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清代学术概论》

作者: 曹石山人 | 来源:发表于2018-11-13 21:28 被阅读8次
    读《清代学术概论》

    本书作者清末民初新会梁启超。一代国学大师,学贯中外,淹通经史。其学识行谊为不才深所仰慕者。本书作于1920年。时蒋方震著《欧洲文艺复兴时代史》,索序于梁启超。梁启超有感于清代思潮有相似于欧洲文艺复兴,遂下笔不能自休,15日成数万言,篇幅几与原书埒。固无此等序文。脱稿后,只得对于蒋书,宣告独立。今读其《清代学术概论》,试简单梳理作者之文理思路如下。以不才之才疏学浅,不正处,顾在所难免。兹为君子贻笑,万望博士斧正。

    何为时代思潮?

    凡文化发展之国,其国民于一时期中,因环境之变迁,与夫心里之感召,不期而思想之进路,同趋于一方向者。如潮焉,始微至涨达满则落至于熄。

    思潮发展之四期

    各时代有各时代之特色思潮,凡时代非皆有思潮,有思潮之时代,必文仕昂进之时代也。各时代思潮必经历四期:启蒙期、全盛期、蜕分期、衰落期。

    中国先秦后之思潮有四

    时代思潮之载体以各时代之学术而别之。简而言之,中国自秦后之时代思潮则有下四者而已:汉之经学、隋唐之佛学、宋及明之理学、清之考证学。

    清代思潮

    “清代思潮”果何物耶?简单言之:则对于宋明理学之一大反动,而以“复古”为其职志者也;其动机及其内容,皆与欧洲之“文艺复兴”绝相类。而欧洲当“文艺复兴期”经过以后,所发生之新影响,在我国今日正见端焉。其盛衰之迹,恰如前节所论之四期。

    重述清代思潮之起因,乃反宋明理学之敝。而综述清代思潮之四期及各期之代表人物并著作之精神特色。

    启蒙期则顾炎武、胡渭、阎若璩,立清学之规模。反明学之别派尚有颜、李学,黄、万之史学,顾之地理学,王、梅之天算学。而为理学守残者为孙奇逢、李中孚、陆世仪等。

    全盛期之代表惠栋、戴震、段玉裁、王念孙、王引之。名之曰正统派。惠、戴后传弟子繁多。惠述戴作,治学方法在“实是求是”、“无征不信”,其研究的范围,以经学为中心,衍及小学、音韵、史学、天算、水地、典章制度、金石、校勘、辑逸等。而引证取材,多极于两汉,故亦有“汉学”之目。

    蜕分期代表人物康有为、梁启超也。有为、启超皆抱启蒙期“致用”之观念,借经术以文饰其政论,颇失“为经学而治经学”之本意,故其业不昌,而转成为欧西思想输入之导引。

    清学之蜕分期即其衰落期。兹学前人发挥略尽,后起者因袭补苴,无复创作精神。又今古文之争起,互相诋淇,缺点益暴露。海通以还,外学输入。其命运不复能久延。此期中,犹有一二大师,为正统派死守最后壁垒,则俞樾、孙诒让。俱统于高邮王氏。余无行之袁枚。樾弟子章丙麟。绩溪诸胡之后有胡适,以清儒方法治学,有正统派遗风。

    综观二百余年之学史,其影响及于全思想界者,一言蔽之,曰“以复古为解放”。第一步:复宋之古,对于王学而得解放;第二部:复汉唐之古,对于程朱而得解放;第三步:复西汉之古,对于许、郑而得解放;第四步:复先秦之古,对于一切传注而得解放;夫既已复先秦之古,则非至对于孔孟而得解放焉不止矣。然其所能著著奏解放之效者,则科学的研究精神实启之。

    今清学固衰落矣,“四时之运,成功者退”,其衰落乃势之必然,亦事之有益者也,无所容其痛惜留恋。帷将此研究精神转移用于他方向,则清学亡而不亡也。

    宋学何以招反动?——宋学之敞:

