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余一言
图片来自于网络-1-
那天晚上朋友过生日,我玩到三更半夜才回家,走在路上阴森森的。
此时的街道,看不见白天的热闹与非凡,宁静得让人有些不安。微风轻轻拂过,黑沉沉的夜,仿佛无边的浓墨重重地涂抹在天际,连星星的微光也没有。
我望望天空,倒吸一口凉气,天空并非纯黑色,倒是黑中透出一片无垠的深蓝,一直伸向远处。
我受不了一个人走在这种诡异的街道上,加快了脚步,走在河堤边时,我看见前面一个戴着帽子的老头踽踽独行,撑着拐杖,夜幕下,我看不清他的长相,只知道他满脸的胡须,这给本就害怕的我更增添了一份惊恐,我佯装镇定地快步走着。
呼~终于到家了,我发誓,再也不在外面呆到这么晚。别让爸妈发现了,赶紧洗洗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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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前在另一个城市上过几年学,不在父母身边,我才搬过来和他们一起住没多久,对这边的环境还不是很熟悉,我就常听妈妈说,不要像以前一样野,玩到三更半夜还不回家,这里晚上出行的人很少,很不安全,被偷偷杀了都不知道。
还有,东二街的菜比西一街的菜便宜,但是白菜一定要在西一街买,新鲜。在这里买衣服还不如在网上买。买东二街李奶奶的东西时一定不能讲价,李奶奶很不容易,年龄那么大了还要每天凌晨两点起床进货,五点摆摊,所以能在李奶奶那里买就不去别处。隔壁田叔叔家养了一只吉娃娃,个子虽然小,但是凶得很,但也十分可爱,他家的狗子快要下崽崽了,将来去要一条小宝贝。对面张阿姨很可怜,男人几年前死了,自己一个人带孩子,虽然日子过得下去,但是家里毕竟没有男人,所以平日里能帮就帮。
这些我都慢慢,慢慢记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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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差不多一个月后,我们吃完晚饭,我妈就强行拖着我出去散步。在河堤边忍受着蚊子的肆意撕咬,我在抱怨中迈着步子。晚风轻轻地吹在脸上,还带着诡异的凉气,此时说它诡异是因为,我…我又在河堤边看到了那天深夜看到的那个老头!
这一次在爸妈的陪伴下,我终于有勇气仔细观察了这个老头,正常情况下我是不会这么刻意地去注意别人的外貌的,而对他这么注意,是因为他整个人体现出来的就是不正常,用两个字概括就是“夸张”。
他戴了顶帽子,我不懂这个帽子叫什么名字,就是一般老年人都会戴的那种皮质鸭舌帽。拿了个拐杖,走路一瘸一拐的,走得很慢。夸张的是他一直戴墨镜,这大晚上的,能看见啥?还有他满脸的胡子,看起来很不顺畅,不自然。他穿得衣服裤子很长很长,尽管是大夏天,他也要把自己的身体遮完。我看他看得发毛。
他也许是注意到我的目光,刻意避开我。步子也迈得大了些。
“妈,你看那个老头好奇怪哦。”我叫住妈妈,给她说了这件事。
但她似乎并不在意,稍微打量了一下,嫌弃地说,“你这个人平时就喜欢多管闲事,别人哪里奇怪了。现在的人穿着本来就很随意。”
“可是,你看他大晚上戴墨镜,还满脸都是胡子,衣服裤子那么长,完全不合身。”
“戴墨镜怎么了,别人万一是盲人。满脸是胡子那是没有条件经常刮胡子,也没有财力买新衣服。”
我哑口无言,觉得和妈妈这样争下去很不妥。就当没有看到他吧,反正他对我也没有造成什么威胁。想着想着我打了个寒颤。
这时妈妈接到电话,奶奶晕倒了,已经送去医院了。我和她赶紧打车去了市人民医院。奶奶是从小陪着我长大的人,她可不能有什么事。奶奶躺在雪白病床上,脸苍白,眼睛紧闭,此刻我觉得生命是多么脆弱,一个鲜活的人现在就躺在这里,没了意识。
然后给奶奶拍了各种片子,检查身体没有大碍,就是脑供血不足,不要操劳过度,平日里多注意休息,这时我们悬着的一颗心才终于放了下来。守到深夜,伯伯来换班,让我和妈妈回去休息,我和妈妈这才回家去。
躺在床上,我想念着奶奶,还是放心不下她,我深知,生命脆弱得让人害怕,让人震惊。一起事故,一次意外,一种疾病,一场风雨,都会令生命随风而去,可即便这样,我依然束手无策,孤立无援,无奈又心痛。想到这里,我就心疼起对面的张阿姨来,不知道她是如何来面对自己的丈夫离开人世的,一个人带着上小学的孩子。睡不着,我就下床来掀开窗帘看着窗外,看看对面可怜的母子的房子。
外面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就只有楼下门口昏暗的灯光还亮着,正当我在思考这个灯是否满足“存在即合理”这个规则时,我,亲眼看见,那个老头站在张阿姨他们家门口!我不敢相信我的眼睛,我揉了揉双眼,再掐了掐脸,我是清醒的!接着,我看到门开了,那个老头进去了!进去了!怎么办?怎么办?我要不要叫人?
