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写于2017年下半年，使用第一人称视角讲述了一个癌症病人最后弥留之际的所思所想。谨以此文纪念一下我那默默无闻、在病痛中孤独死去的父亲。
人这一生，谁也无法抗拒的就是死亡。或早，或晚。也许是在你人生得意之时，也许是心无挂念之时，死于前者，则是人生的不幸，死于后者却是一种福气。而我，两者都不是，就像大多数人一样，死——只是生命在某一随机时间里，在平静中终止。
我63岁，如果——是工人的话，也就刚刚退休。从——医院确诊，到现在——也就四十多天。除了——还有一些 疼痛感，已经失去了——大部分的知觉。早上，护士给我喂了——一颗抗癌的药丸，没多久，主治医生过来检查了一下，遥遥头对护工说了些什么就走了。护工告诉我：药丸原封不动地拉出来了。然后，护工拿起了手机……我费劲的转动了一下眼珠，瞄了一下四周，除了病友，忙碌的护士，我看到，一黑一白的，如同烟雾般的影子立在，我的床尾。我想——我该走了，只是——还没看到我的家人。看着——窗外惨白——的日光，就像我的未来，时间——似乎也静止了，只有零碎回忆——还在翻涌。
半个月前，我家女人叫我在家里熬着，说这样带孙女的同时还能兼顾我。但我每天疼痛难忍，咳嗽不停，忍不住呻吟，整夜睡不着。在医院里，吊着止疼药水，还能有片刻的安宁。我还是坚持来医院，我不想吓着她祖孙俩。女人同意了，只是抱怨我，都这样了还要花一笔冤枉钱。我知道，自打儿子读高中后，她就一直不待见我。那几年没工程搞了，还被大老板赖了十几万，本来有机会找人搞搞他还能把钱要回来，只是因为我弄丢了欠条，自己觉得理亏就算了，乡里乡亲的，动手撕破脸总是不好的事情。这事就这样不了了之，后来换了个老板，常年在外东奔西走，也没弄到什么钱。我家女人说，你这样一年到头，还不如我一个妇女在家种地收入多。
临死之前，很多人，都不甘心，但，又无可奈何，死神，依旧会准时到来。当初刚确诊时候，我还不太相信，我一直以为自己只是感冒咳嗽，肯定是县里的小医院弄错了，我叫回了儿子让她带我去大医院去检查。儿子在上海，他把我带到了上海肿瘤医院，挂号排队检查，检查完回家，检查结果要3天才能出来。3天后，检查结果跟县医院一样，只是没有确诊，需要进一步检查，我想了想，估计也不会错了，再检查也是瞎费钱，儿子也是刚买的房子，手上拮据的很，还要请假陪我，医院离家也很远，我又不能自己来去医院，再者我那时也虚得不行，走几步就要休息一会，算了，我还是回去吧。不甘心又能怎样，我自己有毛病总不能还拖累别人。于是叫拿完检查报告就直接叫儿子送我到长途车站，至少老家离医院相对要近一点，家里还有其他人还能抽空来看看我，在这里只有儿子媳妇，还一天到晚看不到一个人。
尽管窗外天气可能还不错，白得惨人的日光，让我不想多看一眼。我在医院呆了40多天，但最终癌细胞还是占领我的整个身体，只剩下大脑还有一点脑电波在颤动。我本来想呆在家里等死的，但想想还是不要把临死的恐怖留在家里吧。我于是把最后时光留在了这座医院里。
我就一直迷迷糊糊的，虽然闭了无数次眼睛，但后来我还是睁开眼了。身体虽然已经没有了多少感觉，但我知道我还活着。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坚持着，或许我觉得自己还没到该死的年龄，我才65岁，我妈活了77岁，她要不是自己绝食，说不定到现在还好好的呢，还有老丈母娘80好几了，仍活崩乱跳的，而我为什么这么倒霉，人生刚到该享福的年龄，就这么结束了。我本来要去儿子那边带孙女的，孙女才一岁，水灵灵非常可爱，我才抱了她几天，就那几天，我像烧坏了脑子，关门的时候不小心夹了她那稚嫩的小手，当时“哇”的那一哭声，像一把尖刀直插心扉，她奶奶立马冲过从我怀里夺走了小孙女，劈头盖脸一顿臭骂，那时倒是想死了算了。这个小可爱，让我想起了自己的大女儿，同样一双灵气有神的眼睛，可惜她的大姑过完一周岁生日就夭折了。
哎，孙女刚会叫爷爷，爷爷就得走了。爷爷虽然抱过你，你却不会再记得我了。
回到家没几天，我胸口又开始非常的难受。老太婆是不太想让我去治了，但我还是心存一思幻想，万一好了呢，我跟老太婆讲，我拿我最后发一点工资去看病，能看好就看，看不好就算了，我不怪你们，你不能一点机会都不给我。老太婆同意了。只是她给我找一个护工，因为孙女在家，要她照顾，她不来我也能理解，无所谓了，反正这么多年我都是一个人在工地上过来的。
我本来是躺在一间有门的病房里的，直到前两天，我不能控制自己说话的时候，他们把移我到了外边的敞间里。也好，这里有很大的窗户，可以看到外边景色。不过，我已没法坐起来，我的拉撒都是靠护工的，他每天给我换尿壶和便盆，有时我觉得嘴巴有点能控制的时候，我就会跟护工聊聊天。他一听我说话，就会凑过来，嗯嗯呀呀一番，然后说一些安慰的话。
今天我明显感觉眼皮睁不开了，我又努力的想说点什么，和平常一样，我的那护工又凑了过来，也不知道他听到了没有，也不知道我的嗓子发出了声音没有，护工同样嗯嗯一会，然后跟我说：“老韩啊，坚持一下啊，你儿子就快到了！”很多人在临死之前，都要给子女交待些什么，但我，还有什么可以交待的呢，儿女混得比我好就行了，除了工地上的一些破铜烂铁，还真没有什么好交待的。再说了，这小子从小就扔在家里由她外婆带，跟我生的很，来了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以前絮絮叨叨的跟他没少说，但似乎他有他的想法，从不听不下我说的话，但如果他听下又会是什么样子，呵呵，算了吧，胜过我就行了。我感觉到他快接近医院了，我这辈子也没做成什么大事，来了就好，我做了一回你爸，你做了一回我的儿子，就行了……
此刻，我呼吸的力气也没了，眼睛也再也没有力气睁开来，我飘飘呼呼的飞起来，穿过了天花板，就像一个肥皂泡，表面反射着世间的五颜六色，然后看到了儿子开着车进了院子，然后他妈，他老婆带着孩子急匆忽地走进我躺着的那个房间。
我不想再坚持那最后的几分钟了，也许我本身坚持不了那久了，我睡了，永远不再醒来……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