    再分论清代学术之起端、分衍并人物著述特点。

    清学开山之祖——顾炎武《音学五书》《日知录》

    “经学即理学”

    起自顾炎武,然则炎武所以能当一代开派宗师之名者何在?则在其能建设研究之方法而已。约羊有三:

    一曰贵创。

    二曰博证。

    三日致用。

    清学启蒙,期之人物——

    顾炎武、胡渭、阎若璩、黄宗羲、王夫之、颜元、李塨、毛奇龄、顾祖禹、刘献廷、姚际恒、傅山

    汪中尝拟为《国朝六儒领》,其人则昆山顾炎武,德清胡渭,宣城梅文鼎,太原阎若璩,元和惠栋,休宁戴震。而黄、王、颜李别为大家。启超于顾,戴之外,独推阎、胡。

    继之论阎、胡、黄、王、颜之著及顾清禹、刘献廷,略毛奇龄、姚际恒、傅山者。此皆启蒙期人物。

    阎若璩《尚书古文疏证》

    阎若璩《尚书古文疏证》,专辨东晋晚出之《古文尚书》十六篇及同时出现之孔安国《尚书传》皆为伪书也。

    此书之伪,自宋朱熹、元吴澄以来,既有疑之者;顾虽积疑,然有所惮而莫敢断。自若璩此书出而谳乃定。

    毛奇龄著《古文尚书冤词》以难阎,光绪间有洪良品者犹著书数十万言,欲翻阎案。

    意义:思想界之一大解放。后此,今古文经对待研究,成为问题;六经诸子对待研究,成为问题;中国经典与外国宗教哲学诸书对待研究,成为问题;其最初之动机,实发于此。

    胡渭《易图明辨》

    胡渭之《易图明辨》,大旨辨宋以来所谓《河图》《洛书》者,传自邵雍,雍受诸李之才,之才受诸道士陈抟;非羲、文、周、孔所有,与《易》义无关。

    吾辈何故认为与阎书有同等之价值耶?须知所谓“无极”“太极”,所谓《河图》《洛书》,实组织“宋学”之主要根核;宋儒言理言气言数言命言心言性,无不从此衍出。

    周敦颐自谓“得不传之学于遗经”,程朱辈祖述之,谓为道统所攸寄;于是占领思想界五六百年,其权威几与经典相埒。

    渭此书,以《易》还诸義、文、周、孔,以《图》还诸陈、邵,并不为过情之怦击,而宋学已受“致命伤”。

    自此,学者乃知宋学自宋学,孔学自孔学,离之双美,合之两伤。自此,学者乃知欲求孔子所谓真理,舍宋人所用方法外,尚别有途径。不宁唯是,我国人好以“阴阳五行”说经说理,不自宋始,盖汉以来已然;一切惑世诬民汨灵窒智之邪说邪术,皆缘附而起;胡氏此书,乃将此等异说之来历,和盘托出,使其不能依附经训以自重;此实思想之一大革命也。

    毛奇龄《河图原舛篇》《太极图说遗议》

    无论清学界最初之革命者,当有毛奇龄其人。其所著《河图原舛篇》《太极图说遗议》等,皆在胡渭前;后此清儒所治诸学,彼亦颇引其绪。但其言古音则诋顾炎武,言《尚书》则诋阎若璩,故汉学家祧之不宗焉。

    全祖望为《毛西河别传》,更著有《萧山毛氏纠缪》十卷以论其失。

    平心论之,毛氏在启蒙期,不失为一冲锋陷阵之猛将,但“于学者的道德”缺焉。后儒不宗之宜耳。

    姚际恒《古今伪书考》

    同时有姚际恒者,其怀疑精神极炽烈,疑《古文尚书》,疑《周礼》,乃至疑《孝经》疑《易传》疑《十翼》。其所著诸经通论未之见;但其《古今伪书考》,列举经史子部疑伪之书共数十种,中固多精凿之论也。