“妈妈!妈妈!”我惊恐地喊妈妈,可她没有回答我,我一时感觉动弹不得。缓了好久,我快速钻进被窝,把头蒙在被子里,强行让自己睡着,让这一切都是梦吧,我什么都没有看到,我根本没有看到什么老头,更没有看到一个老头进了张阿姨的家门,这一定是在做梦!不可能,张阿姨家只有她和儿子,谁会三更半夜来找她?不可能绝不可能!在我的脑海里,我想到那个老头进了张阿姨的家,将张阿姨和她的儿子残忍杀害,夺走了张阿姨的财产,搬走了张阿姨的家具,第二天一定会有很多警察来的,我这就是知情不报,见死不救,明天就会看到张阿姨和她儿子惨死家中的尸体,想着想着,我就哭了,蒙着被子抽泣,哭着哭着我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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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快中午了,还不起来!”妈妈一把掀开我的被子,我从睡梦中惊醒,揉揉眼睛,肿得像国宝一样。
突然想到昨晚的事,我担心地问妈妈,“妈妈…你看到张阿姨他们了么?”
“张阿姨?看到了啊,早上买菜还碰着她了,你有啥事儿啊?”
“妈!你知不知道,我昨晚上看见那个奇怪的老头进了张阿姨的家门!”
“不会吧,你该不是看错了吧?昨晚上那么困,一定是看错了。”
“我不会看错的,我还确认了一下。当时我以为他是来讨饭的,可我想着,这也太晚了啊,而且他敲了门就进去了。我以为张阿姨他们会死…”
我妈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哎,妈,那是不是张阿姨的公公啊,或者她爸爸?”
“不是,我见过他们,不是昨天那个人。”
“那…”我越想越怕,越想越烦。
“那该不会是张阿姨的男人吧…”
“别胡说!呸呸呸,你张阿姨的男人几年前死了。”
“新找的嘛!”
“你个小孩子家家天天胡思乱想,你张阿姨会看上那样的?!滚去洗漱。”我妈跟我说这话后,就把我踢出房门了,然后她很久都不出来,我知道,她也在想这件事。我也在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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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天气闷热得很,要不是不想忍受世俗的眼光,我出门都不想穿衣服,真想脱层皮。看完奶奶回到家后,我强撑着不睡觉守在窗户边,等待那个老头的来临。
可是,今天不是那个老头,是一个穿着背心,满身肌肉的中年男人,不过他还是撑着拐杖,只是走路很正常,并没有一瘸一拐的,戴着墨镜,手里拿着他前几次戴的帽子。
这是换了一个人还是同一个人?看体型这分明就是同一个人!所以说这么久他都是在伪装老人,贴着胡子,戴着帽子,撑着拐杖,一瘸一拐的。穿那么厚的衣服就是为了遮盖他强健的身体。那他到底是为了什么了?他是张阿姨新找的男人么?那他为什么要伪装自己,张阿姨是单身母亲,可以自由恋爱,难道…因为他是婚外恋?没道理,谁婚外恋搞这么大阵仗,搞不懂他们成年人。或许…小孩子都有阴阳眼,这真的是张阿姨几年前死的那个男人?不可能!自己吓自己,一定是他们两个人有奸情。
第二天,我给妈妈说了这件事,她答应和我晚上一起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可是第二天那个男人没有出现。
第三天,他还是没有出现。
终于,第四天的时候,我们看见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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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来了。”我叫醒快睡着的母亲一起来探个究竟。
天气更热了,那个男人还是那天那个装扮,穿着背心,衣服拿在手上,帽子也没戴,戴着墨镜,撑着拐杖,晚上还是如期而至,在他转身关门的那一刹那,我看见妈妈瞪大了双眼,惊呆了,好像失音了一般,好像麻木了一般,既说不出话,也没有力量,像半截木头般愣愣地戳在那儿。
“妈妈?”
