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初相识
亲爱的木离：
此刻东京时间2018年5月20日00:28分。
距离我们分别已有10年。
此刻，深夜，我在东京的酒店，想念你，把我想说的那些话，都诉之笔端，也许很多人都会看到。也许，你也会看到，也没关系，都不重要了。
我只是想静静地完成这一场早就应该结束的告别。
2006年的初春，我们相识。
那时，我还不满18周岁，你36岁。有家，温和贤惠的妻，3岁可爱活泼的女儿。
刚刚高中毕业的我，因为家庭琐事，性格一直敏感忧郁。不爱讲话，不合群，看不起和我同时在车间工作的那些工友，觉得他们粗鄙不堪，每天都开着一些荤素不忌的玩笑。那时虽不懂，也能感受他们的笑容意味深长。
车间的工作无聊单调，每天都是不断的重复。可每日依旧鸡飞狗跳，一片兵荒马乱。那些大婶们抢布料，抢线团，谁做的快了就一顿明嘲暗讽，说话都是夹枪带棒，吃饭都是盯着别人的饭碗，发现谁先吃完，也赶紧跟着去洗碗，哪怕自己的饭并未吃完肚子并未填饱；上厕所都是走路带风，一阵小跑，就好似后面有马鞭抽来一样。
很显然，刚出校园的我与此格格不入。
刚熟悉工作流程的我，做活慢，有时还大脑放空，任思绪游走，每日总要被点名批评。为此，我愈发沉默安静，有时一整天都没和人说话。
最后，那个胖胖的质检组长忍无可忍，打发我去仓库整理货物，顺带打扫卫生。
她哪里知道，她无意的安排，让我遇到你，从此安稳好过许多；可也因为遇到你，从此半生，为你一人蒹葭辜负漫天烟霞。
这到底是我的缘还是我的劫？
去仓库报道那天早晨，母亲刚训斥我一早上，我的头低垂，内心一片沮丧。我在日记本里写到："我就像笼子里的小鸟，不，笼子里的小鸟还有翅膀，还有主人的宠爱，每天有可口的食物。而我，翅膀被折断，每天面对的只有无休止的争吵和冷漠，我很想逃离这一切，却发现无处可逃。"
我背着帆布包，包里装着我最喜欢的《路遥文集》，还有我的日记本，我最喜欢的0.38mm的晨光中性笔，黑红蓝三色都有。是的，你肯定没想到，我根本就不想好好工作。
那天我的想法是：最好遇到一个苛刻的仓库主管，最好看我不顺眼，最好顺势炒掉我。
谁知，是如此温和宽厚的你？
我只好缴械投降，宿命般沦陷。
我敲门，听到一声低沉的"进来"，进去时你并未抬头，正趴在一堆文件后面的桌子上写着什么。我低下头，"请问你是木主管吗？我是吴苑，是张组长叫我来的"。
我听到你站起来，挪动椅子，然后一阵脚步声，一双黑色圆头的皮鞋出现我的视线里。鞋子上方是黑色休闲西装裤，往上看，蓝色衬衫，再抬头，笑颜温和，面孔白皙清雅，没有烟味。一双眸子清楚的映着笑意，我的脸立刻红了，又赶紧低下了头。
只听到你说：你就是吴苑吗？这名字...
