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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逝（全本目录）
「正文 」
我的昼间之花，落下它那被遗忘的花瓣。
在黄昏中，这花成熟为一颗记忆的金果。
——泰戈尔
01 永远的怀念
那年冬天，我终于知道，秋禾为什么会消失在这座城市的边缘。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始终找不到她存在过的痕迹，那些残留的记忆，有一种说不出的悲伤，说不出的沉沦。
在很多个漫长的梦里，我一欢颜就仿佛看到她愁容满面，我一忧伤就仿佛看到她泪落成霜。她含泪落寞的望着我，纤细的手指伸展开来，渴望我的拥抱。
历史都是虚妄，包括我的陈述，陈述一段撕心裂肺的记忆，像自杀，像流亡，像堕落黑暗，像不得往生，都是会令人痛不欲生心如刀割的。
或许一个人的记忆，就是为另一个人而生的，而她的生，就是为了给我今生的记忆。
记忆，指的是，在一切消失之后，包括高低错落的建筑、落满花瓣的泥土、绿色的草坪、飞翔的鸽子、耸入云端的教堂、祷告着的信徒、缤纷的院落、漂移的孤岛、一个人的守候……都是等不到永恒，带不走今生，最后，只落得碎散满地的荒芜。
倘若生命是一汪湖，那么，所有无关的过往都只是烟云聚了又散，散了又聚——唯有她才是我记忆深处，游弋在湖水之中鲜活的生命，她穿越了我整个生命的河流，她的一举一动都会掀起我的波涛汹涌，她在我生命里的出现，是我此生最雍容的缠绵，也是我此生最遗憾的梦魇。
我不知道该以何种方式去将它遗忘，亦或是在每个梦的开始不再将它想起。必定需要以一种新生的姿态去抹灭，去淡忘，去重新开始。
但是最后我全都想错了，从第一眼开始，我就彻底的陷落，跌进泥沼。我越想深埋，她在我脑海里的印象却越变得清晰起来，仿佛昨日重现，无法说再见。
所以纵使我多么不愿想起，我的脑海里还是会浮现那漫天繁花，秋禾站在那里对着我笑，花瓣落满了她的肩头。
一觉醒来，夜已漆黑。飞机缓缓降落。
擦开玻璃窗上一小块雾气向外望去，除了城市一整片的灯火，从不远处白色灯塔射出的绿色光线格外显眼。
海岛的夜依然很美。
十一月份的海岛，气候依然潮湿，冬至未至，已经让人觉出冰冷的凉意，出门前我带了一条围巾，在离开机场之前，我把这条鹅黄色的围巾紧紧的围在了脖子上。
曾经那年，在这个阳光褪色水雾弥漫的季节，有人亲手给了我这条围巾，她的双臂从我的脖子后面环绕一圈，再在我的前胸打上一个结，然后笔直的站立在我的面前，用一种很认真的似是而非的眼神看着我，给我深深的一吻，然后跟我说，再见，然后头也不回的离我而去。
那种情景至今历历在目，仿佛就在昨天，仿佛她从未离去，而我也从未远走。
我打了辆车直奔酒店，从江安到海岛一千八百公里，一路颠簸，非常疲惫，此时此刻深夜将至，我只想尽快的到达目的地先好好的睡一觉。
车子经过蔓长街，路的两旁，依然是十里樱花树，只是枝叶秃杈，全然没有了绿意。
曾经那年，这里漫漫长路，樱花十里。
夜晚二十三点，路人奚落，路灯通透，从车窗向外看去，能清晰的看见十一月的季节里路两旁颓态尽显的枯枝败叶从我们的前面不停的往后倒退，倒退，随着车速的加快，这些树木渐渐的成为了一闪而过的阴影，在如此清冽的夜晚显得多么的秋去冬来，还带着淡淡的逝去离愁，仿佛时间都在溜走。
樱花的花期早已过去，亦或是远没有到来，我想，也许，这正是我选择在这个折中的季节来到这个城市的原因，也许，这正是她选择在这个季节离开的原因。
阔别已久，它依然是我期许中的样子，我想，也许，我再也不需要逃避，每当我想起你，从心中涌现出来的不再是愧疚和自责，不是悔恨和不安，而是你开怀大笑的样子，而是你远远的站在樱花树下明眸善睐，一脸灿烂的宽容，对我说着：“林树，没事的，没事的。”
因为，我从来不曾想到，你原来是那么的孤独无助。