“妈妈,你怎么了?”
“你看我说得没错吧……就是这个人。”我嚷嚷着炫耀我的观察力并且让自己不那么害怕。
“张…张世全……”
“嗯?张世全是谁啊?”
“是你张阿姨以前的男人,可是…可是…他几年前就死了!”妈妈惊恐又疑惑地对我说。
“他他他…他…就是张阿姨以前的男人?那那那…我们看到的是鬼啊?!”
“妈妈我们明天搬走吧!”
“他会杀了我们的!”
“怎么办啊,爸爸也不在家!”
“嘘,别吵。”我妈说着就给我远在外地打工的爸爸打电话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
……
一夜未眠。
“妈妈,怎么回事?”
“说来话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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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妈妈的说法,张阿姨她男人以前是退役运动员,她在做裁缝生意,她男人又另外找了个工作,他们在对面租的房子,生活很清贫,但还算幸福。
可是不幸,儿子生了重病,后来有一天,她男人去海边旅游时失踪了,张阿姨打电话报警,请求紧急搜救,结果搜救无果,只能列为失踪人员,可是后来,一直没有找到他的尸体,警方推测他已经死亡。
妈妈说,他太可怜了,从来都省钱不去旅游,这次好不容易花钱去了海边,居然还出了意外。
后来邻里乡亲的,随时都尽可能地去帮助张阿姨,大家都心疼她。不过还好,但是说来也奇怪,她很早就给她男人买了高额的保险,2份意外险和1份旅游保险。男人死后,保险公司赔偿了张阿姨几百万。她的日子一点儿也不差,就茶不思饭不想了几天后,日子过得挺好,治好了儿子的重病,她还把对面租的房子买下来了。
可是,那个男人没死?他又回来了。
如果说他没死,那么他就是一个逍遥在外的逃犯。
我每天都在想这件事,我想不通,不理解。
如果说这个男人没死,他为什么不出现呢?非要晚上三更半夜乔装打扮一下才出门。他怕别人认出他?不可以公然承认自己没有出意外吗?也不用让大家再担心自己,担心张阿姨。难道说…他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有失踪?!可是,他是为什么呢,是为了让自己的孩子独立自主,所以像电视剧那样消失,培养孩子。没道理啊,哪有这种可能。难道是…我的心一紧,想到一个极有可能的问题,骗保?!
骗保,我的天呐。这样想就对了,他从一开始就和张阿姨算计好了,假装旅游,然后发生意外失踪,找不着尸体,实际上是躲起来了。大海茫茫,他知道警方搜不到尸体也一定不会怀疑,所以再过一段时间,他就可以被判定成死亡了。然后张阿姨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拿到保险公司的赔偿费。几百万的人民币啊,可以让他们买一套房子,生活提高。可是,真的是这样吗?这样值得吗?
我想着想着,背后一直冒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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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我都把窗户关得死死的,窗帘拉紧,我不愿意,也不愿意再想起这件事。我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吧。
不,不行,知情不报我是不是也会犯罪啊。
不不不,我什么都不知道,别多想,我不知道。
不行,我还是要去揭发他!
我一屁股弹起来,准备去揭发他,这时,敲门声响了。“咚咚咚,咚咚咚……”
“谁,谁啊?”我一个人在家,还是有些许害怕的,特别是在经历了这件事以后。
“是我,张阿姨。”她扯着嗓子喊着。我的心更悬了。
“张…张阿姨,我妈妈没在家,有什么…事吗?”我倚在门背后,怯怯地问。
“我不找你妈,我找你,你把门打开。”
按理说,她不知道我现在已经识破了她的诡计,她应该不会对我怎么样吧。
我打开门,佯装镇定地说,“啥事儿?”
