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看此书时，吾为阴间魂

三别之垂老别

@二十岁意气风发的少年

汝看此书时，吾为阴间魂

近些日子我的身体越发不如从前了，免疫力越来越差，腿脚也不如从前灵活，腰背也挺不直了。从上个月做个手术，这种情况越来越严重。我现在睡不着，醒的越来越早，躺在床上回想我的这一生。你在我身边，微微打着鼾。你很久没有睡得这么沉，年轻的时候打鼾的人都是我。

我想起来小时候问爸爸：为什么爷爷奶奶睡不着，早上醒的那么早？

爸爸笑着说：等你到了爷爷奶奶的年龄就知道了。

现在我老了，我知道了，老人睡的少是因为他们知道在世上的日子不多了，他们不舍得把时间用来睡觉。

我总觉得小时候是昨天的事情。一眨眼，就到了今天。上学工作，结婚生子，几十年都没有闲下来。可是想想，明明就是一瞬间的事。

我扭过头去看看你，你脸上的皱纹已经多的数不清了，牙也不如从前厉害。年轻时候我经常佩服你是用牙开啤酒瓶，现在你连硬一点的肉都咬不动了。我的情况更糟糕，只能喝点粥之类的。

你转了个身，察觉到不对劲。睁开眼，看到我没睡：怎么了？还是睡不着？

从年轻的时候你就关心我的事情超过你自己，你无微不至地照顾了我一辈子，很感谢你。

我张张嘴：我跟你商量一个事吧。

你看看我：什么事情还要商量商量。这么正经的，什么事啊？

我说：我能不能去看看韩佳茹？或者请她到家里来，我看看她。

你呼地坐起来，气愤转过头来打算骂我。又扭过去忍住了，重新躺下来：这么多年，你还是忘不了她？我这一生都抵不过她了？是不是？

我安抚着拍拍你的肩膀：不用瞒我了，我是不是没有多少日子了？

你还记得吗？我们两个和韩佳茹是高中同学，后来又一起考到了一个城市的大学。那时候，我们的关系都很好，你和韩佳茹还是很好的朋友。后来因为我的原因，你们再也没有联系过，我怎么劝你，你都不听。

我要见见她，不是放不下她。是怕你放不下，我知道的，那时向老师告状她考试作弊，害她没有留校任教成功的人，是你。

我知道，你是因为我的原因气愤。

我知道，你做的没有错。

我知道，你后悔了一辈子却从来不跟任何人说起。

你和韩佳茹是很好的朋友，却不是同一种性格的人。你活泼开朗，做事大大咧咧，心直口快。而韩佳茹却是个内向不爱说话，什么事情都放在心里的姑娘。因为家庭条件不好，她就更自卑更不爱说话了。

我和你们都是老乡，平时寒暑假就会一起挤火车回家。我一开始就喜欢你，我喜欢你的大大咧咧，开朗可爱。我看着你就觉得很开心，我一直打算大学毕业就跟你说明白然后求婚的。

可是你动作比我快。大二寒假前的周末，你和韩佳茹把我约出来吃饭。我心里很高兴，因为我喜欢看你看你吃饭看你说话。很开心地去赴约，回来的时候就是我牵着你的手走回来的。

后来想想，当时气氛是有点不一样。我们点完菜之后，你也不像以前那样一直说个不停。安静吃着饭，时不时偷偷瞄瞄我。我心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能盯着眼前的饭，往嘴里扒。

过了一会，你放下筷子，吐了两大口气。抬头跟我说：严肃，你出来一下。我有事跟你说。说完你就站起来，从韩佳茹身边过的时候还差点摔倒，我赶紧抓住你的胳膊。你站稳之后，抬头跟我笑了笑。然后说韩佳茹，不要把腿伸得那么长，会绊到过来过去的服务员。韩佳茹听了你的话，就默默把腿收回去。

