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身之后（奇思四）

分身之后（奇思四）

刘小松在寝室里拼命做着习题，只有投入到题海中，他似乎才能暂时忘却心中的痛苦。而此时的另一个他已经坐上了回家的汽车。

车窗外细雨绵绵，如泣如诉。

一个月前，他和女友坐在学校楼顶看星星，忽然从夜空射下一道光束，将他们罩住。立时，他们的大脑一片空白。

约过了两分钟，光束消失，可是他们身边又多了两个人，两个分别和他们一模一样的人。同时他们的大脑凭空多了一条信息，信息是以文字的形式显示，像刚读过的微信，印象非常深刻。信息说，他们被外星人选中做试验，是分身试验，就是一个人分作两个人，两个人一模一样，生理心理都一样，可以同步思维，同步接收信息……试验期是三十天。

开始他们都很紧张、忐忑，不知道该怎么办？尤其看到对面坐着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更是一阵阵毛骨悚然。

他们仰望天空，天空繁星烁烁，和平时一般无二。

他们四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阵阵的精神恍惚。两个分身说话举动都一致，要说话都说话，要举手都举手，一两天之后才能有所控制，行动有所区别。

之后他们渐渐平静下来，继而转为喜悦、兴奋。他们发现他们两个自己的好处，可以做不同的事情，可以一个学习，一个用来玩，甚至可以同时学两门学科，同时到两个地方玩，同时品尝两种美味食物……

这样的日子是很开心的，也是过得很快的，眨眼间便到了一个月。可是，昨天小松忽然发现女友竟然同时和他与另一个男生交往。

痛苦中，一个他可以埋在题海中，而另一个他却不知道该做什么，他感到无比的孤独寂寞。他忽然想到了奶奶，小时候他有生病或心里不安，就喜欢听奶奶讲故事。奶奶的语音如摇篮曲，充满慈爱，很快就能让他的心灵感到抚慰和安宁。

春雨淅淅沥沥，公路两边的麦田绿油油地展开，开着小花的田间小道，有两个打着花伞的年轻人携手而行。小松倚在车窗边，心里一酸，泪珠儿从脸颊滑落。

学校寝室里，另一个小松放下笔，用纸巾粘去眼角的泪。女友走了进来，说，对不起。小松没有说话。女友又说，其实我只是想气气你。你说，咱们好不容易能一身二用，你还不陪我尽兴的玩，还要多学一些，还要兼职。你知不知道，我的另一个自己没有事情做，多么无聊！

下了车，小松想到现在正是吃荠菜的时候，他最喜欢吃奶奶包的荠菜饺子。他和女友和好了，也该庆祝一下。

他买了一些瘦肉，可是现在下着雨，荠菜这么弄呢？他想，没有关系，奶奶不能去剜荠菜，自己可以去，河滩上的荠菜多的是，一小会儿就能剜够吃的。

走到村口，他的心情激动起来。他很想奶奶，奶奶也好久没有见到他了，奶奶见到她一定很开心。他想着奶奶见到他时开心的样子。

可是到了家门口，却发现门紧闭着。他去推，推不开，门一定是从里面闩上了。难道奶奶还没有起床？可是现在都上午10点了，奶奶一向勤快，起得早，怎么能现在还没有起呢？

小松拍着门大声喊奶奶，然而屋里并没有回应。他心里一紧，激灵灵打个寒战，奶奶年纪大了，该不会出现什么意外吧？

他赶忙跑到奶奶卧室窗口，窗户蒙着塑料布，他将塑料布捅个窟窿，他往里看，奶奶还躺在床上。他啪啪拍着窗户，大声喊：奶奶，奶奶……

奶奶终于有了反应，在床上动了一下，问，是谁呀？

小松大声说，是我，小松！我回来啦！

奶奶嗯了一声，说，小松啊……我这就起……

小松松了一口气，奶奶没事。却听奶奶呻吟了一下，似乎很痛苦。小松问，怎么啦？奶奶说没事。小松明白了，奶奶有关节炎，可能关节炎又犯了。

屋里，奶奶掀了一下被子，又放下，似乎被子很沉重，没掀开。穿裤子的时候，奶奶用一只手托着腿，很费力的放进裤筒里……

奶奶开了门，就摸索着坐在凳子上，身子哆嗦着，好像很冷。奶奶说夜里腿疼了一夜，到早晨才睡着，所以就没有起床。

小松的心一颤，眼睛不由地回避了一下，有些不敢看奶奶。奶奶苍发衰颜，仿佛奶奶一下子老了！

小松说，家里没有药了吗？

奶奶说，有药，吃了，不管用。

小松将奶奶背到镇医院，住了院，挂上点滴。终于，奶奶紧绷的神情缓和下来，看来是疼痛减轻了。

他给奶奶买了一碗混沌，一勺一勺喂奶奶吃。奶奶笑了，却有些不好意思，要自己吃。哺育了两代人的奶奶，还不习惯于被人服侍。

同病房里还有一位老太太，独自一个人躺在床上。她问奶奶小松是谁？奶奶说，是我大孙子！奶奶的脸上满是骄傲，仿佛她的孙子是世界上最好的孙子，可是他这个孙子又做了什么呢？刚才还为了一个女孩痛不欲生，都没有想到奶奶……他很后悔，为什么没有早些天回来陪奶奶。