“哦,你弟弟有些题不会做,我也不懂,所以就想请教请教你,跟我去一趟呗。”
“阿姨,您不是不知道我的成绩…”
“没事儿,他年级低,你还是会的。”
我再找不到像样的借口来拒绝,我在等待着妈妈回家,可是她很久都没有回来,我无可奈何,只能跟她走。就门前这条路,不到一分钟,我觉得走了十年,脑海里全是她和那个男人把我生剐的画面,抽我的筋,拔我的皮。
到了后,她让我坐下,给我倒了杯水,可是我没看见她儿子啊。
果然,那个男人出现了,尽管这个场景还是那么熟悉,在我的脑海里上演了千万遍,此时此刻我还是很怕,怕到胃痛。
“你好啊。”
“你好…你是…”明知故问,不过为了保命,我还是装装吧。
“你知道的,张世全,你偷看我几天了。”
“……”我张开嘴,瞪大眼,脑子翁嗡嗡响,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没死,我相信你也搞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所以我……”
“我搞不懂你在说什么!”我急切地打断他,显得我并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别装了,你每天晚上躲在窗帘后面看我,我都看见了,我藏了这么多年,还有什么是不能看出来的。我也不想藏了,我有多心累你知道吗?”
“我每天过着见不得光的日子,藏在家里的杂物间里,无所事事,我不能出去陪老婆逛街,不能接送孩子上下学,甚至不能出去走走,我不知道外面的世界白天是什么样子,我连工作都不能找。实在受不了了,我就打扮一下,装成老人的样子,在深夜出门,我要去呼吸一下外面的气息,这样,即使别人见到我,也不会怀疑我,而且还会想着离我远点儿。可是,自从遇到你,我就知道,我躲不过了,我也不想躲了。我已经要疯了你知不知道?我也不想过这样的日子!我以前是运动员,运动员呐!我不想天天呆在家里不出门。即使在家里还得东躲西藏,连和老婆孩子吃个饭都胆战心惊,得把窗帘全拉上,生怕别人看见了……”
“那你当时为啥要那样做?”
“我唯一的儿子生重病,我们没有钱给他治病,到处找人借,可是他们呢,一看你是提钱的事,就给不了好脸色,然后人都不见了,杳无音讯。家里也没有多少积蓄,连房子都买不起,我三十多的人了还带老婆孩子租房子。我们也是没有办法了,总不能去抢银行吧?所以我也只能想着去骗保了。”
“你们这是犯法的……我要去…”
“孩子,你去告我吧,我实在呆不下去了,让警察抓我吧。”他说着就慢慢站起来。
我觉得他可能要灭我口了,马上起身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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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家后我把门反锁,出了一口长气。之后的几天我都闭门不出,我没去告他们,我也不敢去,我就消失吧,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害怕,深深的恐惧,我甚至有点心疼他。
人生在世惟一真正拥有的东西,难道不是忧伤吗?人生有泥煤味,也有木桶味,没喝醉过的人会说那都是苦味,喝醉过的人才知道,那确实就是苦味。
我的心就像一个黑洞,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没有。
这样过了好久,直到有一天。我听见警车的声音,我急忙爬起来趴在窗户上。
“天呐!张世全居然没死!啧啧啧。”
“对啊,听说是装死,骗保,领钱。”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没想到这么有心机。”
“也不知道这么多年用这些钱做不做噩梦。”
……
我很慌张,因为这件事只有我知道,我好想过去告诉他们我没有告密,我都没有出过门,我真的不知道警察怎么知道的。希望他们出来以后不要报复我。
我冲出去抓住他们,用担忧而真诚的眼神看着他们,“我没有……”
“谢谢你,孩子。”
你们,谢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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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他们是自首的,受不这样的压力了。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们被判了什么刑,我从此没再问过,凡事听到邻里乡亲在谈论他们的新闻,我都会选择性忽略。我心疼,我真心疼,可是,我又恨!
之后,我们也搬去爸爸工作的地方了,我再也不用看着对面的房子发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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