外面又开始下起了小雨，上午出门时天气就开始阴沉，已经憋了一整天了，本以为它会就这么一直阴沉下去，没想到现在又淅淅沥沥的下来。人们总是对预知的事件存在太多的期许，所以，这一场雨，及时而恰到好处。
雨滴稀稀落落的滴在车窗上，我坐在后座靠窗的位置，看着一排排如线如麻的雨滴定格在我的眼前，一滴两滴三滴，渐渐的铺满整个窗户，仿佛这些雨，专门为了来阻挡我的视线，好让我看不见下一秒的地点。我笑了一下，它们实在是太可爱了，太不了解我了，虽然时隔多年我未曾再到达这个城市，但是在我心中，早已将这里的点滴铭记于心，我和这里的一些人一些事，走过的一些路，我实在是太熟悉了。
我一踏来，往事就会原景重现，我一闭眼，时光就会奔流到海。
风雨也无法阻挡我要去的地方，电光亦不能抹灭我心中的理想。没错，在这里，我们是这么说来着。
雨越下越大，整个车窗外已经看不清外面的风景，流淌的雨水用光怪陆离的光线把整个世界折射成了童话故事，现实一下子变成魔幻世界，谁也无法看清现实，谁也无法逃离魔咒。
耳机里响起了郝蕾的《氧气》，我莫名的微笑起来。曾经我们不顾一切的沉沦其中无法自拔，曾经我们一遍遍无数次的倾诉衷肠。
……
对我笑吧，笑吧，就像你我初次见面，
对我说吧，说吧，即使誓言明天就变，
享用我吧，现在，人生如此飘忽不定，
想起我吧，将来，在你变老的那一年。
过去岁月都会过去，
有你最后带我离去，
过去岁月总会过去，
有你最后带我离去。
所有的光芒都向我涌来，
所有的氧气都被我吸光，
所有的物体都失去重量，
我的爱情走到了所有路的尽头。
……
2006年《颐和园》获国外大奖并被内地禁播，如今，真正的恍若隔世。
想起郝蕾在《颐和园》中演的一脸倔强的灿烂，把爱诠释的肆无忌惮，在那段纠葛的情感里，放纵自己似乎也成为一种成全。她用燃烧自己的方式来证明了青春的意义，说不清是悲怆的还是愚蠢的。
也许青春，不只是用来怀念的。
曾经有人说爱情好似人生这大树上一片叶子，要经历阳光啊雨露啊风雪啊雷电啊，终要掉落飘零，遭受埋葬和被遗忘。
也许爱情，的确又是渺小而卑微的。
到了中山南路，慢慢的进入闹市区，车辆也开始多了起来，前面好像出了事故，有点堵车，司机是位中年女人，抱怨的说道一到下雨天就全城堵车。
还好，龟速行驶了十分钟之后就开始顺畅了。
二十分钟后安全抵达目的地，老天很眷顾我这位故人，到达酒店门口，雨已经很小了。我跟这位友善的女司机告别，付好车费后，她一脸笑容的跟我再见。
到了房间，我打开所有的灯，打开窗户，便一下子慵懒的躺着白色柔软的床上，不想动弹，此刻在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我突然害怕起了一个人的黑暗，在这深邃的夜晚，害怕一个人的孤单，生怕一灭灯，时间便将我吞噬，回忆便将我淹没。
夜风一阵阵从半掩的窗户外吹进来，空气中一种久别的清香味道扑面而来，不是花香，是这个城市里特有的一种味道，蕴藏在这里的万物之中，仿佛这里的每一颗树，每一寸土，都在诉说着自己的故事。
而我心中的故事，在我抵达这座城市的那一刻，就已悄然的清晰起来。
十年了，不知道为什么，关于秋禾的记忆总是显得局促和零碎，比如我想怀念她的笑脸，却只记得她的哭泣，比如我想温习她的亲吻，却只看见她的背影。一切回忆都只是片段，显得那么的不完整，可是，即使它是那么的短暂和不完整，它的光辉，一旦闪烁，亦可以照亮我的全部。它像隐蔽在暗处的灯火，一旦点燃，便光彩夺目。
秋禾盘起长发，穿一件绿色的上衣，和我并肩而坐，她手里捧着一杯咖啡，依偎在我的肩上。
不知道为什么，很多年后的今天，每当我回忆起来，最先出现我脑海里面的一定是这样的场景。这种现象我无从解释，也许，这才是我心中希望的想和她永久成为的那种关系吧。
不过不管怎样，记得或者忘却，想象或者虚构，我和秋禾的确曾经在这些地方度过了此生最快乐的时光。就算如今想起来，我还仿佛觉得那只是一场梦境，是由于我备受孤独而幻想出来的一场梦境，而秋禾只是我梦境里一个模糊而从未抵达我内心深处的影子而已。这些年来它一直安静的沉积在时间的某一个地方，从来没有改变，从来也无法改变。
