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糖

说到年味，不得不提提跟过年有关的风物。

我之喜欢过年，还跟这个时节的很多美食有关。比如番薯干啦，年糕片啦，都是只有过年才能吃到的解馋之物。 汪曾祺先生在散文《故乡的食物》里，提到一种他家乡的小吃：炒米。说炒米在家乡是一门手艺，每到年底，就有人背着一面大筛子，手持长柄铁铲，穿乡过镇做炒米的营生。 这倒让我想起来，小时候过年吃的米糖。

我小的时候，吃的东西稀缺，孩子们只有熬到过年，才有一次敞开肚皮吃零食的机会。印象最深刻的，就数米糖了。跟汪先生家乡不同的是，我们过年吃的米糖，都是自家做的。也只有过年，家家户户才张罗着做一次米糖。 立春到，天光长，一天更比一天长。每到年关，妈妈开始念叨这几句话时，米糖就要隆重登场了。好不容易熬到这一天，厨房煎炒烹炸过后，大人端出一小萝冻米或者苞谷豆来，那就是要做米糖了。

米糖的制作工序很简单。头一道是炒米。准备早已晒好的冻米，放在小铁锅里翻炒，把白色的大米炒得香脆焦黄，色黄而不焦，米坚而不硬，明亮晶莹，就可以出锅了。然后是化糖，把麦芽糖熬成褐红色的糖浆，跟炒好的米均匀地搅拌在一起，趁着米糖还松软的时候，出锅平铺在一个木盒里，用一个木制的榔头压平。最难的还是压的过程中还要连木盒和米糖一起翻面，这样可以使米糖压得更实，吃起来更有嚼劲。然后取下木盒，晾凉，等米糖结成硬块儿了以后，用菜刀切成一块一块的长方形，米糖就做好了。孩子们托在手里，咔咔地嚼，米香，糖甜，一次能吃下去好多。可到底是只一年一做的稀罕物，还得留着过春节招待客人用，哪能允许孩子们放开了吃。还没咂摸出几多味道，大人们就已经把米糖装进坛子里，放在找寻不到的地方。每天只拿几块，这样一直能吃到过完年。

记忆里，那时候米是稀罕物，很多人家还要靠政府的救济粮，所以家家户户做的米糖也不多。很多人家米糖的米，只好用苞谷豆代替。条件好些的也有放芝麻花生。因为一年一次，所以那常常是过年除了拿红包之外最幸福的事。每到年关，开始做米糖炒米的时候，外面放鞭炮、堆雪人的孩子们，远远地就能闻到炒米的香味，顾不上撒野，飞快地跑回家来，眼巴巴地围在锅边上等。等啊等，实在馋得不行了，不等苞谷豆黏上糖稀，就偷偷伸出小手，捞两颗豆子上来，飞快地扔进嘴里，烫得呲牙咧嘴，嚼得嘎嘣嘎嘣响。对孩子们来说，盼着吃米糖，就是盼着过年。有米糖吃，就是过年了。

汪老先生的文中说：天寒冰冻时暮，穷亲戚朋友到门，先泡一大碗炒米送手中，佐以酱姜一小碟，最是暖老温贫之具。 何止暖老温贫呢，不值几钱的米糖，甜蜜了我整个的童年时光。正是这种情结作祟，每年过年，我都会买上一些米糖备着。这几年父母在老家生活，年年种芝麻，临到年末父亲都要自己做一些米糖。

每每嚼着，似乎又一次回到儿时，总觉得有些东西从不会逝去，一年一年，年的味道还在。

米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