你那时就已经感叹了吗？
你又说到：张姐把这么漂亮的小姑娘送到仓库，真是浪费了。不知为什么，我忽然放松下来，竟然作死的和你调侃起来：我可是车间里的鬼见愁，可能不要一天你也会嫌弃我的。
我看见你睁大双眼说到：怎么可能？你这么好看，还有人嫌弃你？
忽然感到委屈，竟然对你吐槽：可是我每天都被张组长骂，也没人和我说话，我经常发呆，很不喜欢在车间干活。我看见你的眼神变柔和了：可能是你不适合在车间工作，不过没关系，以后不用担心，有不会的我都会教你，你就在仓库好好工作吧。
那一刻，我想起了曾经看过的《倾城之恋》，“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至此，为你，情窦初开，也半生误情缘。
02 山月不知心里事
就这样，我在仓库里开始了我的工作。
每天，你要处理的事很多，在我看来都很琐碎但很繁杂，我没见过你不耐烦过，你总是那么细心温和，很多事都是你处理好，让我去核对一遍。遇到公司打来的电话，你总是把货物自己整理好，我站在边上都插不上手，你说看着你做就好。还说，既然喜欢写日记，就好好去写。那时，我总是站在你旁边，看着你清俊温和的侧脸，觉得仓库那一方天地就是我的世外桃源，我的净土。
偶尔，遇到公司车间赶货，需要加班还要通宵。我总是在下半夜就困得不行，整个人无精打采，一句话不说。你就叫我去布匹那里睡一觉。
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那一晚？
那时已是冬天，那晚又要通宵，照例到了下半夜，我困得眼皮打架。你打开几匹布料，叫我躺到上面去睡觉，然后又把一捆布打开，对折几次，盖在我身上。我很快就沉沉睡去。
朦胧中感觉好冷，有人抚摸了一下我的额头，拍拍我的背，我知道是你，依然不愿醒来，只是向你更靠近一点。你的手指摸了一下我的脸颊，我感觉你靠近了我，因为有热气扑在我的脸上，可是很快你远离，我听见了你的自言自语：想什么呢？这还是一个小孩子呢，然后感觉下滑的布被拉高了一些。
我睁眼，看见你转身离开的背影，眼泪，就那样毫无预兆的涌落。
还记得那个冬天一个不加班的下午，你说带我去你家吃饭，我见到了你贤惠美丽的妻，还有可爱的女儿。
她做了好几个菜，招呼我吃，还都是我喜欢吃的菜，很奇怪，她没问我是谁，但却知道我是谁。不停的给我夹菜，给我倒果汁饮料。你说有点凉，她马上拿到热水里去焐一下。那一顿饭，我吃的五味杂陈，临走时，她还给我拿了两大盒饼干，说让我上班饿了吃。命运说来可笑又诡异，我没在父母那里得到的温情，竟然在你们的家里深刻感受到。
晚上回来我写了日记：原来，你的家庭是那么幸福。我感到失落难过，为自己说不出口又难以压抑的心事。又为你感到高兴，原来你这么美好是生活在爱里，原来你有这么美满的家庭，你一生应该顺遂无忧，真好。可是为什么我感到心酸，又觉得有一丝甜蜜，最终还是笑着流下了眼泪。
就如此刻，我想起你，依然是心酸又甜蜜，眼泪也是笑着从眼角滑落。
03 未曾得到就已失去
和你一起工作了两年，18岁的成人礼，你送了我满满一盒阿尔卑斯糖，各种口味都有，说吃了这么多糖，以后都不会苦了。
你知道吗？也只是甜了那一个四季。后来我再也不吃糖果，再也没有那么甜的时光。袖手香寒，心比莲心苦。
19岁，过年我们一家没回老家。你们也没有回，除夕前夜，妈妈正在炸丸子，你给我打电话，说你给我送新年礼物。那时已经放假，晚上八点了。妈妈问我是谁，我支吾了半天，说是一个朋友，她说是个男的？我说是，她立马拉长脸，骂骂咧咧的：还要不要脸了？这么晚去见一个男的？跟他说你已经睡下了，不出去了，有事白天说。她不知道，那一刻，听着她的怒骂，我多想见到你。
