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组注意,一组注意,跟远点儿,下个路口停止跟踪!”
“二组二组,相阳街路口你们接着跟!”
“三组,汇报布控情况!”
“四组,继续进行视频追踪!”
沈林是江州刑警大队的大队长,江州虽然占地面积小,但处在苏鲁豫皖四省交界处,由于地理位置特殊,所以也成了中原地区贩毒集团的必经之地。而此刻,沈林正坐在104县道上一辆飞驰的警车上,用对讲机指挥着4个侦查组准备抓捕一伙毒贩。根据前期情报显示,这伙毒贩携带6公斤毒品经过江州,结果一进江州地界,就被沈林带着兄弟们“咬”住了。
只是,从前期的情报收集,到近期的架网布控,沈林这一“咬”就是十几天没回家。
沈林的手机响了,这个时候只有高局长会打电话调度抓捕行动,所以沈林看都没看就接了,打开免提,却依然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
“沈林,你儿子今天在学校跟人打架,把同学的头摔在了地上,我是管不了了,你赶紧回来!人家父母现在就在医院等着,CT出来以后就……”
徐燕是沈林的老婆,说话总是向机关炮一样连发,从不给人插话的机会。
这时,一辆别克商务车突然出现在沈林的视线里。别克车的出现仿佛一道命令一样,命令沈林把电话挂掉,沈林想都没想,大拇指往右一划,把电话挂断了。
抓捕和审讯过程都很顺利,固定完证据,已经是晚上8点了,沈林觉得兄弟们辛苦,就喊大家去吃夜宵。
小王笑着说:“算了吧沈队,你都十几天没回家了,咱这案件是有着落了,您家里的事儿可还没着落呢,赶紧回家跪顿键盘把这十几天的事儿了结了吧。”
一屋子的同事都笑着附和。
沈林难得露出一抹微笑,但随即收住了,指着小王道:“我跟你说,还有你们,都听清楚了,老子在家饭不端到床头我都不吃!我们家我说了算!”
“是是是,快回去吧。”
一屋子人的笑声把沈林送出了江州刑警大队。
沈林的父母是江州乡下的农民,他和妻子徐燕结婚的时候连房子的首付都拿不出来,所以一直跟父母住在一块儿,直到大前年孩子该上小学了,两口子这些年也攒了点钱,父母又给配点儿,才在县城买了套二手房。
沈林拖着疲惫的身体,拿出钥匙开始转动门锁,可怎么也打不开,显然是有人在里面反锁了。
“燕儿,燕儿?”沈林喊了半天也没人开门,只听到徐燕在屋里训斥孩子的声音。
“徐燕,开门!”沈林继续敲门。
“我们家只有两个人,你是谁?!”徐燕在屋里大叫道。
沈林身倦体乏,此刻也没了耐心,也是大喊道:“徐燕,给我把门打开!不然我踹门了!”
徐燕打开门后看都没看沈林一眼,转脸又开始训斥儿子。沈林走到正在写作业的儿子身边,看到儿子的眼里噙着眼泪,于是对徐燕说道:“燕儿,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带孩子要有耐心……”
“你每天面对这样一个熊孩子试试!自己一天到晚的不沾家,做了甩手掌柜,让我有耐心!嘁!站着说话不腰疼!”
“我这,不是工作忙吗,又没瞎跑。”
“你工作忙,我医院的工作不忙?你看这个熊孩子都成什么样了!都忙当初要孩子干嘛呀!”
“这个案子结束了,最近几天孩子我来带。”
“你少来这套,这个案子完了,还有新的,我跟你说沈林,你要真没时间,呵呵!那我也没时间,你就让你爸来带!”
“我爸不是身体不好嘛。”
“身体不好?身体不好就是可以不带孙子的理由?!”
听到徐燕开始提及自己的父母,沈林也难以压住自己的火气,说话的音量也提高了几分:“你有没有良心,我爸一直想给带孙子,是不是你说爷爷溺爱孩子不让带的,现在又这样说!”
徐燕已经怒火攻心,红着眼继续吼道:“要不是你爸那个性格,你妈也不会累死!”
“够了!住嘴!”
