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还小的时候,我不懂什么是野生人,我只是知道,我和他们一样,都是活蹦乱跳的小孩,我们有着懵懂无知的童年,也有着一起玩耍的小伙伴。可他们却总说我和他们不一样,因为所有的快乐都是他们的,所有的伙伴也都是他们的,他们说只有他们才配称之为人,而我不配。
我不懂为什么我不配,如同我也不懂的为什么他们高兴地时候才来和我玩,不高兴了就谁也不理我。虽然他们和我玩的时候,老是欺负我,捉弄我,可我一点都不介意,我喜欢和他们在一起,我不愿意一个人孤零零的呆在街头巷尾的看着日出日落。
我问过冰冻,他是一个很严肃的大人,老是板着一张脸,可他是所有大人中唯一愿意和我说话的,虽然也老嫌我麻烦。他和我说,我是野生人。我问他说,什么是野生人。他沉默着,周围的空气好像都快结冰了。我追问他,可他却嫌我烦,走进他自己的房间,不理我。
周围的人总说努力就可以得到,付出就会有收获。我问冰冻,是不是只要我努力我也可以得到,只要我付出就会有收获。冰冻却沉默着说,那是毒鸡汤。我不明白为什么鸡汤还有毒,可我知道冰冻不会骗我的。可我又不甘心,我不愿意只能呆在街头巷尾的过日子,我想和他们一样生活。冰冻听了之后又不理我。
2.
我一天天的在长大,和我一起玩耍的他们都去上学了,我也想去,可每次我接近学校门口的时候,那台机器总会滴滴滴的响起,然后凶巴巴的保安就冲了出来,像对待野狗一样的挥舞着警棍把我轰走。他们却可以很悠闲地背着书包,安全的进出学校。
我只好爬上学校旁边的一棵大树,透过树叶,我可以看到老师在教室里给他们上课。我学着怎么写字,我还特地跑去写给冰冻看,冰冻说那不是字,是鬼画符,可我还是很开心。他们放假的时候偶尔也会和我玩,高兴地时候还会教我怎么写字,教我怎么画画。我想,也许冰冻说的不一定对,我只要努力去学习,也可以学到知识。那么将来,我努力,也可以像他们一样变成一个正常人那样,有着自己的生活,有着自己的家庭,有着自己的工作,有着自己的未来。
冰冻听了,很意外地摸着我的头,冰凉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却让我觉得温暖。他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的问我,是不是真的想要变成一个正常人。他还说那个过程很辛苦,还会很痛,甚至会牺牲很多,问我怕不怕。我摇头说我不怕,只要能变成正常人,我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去学习,去工作,去生活了。苦一点又如何,痛一些又如何,牺牲很多又如何。
3.
走出村子才知道世界有多大,可出了村子才知道世界有多残酷。我宁愿在丛林里冒险也不愿意在城市里驻足,那是比凶猛野兽的丛林更恐怖的地方。我曾在山上目睹了一个如我一般的野生人被架在城墙上活活烧死,周围很多正常人,他们茫然的经过,无人留心,好像被烧死的那个只是一只烦人的蚊子那般无足轻重。
我没有哭,眼泪从来都不能改变什么,只会让我变得更加无能。只是夜里我很想念村子,虽然他们欺负我,虽然所有人都看不起我,但至少在街头巷尾还有我落脚的地方。他们讨厌我,他们嫌弃我,他们欺负我,可毕竟他们还能容得下我的存在。
我变得像一只野兽那样的在丛林里生存,任何一丝的风吹草动都会让我小心翼翼的去防备。我捡树叶做衣服,在树洞里过夜,我生吃活吞着猎物的血肉。有时我望着天上的星星,忍不住会想,这么下去也许我迟早会变成丛林的一只野兽。唯一提醒我的,只有冰冻给我的那张地图,微弱的白光提醒着,我还是一个人,我的目标正在靠近。冰冻和我说过,那个地方叫做人皮村。
4.
地图上的白点渐渐变成绿色的时候,我终于看到人皮村的模样。一个很破落的村庄坐落在丛林的最深处,村庄门口竖着一面“旗帜”,旗杆的末端是一张在风中飘扬的人皮。
我远远地看着那张人皮,很亲切,好像一种源自血缘的感觉,甚至可以在风中感受到它对我的呼唤,一声声的,好像父亲对归来的孩子那样的呼唤。当我举步向前的时候,丛林里忽然起风,风吹得旁边的草木都倾斜,人皮在旗帜上飞扬着,我惊讶的看着这一切,而四周的云彩飞快的聚在村庄的上空。
天地瞬间变得阴暗,一个声音在风中响起,起初很细微,慢慢变得雄壮,好像有很多很多人在一起大声的叫喊着。腹中不知何时出现一口气,憋在喉咙中,到了最后,我忍不住仰天大喊出来,合着风中的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好像四面八方都在呐喊。昏过去之前,我记得我喊出的只有一个字,荒。
5.
