糊不清的记忆也渐渐清晰地出现在我脑海里，我才明白，过去的事不会被遗忘，只是我暂时还没想起。

如果还能见到你的话，很想问你：现在过得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