奶奶又问那位老太太，说，你得的什么病啊？

那位老太太说，什么病？半死不活的病。自己受罪，别人还烦……老天爷，为啥不让我死呀！

小松奶奶听了这话，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眼神闪烁地看了小松一眼，好像做错了什么事，很愧疚又很担。

小松的心一痛，忙安慰那位老太太，说，您别这么想……他觉得老人不应该有这种想法，可是他已经听到很多老人都这么说过了：还不如死了呢！

忽然，他的大脑接到一个信息，信息说，检测到你的两个身体没有在一起，会导致无法复合，可能会发生不可预想的后果，建议两个身体尽早在一起。

此时，小松的另一个自己正坐在学校教室里。

怎么办？是回家，还是让家里的另一个他来到学校？奶奶身边离不开人，肯定是不能来学校，他只好走出教室，向老师请了假，坐上了回家的汽车。

请假的时候，老师似乎不相信他的话，说，离高考越来越近了，你已经没有太多时间了，而且你的成绩有所下降，再不抓紧时间恐怕来不及了。小松说，我奶奶真的病了。老师长叹一声，扶了扶眼镜，说，即使你奶奶真的病了，可以告诉你的爸妈。

他是要告诉爸妈，可是爸妈离的很远，一时半会回不来。

到了家乡，他绕道看了外公外婆。外公外婆也就他妈妈一个女儿，就他一个外孙。现在的他就是离外公外婆最近的唯一的亲人。

他给外公外婆买了他们爱吃的食物。到了外公外婆家，外公外婆正坐在大门口打着瞌睡。

等见到小松，外公外婆都愣了一下。外婆回过神来，慌忙站，险些摔倒。小松的嘴唇颤动了几下，真想哭。

家里很冷清，小松看外公外婆，外公外婆脸上的表情有些僵滞，仿佛很久没有与人说过话，很久没有开怀笑过，深深的透着孤独。他又想到了奶奶，奶奶一个人居住，是不是会更孤独？

外婆问，你为什么这时候回来？

小松说，奶奶生病了，我回来看看。

两个身体复合的时间快到了，他在外公外婆家坐了半个小时，起身要走。外公外婆送到大门口，小松几次回过头，外公外婆还站在门口目送着他。

小松眼睛一酸，眼泪流下来。泪光中，外公外婆向他摆手，让他放心走。他仰起脸，泪珠顺着眼角滑落，烫烫的；雨丝淋在他的脸上，凉凉的。

夜里，病房里奶奶睡熟了，小松走出医院，找到躲在暗处的另一个他，准备身体复合。他也想过放弃身体复合，可是他又害怕那“不可预想的后果”，他的奶奶、外公外婆和爸爸妈妈，可只有他一个孩子。

两个刘小松见了面，心情很沉重，他们的复合就等于分别。此次分别，恐怕今生再难见面了。

他们又接到信息，要他们站在空旷处，于是他们上到医院楼顶。

两个刘小松相拥而抱，忽然从天空射下一道耀眼的光束，将两个人罩住。刘小松大脑一片空白，随着在光束里飞速旋转。

忽然，嗖地一声，从光束里飞出两个人，跌在楼顶边缘，光束随之消失。

一片漆黑，万籁俱寂，唯有雨声淅沥。有四个人从楼顶爬起来，他们的大脑同时接到一条信息：很抱歉，2号试验员，我们的系统遭到了黑客的攻击，身体复合失败……

四个刘小松互相望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仰天大笑，哈哈……他们相拥抱在一起，连声说，这样太好啦！这样太好啦！我们可以一个陪奶奶，一个陪外公外婆，一个陪爸爸妈妈，一个读书学习！

可是，他们又有些担心那“不可预想的后果”。

市精神病院大门口走来三个人，两个是中年人，一男一女，他们衣着朴素，神情拘谨，脸上还有掩饰不住的焦虑。另一个是个年轻女孩儿，女孩儿很漂亮，衣着时尚，但却撅着嘴，有些不情愿的样子。

他们被保安引进一个办公室，办公室里有一个秃顶微胖穿着白大褂的人。保安管这个人叫主任。

主任面容亲切和蔼，见到来人就笑呵呵，说，你们来啦，坐坐坐……

那对中年人脸色缓和下来，女的说，王主任，我儿子小松他怎么样了？

主任说，好多了。……这位是小松的女朋友吧？

两个中年人迟疑了一下，都说，是，是。

女孩低下头，脸颊显出红色。主任又笑了，说，请你来，是想了解一下刘小松的情况。你知道刘小松是受了什么刺激吗？

女孩头垂得更低，不说话，只是捏着手指。主任说，这关系到小松的健康，我们需要了解他受到了什么刺激，这样才好对症治疗。

女孩儿的眼角慢慢溢出泪珠，说，一个月前，我怪他不肯抽时间陪我，就背着他和别的男生约会，被……他撞见了……其实，我和那个男生也没做什么，是他的心理太脆弱了！

这时候，响起敲门声，一个护士推门进来，说，主任，2号病房的病人好像又分裂成了四个人，他又是跟奶奶说话，又是跟外公外婆说话，又是跟爸爸妈妈说话，又是看书写字。

主任沉吟了一下，说，你们是不是说了什么话刺激了他？

护士说，没有呀，我们一直很小心谨慎的！

主任说，嗯，我知道。我不是怪你们，我只是想知道他对什么话比较敏感。

两个中年人互相望了一眼，脸色变得蜡黄，他们从护士和主任的神情上看出，他们的儿子病情又加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