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是一个疯女人,她家里种了一个柳树,她最喜欢的就是扶着柳树扮演一个失心疯的人。
玫瑰并不是随时都能这么惬意,只有在不多的时候能在头发上别一朵烂七八糟的小花,有时候是黄色的小菊花,有时候是一朵白色的桂花,卡在脏乱的头发里,倚着大柳树,透过她们家低矮的院墙可以看到脸上挂着痴痴的笑。
玫瑰住的院子很大,圈低矮的院墙,只有半截成人那么高,几乎算得上这个不大的村子里同辈人里比较破的园子了。主人是两个老光棍和一个老母亲,因为父亲嗜赌,输光了祖上留下的田地,母亲又懒,不爱操持,父亲一场重病去世后,就剩下了老太婆和两个光棍儿子守着又大又破的院子了。
村子靠近省道,据说是以前的交通要道,日本鬼子还开着卡车从村中过过。和平年代这条道逐渐衰败了下来,不过杂技团、唱戏班来的还是比较多,有些拐卖妇女儿童的人贩子也会来晃晃,那天两个黑瘦的男子从街上路过,正碰上两个老光棍在门口蹲着吃面条。他们问,媳妇儿不吃啊,哥哥嘿嘿一笑:“没媳妇儿呢”,黑瘦男子说:“那怎么行,媳妇儿好啊”哥哥说:“女人有什么好的,没有老娘好”,黑瘦男子笑说:“你还不知道女人的好啊”。哥哥说:“女人好,没钱也娶不来啊”黑瘦男子说:“我有你要么”惊动了做饭的老娘,后来以几百块的价格买下了一个白白的女人。
人贩子还算实在,他们说女人有点精神问题,兄弟俩也不在意,只要能生娃就行。一开始对女人的看管并不严,女人说一口外地话,不太会干农活。这家也不苛求,只要是不跑,能安安心心过日子就行。女人开始跟着这一家人干活的时候打打下手,在门外边听着唠唠嗑。老娘总是嫌弃买来的女人傻,不会干活,就知道在门外的街上写写划划,村子里识字的人少,认识的没几个,老娘总是骂骂咧咧,教唆儿子教训她,儿子也是个孝顺的人,经常跟着骂女人。
女人还会唱歌,在门口咿咿呀呀的自顾唱。村子里都说,这要是正常着,肯定是个城里的文化人呢。过了一年,也不见女人肚子大起来,老娘急了,说买了个假女人,不中用,钱白花了,动不动开始打女人,儿子也开始跟着打女人,女人更疯了。
有一次,在大门口,女人依然在地上写写画画,有人说像拼音,还有的说其实写的是英文,都不得而知,好像路过的其他村的会计手里被她塞了一个纸条,好像有她家的地址,那个年代的村里人都是同仇敌忾的。于是暴露了,被打了一顿,关在了喂牛的屋子里,不大能出来放风了。又一次,大半夜,她不知道怎么着自己打开了屋子门,就冲了出去。可能是太着急,没有掩门就走了。哥哥半夜尿急,去院子里发现了端倪,大喊媳妇儿跑了,于是全村的男人全都跟着去追,最终顺着河边在临近镇子的地方找到了她。把她弄回了家。
后半夜格外静,女人的凄厉的哭喊萦绕在村子的上空。从此以后很少能看到女人,偶尔从院子里传来疯狂的笑声,或者奇怪的歌声。后来她怀孕了,就在牛棚里,生了个女儿,眉清目秀特别机灵。
她一直大喊,珍珠珍珠,我的珍珠。幸运的是,大家听懂了她的话,于是这个女孩就叫珍珠了。
玫瑰生了女儿后,她就像小时候我们捡的劣质的瘪掉的皮球,又想吹干的花,有一种有气无力的失落感,她身体弱了下去,家里也不怎么管她了,她好像真的疯掉了。即使院子门开着,她也不曾乱跑出大门,即使跑,也跑不远,来来回回在村子里的两条街和田里走来走去。于是她经常从不知哪里捡一条小花,卡在头发上,脏兮兮没有光泽的头发,配上落寞又有种疯子的诡异笑容的脸上,我们经常和她女儿一块对着她大叫疯子疯子。
她女儿小我几岁,但是按辈分,我叫她姑姑,因为院子就在我老奶奶后面,我经常和她一起玩耍,我即好奇又害怕那个疯子,因为大人都嘱咐我不要靠近她,而她不怕,她说如果疯子吓唬她就让爸爸打她,所以她不怕疯子。
我当时很佩服我的小姑姑,因为她龇牙咧嘴吓唬我的时候我是很惧怕的,而她不仅吓唬小姑姑,有时候还会傻兮兮的笑着,喊珍珠珍珠珍珠。有时候越喊越温柔,有时候越喊越亢奋。我怀疑她要吃了我小姑姑,即使她爸打也不管用。反正她也没有实质上动过我小姑,小姑自然也觉得她是个纸老虎了。
又几年过去,我开始去镇上上初中了,回家听说她死了,于是全村人都去看,那个牛屋子里一半是牛圈,有干草和牛的粪便,里面是一个大炕,炕上有脏兮兮的辈子和她裸露的身子,我记不清了,只记得白花花的有生肉的味道。炕底下是一个半人深的大坑。据说是用木板和席子盖着的,死后才发现的。可能玫瑰潜意识里还是想逃走的。
那是一场草草了事的葬礼,村里的明白人批评了光棍哥哥,说别管怎么样,她是你媳妇儿,为你生了娃,你就得风光的送人走,说句难听了,你死了还要葬在一块,光棍哥哥恼了,说什么都不承认疯子是她的媳妇儿。一家人开开心心的送走了疯玫瑰,包括我小姑。她说疯子终于走了。
村子里的孩子开心了很久,我还有淡淡的失落,因为父母说我们再淘气那个疯女人就会来吃我们的女人没了,同时村子里也少了一个神秘人物。
后来小姑的奶奶也死了,两个光棍哭的昏天暗地,二儿子哭昏了好几次,还爬进坟里,说要和老娘一起死。很多抱着看热闹去的心软的妇女都哭了。说真没想到,光棍还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对老娘哭的那么心痛。
后来,小姑他爸,光棍中的哥哥,村里人许给的疯女人的男人,肺癌去世了。珍珠也长大了,她长得古灵精怪,唱歌特别好听,去了南昌一所大学,谈了个很爱她的小男生,假期带回来给他二叔看过,他的光棍二叔说,对你好就行,想在南方扎根就别管我。
可是开年还没走,他二叔就病倒了,她送给他二叔一个很便宜的会发光的灯树玩具,她二叔开心的不得了。她发了很长的朋友圈,说不知道怎么着,她二叔就老了,还没有过好日子。
我看着这个令人心疼的姑娘的文字,想着她去世的奶奶,爸爸,和病重的二叔,还有爱她的小男生,和那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去世的疯妈妈,只愿她能一切都好吧。
对了,你问她为什么叫玫瑰,因为我们那的村子里是没有玫瑰这种稀罕玩意的,只有柳树,柳树也不是寄托思念,只是用来给小孩弄柳梢,让大人编柳筐的。但是,在牛棚的窗台上,有一朵红色的玫瑰,是假花。而柳树,曾经在村子里的每个春天里摇曳。
愿每个失魂人,魂灵都在天堂安放,愿每一个她想护佑的人,都如她的珍珠,在世间被呵护,一棒接一棒,安然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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