    清学全盛期之代表人物

    惠栋

    惠栋世传经学,学承父士奇。专以“古今”为“是非”之标准,惠派治学方法,八字以蔽之,曰:“凡古必真凡汉必好”。盖谓凡学说出于汉儒者,皆当遵守,其有敢指斥者,则目为信道不笃也。江藩、阮元,其派之后学。又胶固,盲从,褊狭,好排斥异己。清代学术,论者多称为“汉学”,其实前此顾、黄、王、颜诸家所治,并非“汉学”,后此戴、段、二王诸家所治,亦并非“汉学”,其“纯粹的汉学”,则惠氏一派,询足当之矣。夫不问“真不真”,惟问“汉不汉”,以此治学,安能通方?

    戴震

    戴震受学江永。戴尝言:学有三难;淹博难,识断难,精审难。戴学所以异于惠学者,惠仅淹博,而戴则识断且精审也。戴之《孟子字义疏证》,轶出考证学外,欲建一“戴氏哲学”。欲为中国文化转一新方向。随处发挥科学家求真求是之精神,实三百年间最有价值之奇书也。虽然,戴氏学派虽披靡一世,独此书影响极小。

    启超总结:“清代学派之运动”,乃“研究法的运动”,非“主义的运动”。此其收获不逮“欧洲文艺复兴运动”之丰大也。

    戴门之后段、二王。

    分述各派学说特点。

    详说顾,胡,阎,黄,王,颜六大家之学识行谊并著及其学术特点。

    正统派则顾、胡、阎

    正统派之学风

    再论正统派之学风,其特点有十,简括之其宗旨曰:必证而信,以古为尚,孤证不为定说,专治一业,为“窄而深”的研究,文体朴简。

    此正统派学者自命曰“朴学”。其学问之中坚则经学也。经学之附庸则小学,天算学,地理学,音韵学,律吕学,金石学,校勘学,目录学,等等,一切皆以此种研究精神治之。

    继之详载以经学,小学,音韵学,典章制度,史学,考证学,地志诸学者及著书,并言其长短精粗。兹不赘述,有意者可索而观之。

    地理学

    详地理学,中清偏于考古,有考证先秦地理,有考证各史地理,有通考历代者。自乾隆后边徼多事,嘉道间学者渐留意西北边新疆,青海,蒙古诸地理。渐又引起研究《元史》的兴味,至晚清尤盛。外国地理,自徐继畬著《瀛环志略》,魏源著《海国图志》,开始端绪,后竟不光大。刘献廷有意治“人文地理”,惜其业不竞,后亦无继。

    天文学

    天文算学自明徐光启后,士大夫浙好。清初则王锡阐、梅文鼎最专精,后有李善兰,华蘅芳颇译泰西科学书。自是“西学”渐兴。

    阮元著《畴人传》,罗士琳补续之,清代斯学变迁略具焉。

    清代开创有功之学
    一、金石学

    又金石学在清代彪然成一科学。自顾氏《金石文字记》,实为斯学滥觞。又多有分支,此石学也。又金文学,则考证商周铜器。光绪间又开龟甲文之学。

    二、校勘学

    清有功于古学者,另一端则校勘也。古书多以存者,尤其诸子之书,盖自汉武罢黜百家后,直至清中叶,诸子又学可谓全废。若荀若墨,以得罪孟子故,几莫敢齿及,及考证学兴,引据惟古是尚,学者婚思及六经以外,尚有如许可珍之籍。校勘球子书,因此引起研究诸子学之兴味。及至于后,乃至《子》与《经》并重。