沈林已经连熬了几个晚上,又被徐燕碰到了逆鳞,此刻瞪大了发红的眼睛,喘着粗气,身体气得直发抖。
瞪了徐燕许久,沈林一把拿起刚刚脱下的外套摔门而去。
走到楼下,沈林才想起来自己还没吃饭,本来希望回家可以有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等着自己,可面对的却是妻子的咆哮。
沈林掏出一根烟点上,抽了几口,发现自己真的没地方可去,于是扔掉烟头,坐进车里,这几天真的是太累了,沈林靠在座椅上就睡着了。
突然,沈林裤兜里的手机响了,接通之后是刘法强打来的。
刘法强以前是江州的混混,最近几年跟了个港商,开始干起了房地产生意,没想到越做越大,现在已经是江州数一数二的有钱人了,手下也养了一帮混混。有钱以后,刘法强深知要维护自己在江州地产界的地位,就必须在黑白两道织好自己的关系网,而由于自己的出身和现状,沈林的位置始终是他在白道绕不过去的坎儿,所以一直有结交之心。
这些天刘法强一直在约沈林吃饭,单单是今天晚上从5点到8点,已经打了十多个电话,沈林深知刘法强底子不干净,也知道他相约的企图,所以一直没有答应赴约,但是今天心烦意乱,又没有吃饭,就一口答应了刘法强的邀请。
酒局设在江州最高档的饭店“兰亭序”,刘法强喊了江州地产界几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见沈林推门进来,众人齐刷刷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刘法强更是一跃而起,一路小跑就到了沈林身边,双手紧紧握住沈林的手,像是许久不见的老同学一样,哈哈道:
“我说老兄,哥几个晚上都没吃饭呢,都等着老兄您呢,您一句话可了不得,赏了我们的晚饭呐!”
沈林对眼前的场面有些不适应,显得拘谨,尴尬地笑了笑,坐了下来。
能混到刘法强这一步的都是人精,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所以酒过三巡,气氛就热闹了起来。俗话说,花花轿子众人抬,刘法强喊来的朋友当着沈林的面,把刘法强捧成了每天沐浴焚香,将人民疾苦紧系心间的慈悲商人。沈林本就生性豪放,又在酒精的作用下,也渐渐放松了警惕,也跟着胡吃海喝,高谈阔论,与众人称兄道弟起来。
菜过五味,一个机灵的圆脸小伙拿着酒瓶端着酒杯来到刘法强和沈林中间,豪迈道:“酒逢知己千杯少,我敬重林哥的为人,林哥,我自己干一杯,您不用喝!”说完,就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喝完,小伙子站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接着说道:“林哥,咱们江州有句俗话,一条腿不能走路,好事成双!我再干一个!”说完,又喝了一杯。
沈林本来在众人的轮番敬酒下,已经喝得五迷三道的,舌头都已经打结,有些无奈地说:“我……我真的不能再……再喝了。”
没想到小伙子接着说道:“弟弟也是读过书的,孔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为了表达对您的敬意,小弟再走一个!”说着又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喝完之后望着刘法强,刘法强悠闲地坐着抽烟,斜着眼用余光偷瞟了一眼沈林,没说话。
小伙子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接着说道:“小弟再喝一个,事事如意!”说完一仰头,酒又喝完了。
众人一起鼓掌叫好,但没有一个人说话,似乎都在等待着什么。
沈林已是七八分醉,此时也觉得过意不去,就晃晃悠悠地端着酒杯站了起来,说道:“沈林不胜酒力,但交你这个朋友!”说完也是一饮而尽。
掌声更热烈了,众人齐声叫好,都站着举起酒杯道:“共同敬沈大队,祝沈大队步步高升、青云直上!”
