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光

在维港两岸等待跨年烟火的人们应该是有一些虔信的精神的，要不然四个小时的海风的确算很冷了。站在海边太久，看见对岸的霓虹灯的光也模糊起来。能够让全城的人们对这件跨年传统关注的原因是，人们相信，有烟花表演的时候，就是这座城市一切正常的日子。

盖茨比也曾经在自己的豪宅附近，遥望着黛西住的地方一盏灯的绿光。在目眩神迷的的时刻，他可以伸手抓住眼前的绿光，哪怕实际上隔着无边的江水。人们喜爱一个人或者一件事物，并不是看重某种实际价值。舞会上得到黛西一吻的盖茨比，从此将黛西视为梦中人，让自己飞升的永恒之女性，而看不到对方作为人类的全面特点。

这座城市有许多理由来庆祝2022年的离开。在去年开始的时候，所有人都被突然的大流行震惊了，我也得到通知，在家里工作了将近四个月。最刚刚开始的时候还会时不时去看新闻每天四点的确诊数据，后来直接不想关注相关的消息。根据统计模型，在最高峰期，整座城市会有一半的人曾经确诊过。

同流行病一起开始蔓延开的是悲伤的心情，首先体现在了投资者的信心上。年前如火如荼的上市头部企业称计划有变，搁置项目，许多受到市场看好的企业在市场上的表现也令人难以满意。对于我们的直接影响就是，原本需要成天加班的工作节奏，变成了工作日也空闲的截然不同的模式。同事们都很诧异，但听一位前辈说，我们变得清闲的原因，不是因为这座上市的地点有不方便，而是广大的全球投资者的目光在关注上海的现状和不确定性。

这两座最适合作为中国版本“双城记”的两座城市同时都在自己的低谷中，区别是夏天后的走向。

在独居和居家办公期间，我逐渐学会了更多生活技能，挑选新鲜的蔬菜，找到最佳的采购时间，定期清理冰箱的过期蔬果，找准不同油的沸腾温度。家人很担心我会在这里生病，又没能办签证过来，只有反复提醒我，要准备好所有药物和长期运动的身体，如果真正有可能生病，希望自己的免疫系统能够取得胜利。我开始了自己最长时间的连续运动天数，让每天做同一件事情的节奏感来掌握一定的确定性。后来，舍友确诊，所幸家中各种药物充足，我也最终没有生病。

五月后，回落的新增确诊数让逐步减少限制措施的政策有了正当理由，电影院、健身房、演唱会纷纷回来了，与此同时，每个人五千到一万的政府消费券也让“报复性消费”的行为有了些许动力。夏天里的一切让人们感叹，冬天的危机和恐惧已经离开了。

回望过去，这个过程也有一些遗憾。首先，60岁以上的老人疫苗接种率较低，这让他们在疫情初期成为了脆弱的人群。其次，对于某些行业的从业者而言，他们的职业安全并没有受到保护，比如有人因为生病在家请假休息一个月就遭到了辞退。

当然，能够看出“妥协性”的安排是充分保障了本身处境艰难的人们。始终以来，人们外出没有受到限制，因为对于一些家庭而言，家中并没有可以做饭的厨房，而外卖对于他们来说可以算天价，至少，人们在这几个月不会有挨饿的担忧。同时，最高峰期间的人人检测也中途取消，理由是，如果在最危险的时候让大范围的人群聚集，并不是一个明智的做法。

看到各种新闻的时候我不禁想，现在人类对于病毒的各种手段本质上都是一场试验，尽管我们有实验室的演算模型和专业人士的见解，但每一次爆发的应对方法都要考虑到生活在当地人们的所有特殊情况，比如，当地的产业结构、人们的饮食习惯、医疗资源的整体状况，还有城市所处的地理位置。

而试验的科学精神，要求不断提出假设，观察结果还有进行修正与完善。得到的某种答案或真理可能在一时或者一地正确，但适用条件改变最终的结果也会千差万别。

得到不同信息途径人们互相视对方活在自己的信息茧房中，倾向于相信符合自己印象的事实，自动过滤掉会让头脑怀疑的例外事件。围观争吵的人们，我想也许我曾经相信的事自己却并没有看到全貌，能够在作出判断前先找到理由也许能够更加接近事实。

三年过去了，对于许多人来说，这一段时间意味着停滞和计划的改变，还有意外的突然降临。我们期盼已久的出国旅行现在也即将实现，失常和戒备慢慢退出历史舞台，和遥远的2019年串联起来，构成后代历史图谱上短短的一行字和几幅插画。

和男朋友聊过我们从小到大经历过哪些历史事件，然后分享自己当时自己看到的新闻。他说：“covid是我们经历的第一场历史大事了，以后还会有很多。”对比只能在深圳边界一起放飞气球的异地情侣来说，我们是幸运的那一群人之一，有时候想起白流苏在硝烟后的断壁残垣之间偶遇范柳原后的场景，便懂得写作者的感叹：天地间还是能容得下一对凡人的欣慰。成全两人故事结局的轰炸让一切微妙的博弈和心机变枉然，让上天注定成为他们的最后传说。

本来只有短短十分钟的烟花表演后，海岸边拥挤的人潮纷纷散去。路过天桥时，几辆露天巴士上载歌载舞的人群却热情不散，仿佛依然在狂热的派对上。他们向天桥上的我们打招呼，大喊新年快乐，想和我们分享他们的激动心情。天桥上也因此变得热闹起来。地铁站里的街头歌手依旧在自顾自演唱，吉他旁又围满了围观者。

有时候，绿光并不一定是一种确信的承诺，但追逐绿光的人们在深夜里，会为眼前所见的不可思议美丽而暂时停住脚步，听见自己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