    三、辑佚学

    另一功曰辑佚。散亡之书得以复读。其意义,后文讲诸子学复兴有赖之。此略。

    清儒治学之方法

    劄记

    清儒治学之方法。以作者亲历记,当时好学之士,每人必置一“劄记册子”,每读书有心得则记焉。相类于我们今天的日记或读书笔记。

    归纳法

    清儒治学,绝用归纳法,纯用科学精神。其表现为:第一步,留心观察,确立某点为研究目的。第二步,罗列与某点同类或相关者,比较研究。第三步,比较研究出结果,立自己一种意见。第四步,根据此意见,从正面旁面反面博求证据,证据备则泐为定说,遇有力之反证则弃之。

    训诂学之摸范名著,共推王念孙《经传释词》,俞樾《古书疑义举例》。

    劄记之书多,略不叙。

    函札

    清儒不效宋明人聚众讲学,切磋学问以“函札”,并成著述。

    清儒之文风

    其文风朴实说理,言无枝叶,而旨一归于雅正。不以奇古为尚。清学皆宗炎武,文亦宗之,其所奉为信条者:一曰不俗,二曰不古,三曰不枝,盖此种文体于学术上之说明,最为宜矣,然因此与当时所谓“古文家”者每不相容。无精诗,工词者少,于骈文小有其成者。其文力洗浮艳,如其学风。

    何为清之“古文家”?有哪些学派是属于“古文家”?

    全盛期之正统派,发源于顺、康之交,直至光、宣。实无他派足与抗颜行,若强求其一者,即所谓“古文家”者是已。

    古文家之“桐城派”

    乾隆之初,惠、戴崛起,汉帜大张,畴昔以宋学鸣者,颇无颜色;时则有方苞者,尊宋学,笃谨能躬行,而好为文;苞桐城人也,与同里姚范、刘大櫆共学文,诵法曾巩、归有光,造立所谓古文义法,号曰“桐城派”;又好述欧阳修“因文见道”之言,从孔、孟、韩、欧、程、朱以来之道统自任,而与当时所谓汉学者互相轻。范从子鼐,欲从子戴震,震谢之,并规之,鼐乃为文诋汉学破碎,而方东树著《汉学商兑》遍诋阎、胡、惠、戴所学,不遗余力;自是两派交恶。

    古文家之“阳湖派”

    其后阳湖恽敬、陆继辂自“桐城”受义法而稍变其体,张惠言、李兆洛皆治考证学,而亦好为文,与恽、陆同气,号“阳湖派”。

    诵习两派古文家者不衰。

    咸同间,曾国藩善为文而极尊“桐城”。

    方东树之《汉学商兑》,却为清代一极有价值之书。其书为宋学辨护处,固多迂旧,其针砭汉学家处,却多切中其病。

    在全盛期与蜕分期之间,有一重要人物,曰会稽章学诚。学诚不屑屑于考证之学,与正统派异。其“六经皆史”,且极尊刘歆《七略》,与今文家异。然其所著《文史通义》,实为乾嘉后思想解放之源泉,是为晚清学者开拓心胸,非直史家之杰而已。

    继而从清学派本身和其所处之环境两方面论道、咸以后清学之所以分裂为何。略言之:其学由实入虚,其时西学东渐。

    继而论清学分裂之导火线,即经学今古文之争也。

    何为今文者?

    初,始皇焚书六经绝,汉兴,诸儒始渐以其学教授,而亦有派别:《易》只有施(雠)孟(喜)梁丘(贺)三家,而同出田何;《书》则有欧阳(生)大夏侯(胜)和小夏侯(建)三家,而同出儿伏生;《诗》则有齐鲁韩三家,《鲁诗》出申公,《齐诗》出辕固,《韩诗》出韩婴;《春秋》则惟《公羊传》,有严(彭祖)颜(安乐)两家,同出胡毋生、董仲舒;《礼》则惟《仪礼》,有大戴(德)小戴(圣)庆(普)三家,而同出高堂生。此十四家者,皆汉武帝、宣帝时立于学官,置博士教授,其写本皆用秦汉时通行篆书,谓之“今文”。

    《史记·儒林传》所迷经学传授止此,所谓十四博士是也。

    何为古文?

