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病了,病的很重,好像是肝癌晚期。
老人身体就是这么变化无常,有时好些,有时却又坏的一塌糊涂,总是经历不起时间的考验,时间的流逝对他们来说,只能是生命的杀手。
我好像从不知道,又好像从来没有关心过,在一座硕大的城市中,一个人打拼,一个人沉醉。一间不大不小的房,一瓶不浓不淡的酒,一个不活不死的人,父母的声音,对我来说,好像是那么遥远,很长时间,没回过家了。
直到接到妈妈在另一端默默哭泣的电话,我才意识到问题是多么的严重,才在脑海中,急速搜寻一个叫父亲的词语,一张曾经熟悉的面庞,但是那是很多年前的样子,我想它应该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变得苍老。听见妈妈的声音,有些熟悉但更多的却是陌生。
其实我从没有想过要丢掉家的味道。但是在一个乏味的生活空间中,有些东西,只能任由他逐渐的消失,自己却没有感觉。很多丢失了的东西,自己没有能力抓住,更没有机会再次找回。
中午接到的电话,下午两点半的火车,回到当初离开过的地方再去看看。
在这个冷酷的世界上,我连自己甚至都站不住脚,爸妈的生活虽然可以接近小康,衣食无忧,却也并不那么富裕,也并不能给我提供什么多余的东西。除了牵挂和与生俱来的爱之外,对于彼此来说,我们都无能为力。
只不过是爸爸想见见儿子了,儿子现在突然开始想念曾经在车站送别时,默默流泪的背影。带了些当地的特产和老爸最爱喝的白酒,踏上回家的路程。
车上的路途比自己想象的要遥远,时间也比预料中的要漫长不少,已经逐渐忘记了家的方向,票上的终点站看上去那么陌生,似乎从来都不曾去过一样。
两边的山脉凹凸起伏,显得格外的不整齐,像是天狗恶狠狠啃食过的残月。透过眼前的车窗,就能隐约感受到深秋的寒冷,临近十一月的深秋,清晨的雾气已经结成了不薄不厚的寒霜,像塑料纸袋样披在山坡棕红的泥土上,前一阵子还满是翠绿的香杉树,已经光秃秃的只剩下坚硬衰老的树干,透露出枯黄的颜色,还带着些暗淡的光泽,死气沉沉一般。
树叶几乎已经全部凋零,外面的秋风吹的很大,干瘪发光的枯叶随着狂风肆意飞舞,在空气中停留,上上下下,最终落在僵硬的泥土上,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被掩埋,然后化为乌有。
隐约记得最后再经过一条很长很长的隧道,然后就到站了,那是曾经抗日战争时期建造的防空洞留下来的残骸,也使得我们本身偏僻荒凉的村庄多了革命圣地的头衔。
小时候听父亲讲,这条隧道曾经挽救了大半支红军连的部队和整个村里老一代人的性命,一位著名将领指挥的战役,从西南方向开始撤退,在隧道里躲过了日军的空军偷袭,然后反击成功,胜利大捷。隧道也算是全村人的命根子,每当有新生儿降生的时候,都会陪同着家人重走这条古老是隧道,铭记历史,铭记曾经的雪耻和辉煌。
我记得自己小时候就真的徒步穿越过这条漆黑神秘的隧道,很长很黑,已经记不得走了多久。
就在眼前,当火车从这一头开始穿过,然后漫长的黑暗,黑暗,穿出,即使是高达一百多迈的动车,也走了好久好久,似乎比想象中的还要漫长,还要阴,就像是突然驶入了海底的最深处却不知道另一个出口远在何方,还是永远沉浸在死气沉沉的漆黑之中。
下了火车,还有一段不短的绕山公路,坐上长途汽车,等车从平坦靓丽的公路走到坑坑洼洼的土路时,我知道快到家了。
从离开到再次经过这片田野,这座似乎有些印象的村路,有十几年了。村子里陆陆续续由简陋的砖房,换成了别墅样的小白洋楼。
庄稼地里的弓着背慢慢锄地的老身影也在逐渐减少,很多年轻人,开着大机器车,轰隆轰隆的,在水田地里来回行驶。
到家了,妈把门慢慢打开,直冲着大门有两棵石榴树,小时候和父亲一起种下的,现在已经长的足够高大,似乎能够遮的住半边蓝天。
爸在里面的卧室里躺着,听妈说在医院里住了好几个月,病情不见好转,只能是尽量抑制,但还是不断恶化。医生说已经治不了了,你爸也不想再花冤枉钱了,就回家了。你爸知道自己日子不多了,想见见儿子,就把你叫过来了。
我把东西给妈让她最近吃的摆在客厅,冷冻的鸡鸭鱼肉放到冰箱里,我上楼看看爸。
爸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盖着厚厚的棉被,呼吸急促,咳嗽声也接连不断。
“爸,我回来看你了。”没有任何前奏,没有任何理由。看见眼前那张似乎熟悉的面庞却带着一具干瘦蜡黄的陌生身躯,再也看不见当年强壮的颜色,眼泪从眼角情不自禁的流出,流的肆无忌惮,一发不可收拾。
“爸老了,也病了”爸勉强的挺起身子,卧坐在床头,后背靠着床背。慈祥的面庞上带着微笑,让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一种从内心深处涌起来的酸酸的感觉。我知道以现在爸的病情,说什么都已经晚了,说什么安慰的话,也都是多余的。
我坐在他的床边,默默的看着他,静静的陪伴着他。脑海中一片混乱,像是翻阅老照片似的一点点重复从前的记忆。
那天晚上,爸说了好多的话,我们一起回忆了好多过去的老故事,爸没有眼泪,只是一直不停地咳嗽。
“当时你出生的时候,一看是个小子,爸特别高兴。总觉得有一天,你能变得特别优秀,成为一个能顶天立地的男人。你看看你现在,自己都差点不能养活自己”爸使劲的用手敲打着我的脊背,但是却没有一丝疼痛的感觉,爸笑了。“也许你还小,还没有到飞黄腾达的那一天,不过,恐怕我是等不到了”爸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低,但是好像并没有遗憾的感觉。看到自己儿子还很健康,一切安好,做老人的,估计心里也满足了吧。
昏黄的烛光灯映照着爸沧桑的脸庞。我坐在他身边,静静的陪着他,直到他睡去。即使睡着了,咳嗽声依旧响彻云霄,爸一直是个安稳的人,睡觉很老实,但是此时此刻,总是翻来覆去的挪动身子,也停不下咳嗽。
我没再吵醒母亲,在客厅的桌子上写了留言,然后走了,没有再回去。
夜里,走在村子里的小路上,我想了很多,看着天边那片遥不可及的黑暗,我在想,爸会去哪。
我走了,再没有回去。
不忍心再看到爸脸上已经没有办法再增添的深刻的皱纹。也不愿意再让他看到自己这么个不争气的儿子。我买了当天夜里的火车票.一路上静坐在车窗边,看着外面黑漆漆的一片夜空,又回到了现在的家,一个空荡的房子。
一种莫名的空虚感沉重地压在心头,呼吸困难,差点就喘不过气来,眼前一片漆黑,不是因为天还未亮,而是内心深处忽然涌起的一种孤独寂寞,最熟悉的陌生人,当我还在浑浑噩噩的过日子时,他们已经开始悄悄离开,渐行渐远,蓦然回首,灯火阑珊,人影已经消失不见。
现在的我真想永远沉睡在梦境中,永远也不要醒来。残酷的世界,能否为了等待就停留在此时此刻,不要再冷酷的抛弃渺小的我,独自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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