你走在前面。出了饭馆，你还是不停往前面走，我只能跟在你后面走。走着走着你突然停下来，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撞到了你后背，赶紧往后退了两步：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你扭过头，带着势在必得的笑。你当时的笑容，我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个透着自信，闪耀的笑。你看着我，带着那个笑容，走到我面前，近的都要近到我怀里。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被你的行为吓到，大脑一片空白，心脏嘭嘭地跳，我一张嘴，它就要跳出来那种的跳动。

“你要忍到什么时候？”

“我，我，我什么，忍到什么时候？”我大脑都已经反应不过来。

“那换个说法吧，你打算什么时候跟我表白？”你在我怀里，抬起你的头，直勾勾地看着我。

“啊？”

“我说，你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跟我说明白啊。那你不说，那我就先说了啊。”

“严肃，我喜欢你。我想跟你在一起，你能不能做我男朋友？”

你在我怀里，我心里乐开了花，觉得天上的月亮怎么那么圆那么好看。不过我也很吃惊，虽然你外向，但是我真没想到，那时候才七十年代，像你这样的女生真是不多。

我伸出手，笨拙地环住你，哼哧吭吭的憋出一个字：“好。”

你往我怀里又挤了挤，抱住我的后背。

待在我怀里，像个小动物般安静的你更让我着迷。

回去的时候，韩佳茹一口菜也没有动。看我们回来，我们牵着手，她的笑容很僵硬：回来了？

“佳茹，我跟你说啊。我成功了，现在严肃是我男朋友了。”说着举起了我们牵着的手。

韩佳茹当时笑得很牵强：那很好啊。

可是当时我们两个正处于无比的开心中，谁也没有发现韩佳茹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晚上回去的时候，我们牵着手，走在前面。她跟在后面，一句话也不说。

后来发生的事情就离原来的我们越来越远。

韩佳茹跟我表白的时候，我都惊呆了。她去我学校，把我叫出去。我还以为是你出了什么事情，就赶紧赶出去了。

她坐在我前面，吃着饭，也不说话。

把我给急坏了：是不是思思出什么事？你快说啊。

我越着急，她就越不说话。也不看我，也不说话。

我以为你出了什么大事，不停问她你怎么了？

她一直不说话，我就急得要站起来去你们学校找你。

我站起来之后，她才说：她没出事。是我自己来找你的，她不知道。

我松了一口气，坐了下来。你没出事就好，没出事就好。不过韩佳茹找我什么事呢？

“是不是现在除了思思的事，在你眼里都没有别的事情了？我就不能来找你吗？”

我当时多年轻啊，年轻到她这么说我也没有察觉到不对。

“严肃，为什么是她。你为什么选择她，我也喜欢你啊？你为什么喜欢她？我喜欢你不比她喜欢你少啊。是不是因为她跟你说了你才选择她？”她喝着酒，泪眼汪汪看着我。

我心里吃惊。怎么会这样。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可是她就一直盯着我，等着我给她答案。

我没办法，只能实话实说：不是的。不是因为她跟我说了，而是原本我也打算跟她说的。我一直喜欢她的。

她听了就笑了出来。我说天晚了，要送她回去，她也不让我送。

我看着她，跟她说：这件事不要跟思思说。她真心拿你当朋友的。我也只当是你喝醉了酒。她摇摇晃晃，没有回答我。

只不过那以后，她再也没有跟你一起来找我。我心里害怕她跟你说了那件事，让你生气。

“你跟韩佳茹怎么了，最近怎么不见她跟你一起？”吃饭的时候，我假装无意提起。

你却抬起头，狐疑看着我：没什么，就是她说怕打扰我们。不过你怎么总惦记她呢？

知道她没有跟你说，我松了一口气。不过我不知道的是，当时你已经听说了一些风言风语。

不过两个月后后来韩佳茹有来找我。她等在我的寝室门口，我和室友吃完饭回来，看到她吓了一跳。

我心想着要跟她拉开距离：韩佳茹，你来有什么事情吗？

她抬起头，我才发现她哭了。

虽然我不喜欢她，对她不如你上心。可是她毕竟是我们的老乡，撇开那件事不讲，我也是把她当朋友的。只是你一直不信我。

我走到她旁边：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她突然就抱住我了。直到现在，我还是只能说，事实就是这样。