    逮西汉末,则有所谓古文经传出焉。《易》则有费氏,谓东莱人费直所传;《书》则有孔氏,谓孔子裔孙安国发其壁藏所献;《诗》则有毛氏,谓河间献王博士毛公所传;《春秋》则《左氏传》,谓张苍曾以教授;《礼》则有《逸礼》三十九篇,谓鲁共王得自孔子坏宅中;又有《周官》,谓河间献王所得;此诸经传者,皆以科斗文字写成,故谓之“古文”。

    何为今古文之争?

    两汉经师,多不信古文,刘颜屡求以立学官,不得,歆《移书让太常博士》,谓其“专己守残,党同妒真”者也。王莽擅汉,歆挟莽力立之,光武复废之,东汉初叶,信者殊稀;至东汉末,大师服虔、马融、郑玄皆尊习古文,古文学遂大昌。

    而其时争论焦点,则在《春秋公羊传》。

    今文大家何休著《左氏膏盲》《穀梁废疾》《公羊墨守》,古文大家郑玄则著《箴膏盲》《起废疾》《发墨守》以驳之;玄既淹博,遍注群经,其后晋杜预、王肃皆衍其绪,今文学遂衰。

    此两汉时,今古文哄争之一大公案也。

    南北朝以降,经说学派,只争郑(玄)、王(肃),今古文之争遂熄。

    唐,陆德明著《释文》,孔颖达著《正义》,皆杂宗郑、王。

    今所传《十三经注疏》者,《易》用《王(弼)注》,《书》用《伪孔(安国)传》,《诗》用《毛传郑笺》,《周礼》《仪礼》《礼记》皆用《郑注》,《春秋左氏传》用《杜(预)注》,其余诸经,皆汲晚汉古文家之流;西汉所谓十四博士者,其学说皆亡,仅存者惟《春秋公羊传》之《何(休)注》而已。

    自宋以后,程朱等亦遍注诸经,而汉唐注疏废。

    入清代则节节复古,顾炎武、惠士奇辈,专提倡注疏学,则复于六朝、唐。自阎若璩攻伪古文尚书,后证明作伪者王肃,学者乃重提南北朝郑、王公案,绌王申郑,则复于东汉。乾嘉以来,家家许、郑,人人贾、马,东汉学烂然如日中天矣。

    悬崖转石,非达于地不止;则西汉今古文旧案,终必须翻腾一度,势则然矣。

    清代今文学之复兴

    庄存与
    刘逢禄
    龚自珍
    三人在今文学之地位

    今文学之中心在《公羊》,而《公羊》家言,则真所谓“其中多非常异义可怪之论”(何休《公羊传注自序》),自魏晋以还,莫敢道焉。今《十三经注疏》本,《公羊传》虽用何注,而唐徐彦为之疏,于何义一无发明,《公羊》之成为绝学,垂二千年矣。

    清儒既遍治古经,戴震弟子孔广森始著《公羊通义》,然不明家法,治今文学者不宗之。

    今文学启蒙大师,则武进庄存与也;存与著《春秋正辞》,刊落训诂名物之末,专求其所谓“微言义”者;与戴、段一派所取途径,全然不同。

    其同县后进刘逢禄继之,著《春秋公羊传何氏释例》,凡何氏所谓非常异义可怪之论,如“张三世”“通三统”“绌周王鲁”“受命改制”诸义,次第发明;其书亦用科学的归纳研究法,有条贯,有断制,在请人著术中,实最有价值的创作。

    段玉裁外孙龚自珍,既受训诂学于段,而好今文,说经宗庄、刘;晚清思想之解放,自珍确与有功焉;光绪间所谓新学家者,大率人人皆经过崇拜龙共氏之一时期;初读《定庵文集》,若受电然,稍进乃厌其浅薄;然今文学派之开拓,实自龚氏。