醒来时,我已经在人皮村里面了。这里家家户户的门口都竖着一面旗帜,上面都是飘扬的人皮。村长告诉我,这些都是村子里至高无上的英雄,哪怕他们死了,他们的灵魂也依旧在保卫着这个村庄,一个野生人的村庄。
村长和我说完这些的时候,我第一次感受到家的存在,原来我并不孤单,我有我的家人,我有我的村庄。当村长问我外面的世界,我沉默了,面对这个老人慈祥的目光,我不想欺瞒,可也不想说出实情。村长的目光在我的沉默中黯淡,他拍着我的肩膀,让我好好休息。
我在人皮村呆了四个月,除了劳作之外,我更多的是一个人呆在村子口的那张大旗下,每次我去的时候,那张人皮总是飞扬的很厉害。村子里没有人说得清楚它的来历,虽然他们对它都格外的敬重。我想旗杆上飞扬的人皮,活着的时候应该是个很了不起的英雄。我想就这么守在旗杆下,就这么呆在村庄里,一辈子守着这片净土。可每次想到这些的时候,旗杆的人皮总是很沮丧的垂落着,好像一个骄傲的人绝望的低下了头。
终于我还是忍着泪,和村长说,我想变成一个正常人。村长沉默了很久,看着我,沉重的点头。
6
离开的时候,村长敲响了大钟,村庄里所有的人都来了,里里外外的围着我。看着他们我忍不住流泪,对着村庄口的旗杆,我恭恭敬敬的跪下磕了三个响头,旗杆上的人皮忽然飘落,覆在我身上,温暖得像父亲的怀抱。看到这一幕,村长的脸上忽然有了笑容,他的嘴里念起了未知的语言,很快的村子里的人都跟着村长一起念诵着。
随着村庄的念诵,人皮的边缘出现了异彩,整张人皮好像被点燃了,发出强烈的光,包裹着我。透过缝隙,我惊讶的看到一张张人皮从村庄各家各户的旗杆上飞扬下来,一层层的包裹着我。
光芒中,好像有无数的人硬生生的拿着锐器撕开我的皮,扒开我的肉,抽出我的筋,我仿佛看到了我已经不是我,我只是一团血肉模糊的肉块。我死命的挣扎着,却怎么也逃不过这种骨子里头的疼痛。可这样的疼痛中,心里始终有一种温暖,安抚着我,好像父亲的怀抱那样的温暖。我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看着细微的白光融入我的血肉中,看着我被摧毁后一点一点的重建身体。
当光芒褪去后,我好像重获新生那般的舒坦,肌肉里好想藏着无尽的力量。当我清醒时,惊讶的发现,地面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一个凹陷,好像被一个炸弹炸出来的大坑,而我就站在大坑中间,大坑里没有了树木,四周也没有了村庄。没了,一切都没了,只剩下我在大坑里哭泣。
7.
我在大坑里找了三天,可是怎么也找不出任何一丝村庄的痕迹。我为我的自私而感到愧疚,我想变成一个正常人,可我却毁了一个野生人的村庄。村长,还有那些村民,都为我自私的决定而牺牲。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我以为我只是经历了一场蜕变,却不想付出了如此沉重的代价。如果,如果我早知道这一切,我宁愿选择和他们一起生活。
下雨了,坑里慢慢的有了积水,我躺在大坑里不动,我想就这么走吧,这样我很快就可以见到村民了,我可以跪在村长面前求他原谅我自私的决定。水一点点的上升,当水面漫过头顶时,冰冻却意外的出现了。他一挥手把我从坑里捞了出来,又狠狠地扔在旁边的空地上。
看到冰冻时,我漠然的看着他。我恨他,我感觉他一定是知道这样的,他什么都知道,可他却什么都不说。如果当初他没有给我地图,那么就不会发生这一切;如果他能提前告诉我这样的结果,那么这一切也不会发生。可他却什么没有说。
冰冻看着我,沉默了片刻,才张口说,荒,活下去吧。他们把希望交付给了你,你就必须为他们活下去。
我问冰冻,我一个人活下去能做什么呢?天地之大,为何容不下野生人的存在!!!
冰冻说,天地从来都不是谁的,你想要他们有立足之地,就必须为他们去争取。
我凄凉的说,就算我为他们争取到了,可村长他们也不在了。
冰冻转身留下一个背影,淡淡的说,至少很多像村长一样的野生人可以活下去。
8
我跟着冰冻回到了原来的村子,我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的融入了他们的生活中,学习,工作。我努力收留一个个被孤立的野生人,一次次的去找寻野生人和正常人的差别。在冰冻的帮助下,我发现了野生人基因上的缺漏,并借助药物弥补了这个缺漏。
我问冰冻,你是一个正常人为什么要帮我做这些。
冰冻说,因为我以前答应一个野生人的请求。
不知道为什么提到野生人的时候,我想起了人皮村村口的那面人皮。我问冰冻,什么样的野生人呢?
冰冻说,那是一个很了不起的野生人,和你长很像!
我很得意的挺起胸膛说,我们野生人都很了不起。
冰冻听了,忽然脸色大变问我,荒,你说,我们这么做对野生人来说,到底是对还是错。
我听后愣了一下,然后沉默不语的思索着:的确,我和冰冻的药物弥补了野生人的缺漏,让他们可以如同正常人一样不被排斥的生活。我们好像解决了野生人的存在,帮助野生人争取到了生存的空间。如我们之前所设想所以为的,冰冻和我处理了野生人的生存问题。
可本质上而言,我们所做的也只是把野生人变为正常人,所谓的缺漏也不过是以正常人为参照的“缺漏”。换个角度而言,我和冰冻又何尝不是在“消灭”野生人,和其他正常人一样,只不过形式不同而已。
想到这里,我看着冰冻,在他深邃的眼眸里,我看到沉重的悲哀和自己无边的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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