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节那天,适逢放假休息,我去了难得一去的市中心最繁华的商业街,想凑凑热闹、轧轧闹忙。当我正在人群中慢步而行的时候,不曾想遇到了多年不见的原来厂里的同事李伟文,也就难免絮叨一番。
他说他也已退休两年了,之前在厂里干了一辈子维修工,现在在小区门口摆了个修车摊,为附近居民义务修车,发挥一点余热,今天正好休息一下,出来转转。因为他在厂里也曾住过一段时间的集体宿舍,所以更多的还是谈到当时住在集体宿舍的一些人的情况,其中也提到了金斧头,这使我一下子想起了关于金斧头的一些事情。
我和金斧头在厂里因工作关系,彼此接触的比较多,大家都比较随和,相处的还不错,也算是说得上话的。
一天下班后,所有居住市区的干部群众都乘交通车回城里了,我则轮到值夜班,要住在厂里。当时厂里建有集体宿舍,供无住房的职工居住,大部分是外地人员。住在集体宿舍的人也没什么事干,下班不多久便拿了碗筷,边走边敲奔食堂而去,似乎是不约而同地,没人招呼,没人指挥,金斧头当然也是其中的一员。
晚饭后,我正在办公室翻看报纸,金斧头推开了半掩着的门,就像走进自己的家里。他一直是那副表情和似乎永恒不变的模样,中等身材,略显瘦削的脸上已经有了皱纹,脚蹬一双皱了不能再皱的而且早已发灰的黑皮鞋,下身穿一条半旧不新的黑粗呢长裤,上身着一件厂里两年前发的混纺棉大衣,头戴一顶褪了色的呢帽,嘴叼一根燃了大半截的低档香烟,抄着双手,慢悠悠地踱步而入。
我放下报纸,招呼他坐下,给他泡了杯茶,他也不客气,仿佛是自己人。他一坐下来就开始自顾自地唠叨,嘴角不停地蠕动,表情严肃,说得大多是对厂里现象不满的话。孙老大(新来的厂长)刚来不久,就动用冬季大修基金买了新轿车,开着到处去兜风,还带着原来单位的办公室女主任。朱老二(副厂长)一大把年纪了还骚得很,不但乘值夜班的时候调戏医务室的女医生,而且还在办公室对前来求助的困难女下属动手动脚。张老三(另一位副厂长,人称三厂长)自己分了新的大房子,还死占着原来的房子不放,害得人家新结婚的没房子。第一车间的刘主任嫌外来妹干活动作慢,反复教育了几次也没见效果,于是便对她又打又骂。销售科的钱科长以权谋私,私底下把指标卖给个人,中饱私囊。还有那个机修工胡健康没病装病,看起来那么健壮的身体,整天弯着腰,基本上也不怎么干活。诸如此类的话似乎没完没了,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听来的,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我听的也是一愣一愣的,对我一个努力置身事外的人来说,这些似乎都是重大新闻。说了一大通之后,一本正经地非要我帮他写个什么调动工作的报告,为了不使他扫兴,我便摊开纸,拿起笔装模作样地划弄一番。
金斧头姓金名荣,五十岁左右年纪,从小学了一手木工活,部队复员后,就一直在厂里干木工,一干就是十几年,并因他的活干得好、手艺高,而赢得“金斧头”的美誉,一般年纪轻的只知道他叫金斧头,而不知道他的大名。
金斧头的家在长江岸边的农村,偶尔休息的时候回去探望一下,基本上以厂为家。老婆辛辛苦苦操持着整个家,平时以种地为主,除了一季小麦和一季水稻外,还兼种其它一些经济作物。两个儿子先后继承了他的行当,除了农忙季节干些农活外,哪家有木活就去做,大都是人家盖房子、添置家具之类的木活。一个女儿也已长大成人了,跟人家学习裁缝,准备今后开个裁缝铺。照理说家里条件应该也算是可以的了,可他一如既往地节俭,除了抽低档香烟基本就没有其他开销了,讲起来说两个儿子都快要娶媳妇了,女儿到时候也要嫁人,这些都等着要花很多钱呢。
烟雾缭绕并未减了他的谈话兴致,一会儿说要调动工作,什么厂里像他这般年纪的都不怎么干活了,都有一个轻松的岗位,而自己身体多病、人老眼花、记忆力衰退也没人来关心照顾。一会儿又说要减轻劳动强度,整天那么多活实在是力不从心,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就这样一边漫无边际说着,一边时不时地从口袋里掏出一颗花生米送到嘴边。
话说多了,烟抽多了,坐的久了,似乎感觉到他慢慢有点疲倦了,连眼角聚满了白色分泌物也无所谓,烟灰、花生衣落了一身也没有要掸去的意思。
上夜班的工人已陆陆续续到了厂里,原来黑暗的车间亮起了灯,办公室一头的医务室也有厂医来值夜班了。这时他才站起身来告辞,说去医务室找医生配点药,治一治不听使唤的身体,并再三嘱咐我,一定要把他的调动工作的报告整理出来,还让我帮他发挥发挥,在用词上动动脑筋,把平时写文章的招数使出来,这样才能打动领导那不易被打动的心。
他仍旧抄起双手,长叹了一声,一步一晃地走出门去。他走了,却留下了令人至今都难以忘怀的背影。
在和这位偶遇的老同事道别之前,我忍不住还是问了他如今金斧头的情况。他说金斧头早就退休回老家了,也是恰巧有一次在这条街上碰到了金斧头,金斧头和老婆领着两个孩子在逛街,说是来城里为孩子置办一些金银首饰,还让给他推荐哪家店好呢,过去的形象早没了踪影,虽然年纪大了,但衣着却比原来整齐了,精神也焕发了许多,简直跟当时厂里的形象判若两人,差点就没认出来。现在时代越来越好了,农村也已经大变样了,家家户户都是楼房,按城里人的说法,那住的都是别墅。
我听后心里顿觉释然了许多,一分慰籍油然而生。真为金斧头感到高兴,也为同样改变了面貌、生活富裕起来的人们感到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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