    拟诸“正统派”,庄可比顾,龚、刘则阎、胡也。

    “今文学”之初期,则专言《公羊》而已,未及他经;殊不足以尽汉学。时辑佚之学正极盛,古经说片语只字,搜集不遗余力,于是研究经文遗说者渐多;冯、陈、迮氏之书皆不过言家法同异而已,未及真伪问题。

    驳古文之伪自刘、魏、邵三书出

    道光末,魏源著《诗古微》,始大改《毛传》及《大小序》,谓为晚出伪作,其言博辩,比于阎氏之《书疏证》。

    源又著《书古微》,谓:不惟东晋晚出之《古文尚书》(即阎氏所攻者)为伪也,东汉马、郑之古文说,亦非孔安国之旧。

    同时邵懿辰亦著《礼经通论》,谓:《仪礼》十七篇为足本,所谓《古文逸礼》三十九篇者,出刘歆伪造。

    而刘逢禄故有《左氏春秋考证》,谓:此书本名《左氏春秋》,不名《春秋左氏传》,与《晏子春秋》《吕氏春秋》同性质,乃记事之书,非解经之书;其解经者,皆刘歆所窜入,《左氏传》之名,亦歆所伪创。

    盖自刘书出而《左传》真伪成问题,自魏书出而《毛诗》真伪成问题,自邵书出而《逸礼》真伪成问题;若《周礼》真伪,则自宋以来成问题久矣。

    初时诸家不过各取一书为局部的研究而已,继而录其系统,则此诸书者,同为西汉末出现,其传授端绪,俱不可深考,同为刘歆所主持争立;质言之,则所谓古文诸经传者,皆有连带关系,真则俱真,伪则俱伪。

    于是将两汉今古文之全案,重提覆勘,则康有为其人也。

    龚自珍
    魏源

    今文学之健者,必推龚、魏,考证之学,本非其所好,然亦能之,其言经学,与正统派之为经学而治经学异。自珍、源皆好作经济谈,而最注意边事,自珍作《西域置行省议》,至光绪间实行,则今新疆也;又著《蒙古图志》,研究蒙古政俗而附以议论(未刻)。源有《元史》,有《海国图志》,治域外地理者,源实为先驱。

    故后之治今文学者,喜以经术作政论,则龚、魏之遗风也。

    康有为

    新文学运动中心,曰南海康有为。早年,酷好《周礼》,尝贯穴之著《政学通议》,后见廖平所平有书,乃尽弃其旧说。廖平者,王闿运弟子;闿运时以治《公羊》闻于时,然故文人耳,而经学所造甚浅;其所著《公羊笺》尚不逮孔广森,平受其学,著《四益馆经学丛书》十数种,颇知守今文家法;晚年受张之洞之贿逼,复著书自驳,其人固不足道,然有为之思想,受其影响,不可诬也。

    《新学伪经考》

    有为最初所著书曰:《新学伪经考》,“伪经”者为《周礼》《仪礼》《左传》及《诗》之《毛传》,凡西汉末刘歆所力争立搏士者。

    “新学”者,谓新莽之学,时清儒涌法许、郑者,自号曰“汉学”,有为以为此新代之学,非汉代之学,故更其名焉。

    《新学伪经考》之要点:

    一、西汉经学,并无所谓古文者,凡古文皆刘歆伪作。

    二、秦焚书,并未厄及六经,汉十四博士所传,皆孔门足本,并无残缺。

    三、孔子时所用字,即秦汉间篆书,即以“文”论,亦绝无今古之目。

    四、刘歆欲弥缝其作伪之迹,故校中秘书时,于一切古书多所羼乱。

    五、刘歆所以作伪经之故,欲佐莽篡汉,先谋湮乱乱孔子之微言大义。

    所生之影响有二:第一,清学正统派之立脚点,根本摇动。第二,一切古书,皆须以新检查估价。此时思想界之一大飓风。

    有为弟子有陈千秋,梁启超者,并夙治考证口,陈尤精洽,闻有为说,则尽弃其学而学焉;《伪经考》之著,二人者多所参与,亦时时病其师之武断,然卒莫能夺也。

    有为好博好异,往往不惜抹杀证据或曲解证据,以犯科学家之大忌,此其所短也。有为之为人也,万事纯任主观,自信力极强,而持之极毅;其对于客观的事实,或竟蔑视,或必欲强之以从我,其在事业上也有然,其在学问上也亦有然。其所以自成家数崛起一时者以此,其所以不能立健实之基础者亦以此。读《新学伪经考》而可见也。