这是2009年的5月的一个下午。海岛理工大。NEVER咖啡馆。
2006年至2009年间，这个地方成为了很多人最珍贵的回忆，2010年至2017年之间陆续有很多人回来追忆，有人来这里笑，有人来这里哭，也有人来这里骂，咖啡的味道没有改变，店里的学妹依旧青春貌美，只是此去经年，时光变老，当我们再次到达的时候，旧人换新颜，再也无法回去，再也无法说再见。
秋禾打开手里的卡布基诺，对我说：“这一次我们喝完再走吧。”
如果天气晴朗，心情很好，她就会闭起双眼抬头深呼吸静止片刻，心满意足的摇一摇头，然后走到我身边牵着我的手往别处走。
如果天气阴霾，心情不佳，他就会说这样的天气真让人烦躁。
她总是这样，不是天气决定心情，而是心情决定了天气，当两者不相符时，她总是按照自己的主观意愿来选择性的对天气进行喜好或者厌恶。这和她的性格有关，她是个一旦转换环境就要花很长的时间去适应的人，而当她刚刚适应了当下，世界又变幻了另外一种形式，一年四季她总是在不停的调整自己，这常常很让她烦恼，却又无能为力去改变。
而一旦当她喜欢上了雨天，那就说明她的心情已经极度抑郁。
“如果是那样，希望你永远记得我，哦不对，如果你找了女朋友就忘了我吧。”她忽然这样对我说。
我无从回答。应了或不应，都会让彼此无所适从。
“因为一旦你遇到真正喜欢的人，你所想的一定不是得到她，而是会记住她，深深的藏在心里，对吗？”她说。
“所以，你可以表面上忘记我，而在内心永远记得我，不管是爱或恨，都得记得。”她又紧接着说。
她是在征询我的回答，更像是在自问自答，一方面想表现出对我的尊重，得到我的应允，另一方面又不希望我顺延着她的问题说出真心话，得来自己内心并不想听到的答案。所以她一边问着我，一边不等我回答就抢在我的前面给这些问题作出一个自己心中期许的回答。
其实我的答案已无关紧要，她的内心早已定稿了对白。
但是，如果有一天我把她忘记了，有这一天吗？
除非只有死去吧。
我现在会死去吗？
不会，所以我永远不会忘了她。
不过令我悲伤的是，直到大学毕业，秋禾从来都没有承认过她是我的女朋友。
喝完咖啡，我们开始慢慢的向别处走去，鹅卵石的路面逐渐潮湿，满地都是湿透的野花，碧绿草地上飘落的几片叶子在微风雨中瑟瑟抖动，失了芳华，坚持不了多久就被吹着向前滚动，在新的地点停留。
我看不到她的表情，欢喜或者悲伤，只是跟着她的步伐，顺着她的脚印，看着她的背影，与她散落耳际的头发，瘦弱的肩膀。此时此刻，一切都是静谧无声的，而我仿佛看不到那条小路的尽头。
“再背我一次吧。”她突然停下来对我说。
毫无疑问，我很乐意这么做，她并不沉重，身材瘦小而匀称，背着她像是背着一个孩子。
“靠在你的背上感觉闭着眼就能睡着了，要是能这样永远的睡下去就好了。”她把头贴在我的肩上，双手挽着我的脖子说。
快到宿舍路口的时候，她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把她放下来。
“谢谢你能来陪我。”她说。
“不用谢。”我说。
我看着她的眼睛，她却故意撇开看向别处，除了说“不用谢”，我再说不出别的话来。
秋禾把双手插在上衣口袋里，径直往前走去，在即将走过拐角消失在我的视线之际，忽然转过身来，对我喊道：“林树，我爱你。”
这是我与秋禾在NEVER的最后一次见面，我经常在午夜惊醒的时候想起当时的场景，当时的对白，那么纠缠于心。在梦里，我仿佛看到一个衣着鲜艳笑容明媚的女孩子，她一直从夕阳的背后向我款款走来，身轻如燕，轻舞飞扬，我走过去默默的挽住她，听见自己对她说，我爱你。
但是这个莫名的梦境，我从来没有向秋禾说起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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