后来，我说出去买饮料喝，还是去找你了。
远远的看到你，路灯下，你眉目如画，侧颜安静温柔。我的心慢慢安静下来。冬夜寒冷，想扑进你怀里痛哭的热切都被冻结。我只是擦干眼泪，微笑向你走近。
你递给我两个大塑料袋，打开，都是我平日里说起过的零食。很想哭，却依然对你笑着说：谢谢。你把我被风吹乱的长发别到耳后。沉默的看了我一会，然后说带我去看火车。
我们两个在国道边，靠着栏杆，看对面的火车呼啸而过。你说饿了吗？吃点东西。我打开一包薯片，咔哧咔哧的咀嚼吞咽。你问好吃吗？我只是点头，我根本没尝到什么味道。
远处的商场顶楼却绽开漫天烟花，流光溢彩，我侧头去看你，泪眼朦胧中，看见你眼神隐忍似有惆怅遗憾，还有我熟悉的疼爱关怀，最终没忍住，第一次在你面前哭泣。你只是沉默，用手指替我擦干眼泪。
最后，我抱着满怀食物回家，路灯把我的影子拉长，那么孤单寂寥，和你离开时的背影一样落寞。
回家，妈妈问我哪里来的这么多吃的，我说明天过年，我买的，我们俩好好吃吧。她又说我乱花钱，我和衣躺到床上，眼泪还是沁入枕芯。悲伤铺天盖地，却无处可说。
04翻云覆雨都是命运手
20岁时，妈妈听从亲戚的劝说，让我去见一个男孩子，让我先处着看。我跟你说起，你沉默了好一会，才说：可以去看看嘛，小姑娘长大了总有人喜欢的，不过你妈太着急了些，然后又说：不过，早晚都还是有这么一天的，你似遗憾似惋惜的语气让我对未来更迷茫。
不过几日，你辞职了，说妻子不喜欢这边的生活，女儿要回老家上小学了。我只能保持沉默。
一个月后，我休息一天，去赴约。你带着妻女就这样离开那个城市，回到你的家乡。没有给我留下只言片语，就这样静悄悄的离开我的生活。
我去见了，很不错的男孩，已经在社会摸爬滚打几年，说话也很世故圆滑，长相也不赖，深得我妈欢心。
然后有天，爸妈叫他来我家吃饭，席间我爸递给他一支烟，他娴熟的转开打火机，点上抽了起来。我这才发现，他食指中指两侧皮肤油黄，瞬间扭头不想再看。刚开始爸爸和他一人两瓶啤酒，大概觉得他比较上道，又嚷着喝白酒。我看见他和爸爸一人半杯白酒，心下一片凄凉。想起站在你身侧时，那清爽干净的气息，更觉无限哀伤。
好在，背着父母，我很少搭理他，对于他的邀约总是推脱，送的小礼物总是拒收。他大概渐渐觉得无意义，两个人联系甚少，慢慢就中断了。母亲骂我：一定又是你在作妖作怪，看你是要上天呢。我不吭声，心里有胜利的小窃喜。只是欣喜过后，更多的是难言的悲凉。
往后几年，又见过几个男孩子，都是长辈们喜欢的类型，接触几次后都没有下文，母亲已经懒得费力骂我了。
不是没有过气息干净清爽的男子，也不是没有过面容清俊的男孩，可是不一样。我心底清楚的知道不一样。
怎么办？我敏感又心软，不能爱你，也不靠近打扰你，爱不上别人也过不好自己。我对自己无能为力。
05有些爱不得不各安天涯
这几年，一个人走走停停，遇到很多有趣的人，也被生活折磨的疲惫不堪。
换了很多工作，再也没有人像你那样毫无保留坦诚爱护我。
很多个清晨，我在一室晨光中醒来，总是拥被深嗅那清爽气息，似拥抱从未拥抱过的你。
许多个加班回去的夜里，挤在拥挤的地铁里，耳朵里循环播放的，总是你我都曾喜欢的《似是故人来》，"恨台上卿卿或台下我我不是我跟你"，每次听到这句，总是猜想你当初心情：你是不是也曾这样遗憾难过？
十年过去了，三千多个日日夜夜，这么长的时光，你有没有想起我？
有一年，跟随旅行社到过你的城市，去了你曾说过的广场，坐在那里发了一下午的呆。想过给你打电话，却默默放弃。《好久不见》里唱到：你会不会突然的出现，在街角的咖啡店，我会笑着和你寒暄，只是想说一句好久不见。我知道你不会出现，我连说一句好久不见都是奢望。