    其后有崔适者,著《史记探原》《春秋复始》二书,皆引申有为之说,益加精密。今文派之后劲也。

    《孔子改制考》《大同书》

    有为第二部著述,日《孔子改制考》,其第三部著述,曰《大同书》,若以《新学伪经考》比飓风,则此二书者,其火山大喷火也,其大地震也。

    有为之治《公羊》,专求其微言大义,即何休所谓非常异义可怪之论者,定《春秋》为孔子改制创作之书;谓文字不过其符号,如电报之密码,如乐谱之音符,非口授不能明。

    又不惟《春秋》而已,凡六经皆孔子所作。

    昔人言孔子删述者误也,孔子盖自立一宗旨而凭之以进退古人去取古籍。

    孔子改制,恒托于古。尧舜者,孔子所托也,其人有无不可知,即有,亦至寻常,经典中尧舜之盛德大业,皆孔子理想上所构成。

    又不为孔子而已,周秦诸子罔不该,罔不托古。老子之托皇帝,墨子之托大禹,许行之托神农,是也。

    近人祖述何休以治《公羊》者,若刘逢禄,龚自珍,陈立等,皆言改制而有为之说,实与彼异。有为所谓改制者,则一种政治革命社会改造的意味也,故喜言“通三统”,“三统”者,为夏、商、周三代不同,当随时因革也;喜言“张三世”,“三世”者,谓据乱世、升平世、太平世,愈改而愈进也;有为政治上“变法维新”主张,实本于此。

    前两书皆有为整理旧学之作,其自身所创作,则《大同书》也。

    初,有为既从学于朱次琦毕业,退而独居西樵山者两年,专为深沉之思,穷极天人之故,欲自创一学派,而归于经世致用。

    有为以《春秋》三世之义说“礼运”,谓“升平世”为“小康”,“太平世”为“大同”。《礼运》之言曰:“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是谓大同。”有为谓此为孔子理想的社会制度,谓《春秋》所谓“太平世”者即此。乃衍其条理为书,略为无国家,无家族,政府由民选,生、学、病、老、养由政府担承,按劳分配等……

    梁启超

    对于“今文学派”为猛烈的宣传运动者,则新会梁启超也。  启超年十三,与其友陈千秋,同学与学海堂,治戴、段、王之学,千秋所以辅益之者良厚。越三年,而康有为以布衣上书被放归,举国目为怪;千秋、启超好奇,相将谒之,一见大服,遂执业为弟子,共请康开馆讲学,则所谓万木草堂是也。二人者学数月,则以其闻昌言于学海堂,大诋诃旧学,与长老侪辈辨诘无虚日。有为不轻以所学授人,草堂常课,除《公羊传》外,则点读《资治通鉴》《宋元学案》《朱子语类》等,又时时习古礼,千秋、启超弗嗜也,则相与治周秦诸子及佛典,亦涉猎清儒经济书及译本西籍;昏就有为决疑滞。居一年,乃闻所谓“大同义”者,喜欲狂,锐意谋宣传;有为谓非其时,然不能禁也。又二年,而千秋卒(年二十二),启超亦独立自任。启超治《伪经考》,时复不慊于其师之武断,后遂置不复;其师好引纬书,以神秘性说孔子,启超亦不谓然。启超谓孔门之学,后衍为孟子荀卿两派,荀传小康,孟传大同。汉代经师,不问为今文家古文家,皆出荀卿(汪中说),二千年间,宗派屡变,壹皆盘旋荀学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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