沈林喝完这一杯之后,感觉自己的身体飘了起来,灵魂也跟着身体飘到天空,低头往下看去,面红耳赤的徐燕像蝼蚁一样抬头仰望着自己,跟自己道歉,乞求自己的原谅。
酒真是个好东西。
沈林被众人架上了车,又被带到兰亭休闲娱乐会所KTV的VIP包房。众人前呼后拥着沈林走进包房的时候,偌大的包房里已经站着十几个身材苗条的陪侍小姐。众人落座,刘法强说:“沈兄,挑一个。”沈林歪歪斜斜地坐在沙发上直摆手,扑通一声倒在沙发上睡了起来。刘法强叫了一个颇具姿色的年轻小姐坐在沈林身边,其他人也各自挑了一个,都嗨了起来。
沈林迷迷糊糊只记得小姐把他拉起来摇色子,又喝了几杯啤酒,然后就不省人事了。
秋日的阳光透过落地窗帘的缝隙,在房间里射成一道光柱,光柱缓缓移动,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映在沈林脸上。
沈林醒来的时候发现房间里空无一人,左右环顾才发现是一个酒店的套房。
“唉!断篇儿了。”沈林自言自语道,然后就给刘法强打电话问昨晚怎么回事,刘法强说没事儿,你喝多了我派人把你送到酒店休息,其他没什么事儿。
沈林拍了拍自己宿醉未醒的脑袋,穿上衣服就回队里了。
几天后,刘法强又打来电话,语气有些紧张,说自己有个亲戚跟人发生了争执,打人被刑警队抓了起来,希望沈林高抬贵手。沈林在工作中一直有自己的底线,绝不办人情案,所以一口就回绝了。
傍晚的时候,队里的小王送来一份报告,由于事实不清,证据不足,检察院没有批准逮捕,所以只有对该嫌疑人取保候审。这种事情再正常不过了,检察院不批准逮捕的,刑警队必须把人从看守所里放出来,变更强制措施,所以沈林毫不犹豫的就签字了。
没想到当天晚上,刘法强又打电话约沈林出来吃饭,说是要表达深厚的谢意,结果被沈林拒绝了。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去,沈林也正常地上着自己的班,办着自己的案件。
一天下午快下班了,沈林接到高局长的电话,通知他到市局参加紧急会议。
会议上,市局领导通报了省厅推送过来的最新线索:由于刘法强犯罪集团在房地产行业欺行霸市,通过黑恶势力集团的方式威胁恐吓竞争对手,并指使手下对他人进行殴打、故意伤害,对社会造成不良影响,所以省厅决定立案侦查,命江州市局立即抓捕刘法强。
与此同时,沈林的手机收到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信息:“沈兄救我,带我出城,200万已打到你的银行账户,法强。”信息后面附了一个视频,视频里的沈林在酒店里跟一个年轻女子行云雨之欢,画面不堪入目。一条200万的账户收款提醒消息同时发到了沈林手机上。
沈林看了以后,如坐针毡,冷汗直流。
沈林去卫生间抽了根烟,来回踱着步子,一会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一会又装进口袋里,一会又掏出来。卫生间的地上焗灭了十几个烟头,有的还冒着红光,狠狠地瞪着沈林。此时的沈林像站在悬崖边上,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推向深渊,过去像电影片段一样在眼前浮现:跟妻子恋爱时的花前月下,儿子出生时的欢聚一堂,儿子学走路时踉踉跄跄向自己走来,妻子为了攒钱买房每天晚上吃素面,连个鸡蛋都不舍得放……
两行温热的液体顺着沈林的眼角、双腮滴落在卫生间的地板上。
忽然,红红的夕阳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照进来,阳光正打在沈林的脸上,沈林下意识地用手遮住眼睛,楼下又传来整齐的口号声:“严格训练!严格要求!一!二!三!四!”响彻云霄的回声震得空旷的卫生间嗡嗡作响,沈林透过手指的缝隙向外望去,新招录的警察在烈日下挥洒着汗水,整齐划一地喊着口号在训练场上跑步,铿锵的步伐仿佛一次又一次地穿过沈林的青春岁月。
沈林把遮住眼睛的手缓缓放下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拉开卫生间的弹簧门,坚定地向会场走去……
专案组通过沈林提供的手机号码,迅速抓获了刘法强,而刘法强被抓的第二天,两个身穿白衬衫的人亮了证件,把沈林带走了。
情色视频在前,取保候审的签字在后,又有200万的转账记录,沈林因徇私枉法、滥用职权被理所当然地送进了监狱。
监室有一扇小窗户,与沈林一起关押的犯人中,有一个年轻人是因为贩毒被沈林亲手抓进来的。
年轻人站在监室里,望着窗外的月光,背对着沈林说:“我最近在监狱里开始看书了,昨天看到书里有句话是这样说的:两个囚犯同时从牢房的窗户向外望去,一个看到了泥土,另一个却看到了星星。”
突然,监室里的其他犯人一起拿出手电筒照着沈林,年轻人开始对沈林拳打脚踢,打着打着从腰里掏出一个磨得发亮的锥刀,利刃在月光下狰狞地向沈林的腰间刺去。
“啊!……”
一束车灯的光像手电筒一样刺眼,照在了沈林的脸上,沈林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凌晨两点了,手机上还有一条徐燕发来的消息:“不要脸的,准备在楼下睡一夜吗?”
下车伸了个懒腰,发现三楼家里卧室的灯还亮着,沈林笑着抹了抹眼角的泪痕,坚定地向家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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