也去了你说过的那个许愿很灵的寺庙，原本想祈求菩萨：让我还拥有一段被你呵护关爱的时光，让我还与你同行一段岁月吧。又觉得我这个愿望太贪心，最后祈求菩萨：愿你娇妻长相伴，娇儿伺身前，四季身康健，一生喜乐安。你说过很灵的，我那么诚心，她会保佑你的。
前年，微信流行起来。你给我发了你的微信号，我们互加为好友，却从未联系。一如这么多年的沉默，微信也无言。
我还是没忍住，去翻看了你的朋友圈，发现三年前，你又喜得麟儿。照片里，孩子像你，你抱着他，满目依旧是熟悉的温柔，旁边是你依旧温和的妻，还有长高长大许多已亭亭玉立的女儿。一家人笑意嫣然，美满良和。退出时，才摸到自己满脸的泪。
06一个人的好时光
斑驳的夜色在说什么
谁能告诉我如何选择
每当我想起分离时刻
悲伤就逆流成河
你给的温暖属于谁呢
谁又会在乎我是谁呢
每当我想起你的选择
悲伤就逆流成河
失去了你也是种获得
一个人孤单未尝不可
每当我深夜辗转反侧
悲伤就逆流成河
离开你也是一种快乐
没人说一定非爱不可
想问你双手是否温热
悲伤就逆流成河
我想是因为我太天真
难过是因为我太认真
每当我想起你的眼神
悲伤就逆流成河
城市的霓虹闪烁，点点如星光。这样深沉夜，从没人在我身旁。我一直试着遗忘，千帆过尽，你依然在我心上。
后来，我喜欢孩子多于喜欢和男人相处。现在，每天和孩子相亲相爱。
这一次，跟随客户到了日本，一个从来没想过会来的国家。
干净的街道，礼貌的人们，半生的食物，加冰的冰水，一切都是那么不同。庄严的寺庙，虔诚的信徒，生活处处有苦难，处处有祈求，处处有希翼。
晚上，住在酒店套房里，窗外对面的摩天大楼里依旧灯火辉煌，小小的格子间里依旧有依然有人不停的忙碌着。
是谁说生活在别处？暂别眼前的苟且，去寻求诗和远方？远方无诗意无浪漫，不过是另一种你不熟知的苟且罢了。
我很想告诉你这么多年的心酸，又想起安妮宝贝写的那句话：如果遇见了，只想先牵着你的手温存地哭一场。无需说起这半生已然过去的哪怕最微小的一丝丝煎熬。
《半生缘》里顾曼桢对沈世钧说：我要你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个人是会永远等着你的。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在什么地方，总会有这么一个人。
我想，这样的话未免太沉重。爱你等你是我一个人的事，我无需你的清风和着节拍，我一个人的时光也能惊艳盛开。日夜兼程的思念给我，幸福也好苦涩也罢，这是我的选择。你只需要花好月圆不负良辰就好。
或许多年后再见，在某个人潮拥挤的街头，透过车窗的玻璃忽然看见你，想用力拍打窗户来引起你的注意，想停下车奔过去喊你的名字，在自己的想象中把自己感动得快哭了。而事实却是，我只会坐着一动不动，安静的看着你远去，一如当初每一次目送你离开。
我终于明白，也许，你对于我的意义，不是人生的必需，也不是未来的前提。年少的有一段路上有你，有过甜蜜的心动，心酸的眼泪，一直以为觉得你离开后，时间也会失去意义。然而在慢慢重复而稳定的生活里，终于明白，你曾让我的感情生活，有了不一样的风景。
依旧不问你好不好，你也不必知道我的好坏。我在这里安静向你道别，从此把你深藏。
一直深爱你的：吴苑
2018/5/20 东京大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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