我还没来得及把她推开，就听见你在后面冷冷的说：你们两个这是在干什么。

我听到你的声音，就着急把她推开，转过身急急跟你解释：思思，你听我说，我们没什么的。韩佳茹，你跟思思解释一下啊。

韩佳茹当时呢，她猩红着眼，冷笑了一声：解释什么。韩思思，你自己不都看见了吗？

我不能相信地转过头看韩佳茹。我不能相信她会说出这种话。

就在我转过头去看她的时候，你就跑掉了。我又要去追你，韩佳茹拉住我说：你大概以为韩思思什么都好，可是你不知道，其实她是个多疑的人。她不会相信你的话，她只会相信她的眼睛。

我没有理她，跑出去追你的时候你已经坐上最后一班公车回去。我心里担心你，徒步走到你的学校，在你的寝室楼上等了一晚上。你却一直没有理我，拒绝见我。

后来，我听说，韩佳茹的父母催她回家结婚。

后来，我听说，学校有老师推荐她留校教学，这样就可以不用回家了。不过要通过最后的这场考试，不过她学习很好，这对她来说轻而易举。

再后来，就进行了期末考试。

在这期间，我找你很多次，你都一直躲着不见我。

后来我听说，韩佳茹考试作弊，被学校批评，取消了留校教学的资格。

她被人举报的作弊，举报人是她的老乡，也是她很好的朋友。

我听到这个消息，就打算去找你。没出校门，就看见你站在校门前的公交站。

“着急去看她啊？那么关心她啊。”你看着我问道。

“你怎么举报她作弊？她真的作弊了吗？”我没有回答你的问题。

“作弊是真的，她可以考过，但是她压力大，不相信自己。总相信外部力量。”

“举报也是真的。因为她明知道我喜欢你还做那些事情。”

“我不管事实，我就问你，还要不要跟我在一起了？还是说，你更喜欢的是韩佳茹。”

“我喜欢你，一直都是你。我当然还要跟你在一起啊。但是你相信我，我跟她真的没关系。”

“那不重要，我不相信你。但是我爱你，这就够了。以后也不要跟我解释，忘记这件事就好了。”

韩佳茹毕业离开了学校，我们两个结婚了。再也没有见过她。

我们一起生活的这五六十年，你总觉得我对韩佳茹有特殊的感情。

我解释，你从来不听。

我们费尽心思才找到韩佳茹，她也同意来见我们。

她也是老了很多，已经看不出来以前的样子。

你待在我身边，一步也不离开。你老来吃醋的样子还是很可爱。

“佳茹，这么些年了。那件事，思思一直觉得对不住你，那我们现在跟你道歉。”

你震惊看着我，我偷偷在下面握住你的手。

韩佳茹花白着头发：没事的。思思，年轻的时候我不懂事，以为那是爱情。对不住你了，那件事也是我自己做错了。思思，这些年我一直很后悔，想来找你，我又害怕你不原谅我。

到最后，你们两个都抱在一起哭了。这时候反而我像个外人。

但是我很开心，你终于摆脱了大半辈子的心病。

人老了，要走了，总想着帮你做点事情，总不想让你遗憾。

半年后，我晕倒被送到医院。医生通知你，我已经到了离开的时候了。

我把儿子女儿叫到身边，叮嘱他们不要哭了，好好照顾你。

后来，病房里就剩下了我们。你坐在我旁边，不哭不闹。

我说：老婆子，这一辈子我最爱你，也只爱过你。

你点点头，“我知道了。”

我又说：老婆子，我走了，你好好照顾自己。好好生活，不要着急。

“我慢慢走，等着你。”

你抬头看看我，露出年轻时候的笑容。点点头：嗯。

我最后看了着你的样子，闭上了眼睛。

陪你这一辈子，我没有遗憾了。

吾作此书时，犹是世间人。

汝看此书时，吾为阴间魂。

与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