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落了,太阳还没升起,屋子里黑沉沉的。
桌子的秒针,“嘀嗒、嘀嗒……”走着,她摸索着拉开灯,“唰”黑暗一下被赶跑,整个屋子亮了。
哇!刚刚好,正好六点,比闹铃还准,这是多年行成的生理机制。她扩扩胸、捶捶大腿、按按小腿、又干手洗洗脸,等完全清醒过来,就不慌不忙地起了床。
先走到桌子旁,拿起一柱香,掏火机一摁一松,“啪、啪……”声如热锅里的豆子炸开了,等啪啪声停之后,香跟着燃了。她迈迈腿,伸伸手,两手扒起沙子来,很快弄出一个小圆坑,然后把香埋进去,又两手摁摁。
四十年前的情形来了,她拼命往那个墓穴里跳,是四双有力的大手,死死地拉住了她。她挣脱不开,只由看着、听着黄土“扑嗵、扑嗵……”一锹锹把棺木埋葬。瞬间新鲜的泥土成了他们之间的阑干,把她孤零零隔在了上面。
等她挣脱开来,他的脸、胳膊、腿统统被埋葬了。她一边“呜呜”哭,一边拿手当耙子,一耙耙刨。她刨开了土,仿佛撬开了棺木,他活了,他拉着她的手,抱着腰,吻着她,说“相爱一辈子……”
“相爱一辈子、一辈子……”她嘴嘟囔着,像是说给自己,又像是说给他听,又躬过身,拿过镜框里的遗像,用袖子拂拂上面的灰尘,他笑了,依然是活着模样。在缭绕的香气中,她年轻了。三十岁,人生最美的年华,就如美丽的小花开在早晨,正需阳光、露珠浇灌的时候,而她的爱却枯萎了,并且还需带一个八岁、一个三岁的儿子辛苦渡日。
冬天睡得是凉炕头,夏天又热得喘不过气。在现实的残酷中,她不在高昂着头。这时媒婆却又不断凳上门,终身守寡的信念被打破了,她答应了媒婆,决定要跨过门槛,重立炉灶。
那天,媒婆领来了一位教书先生,斯斯文文的,她只偷偷瞟一眼,心中便如无数个蚂蚁在爬,两肩膀也跟着一鼓一落,嘴里低吟着,并暗暗告诉自己,他就是今生的依托。
当天,他就拉住她的手,她又拉住三岁儿子的手正准备走出院子。冷不妨从地缝里钻出八岁的大儿子,一把夺过他三岁的弟弟,“妈你走你走,我拦不住。反正我弟弟你不能带走,我来养活他。”
她蹬蹬后退三步,倒吸一口凉气,这怎么可能?他才八岁,八岁却要带一个三岁的孩子,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却又是千真万确,这能行吗?不过她还是被他的气魄所震住,不愧是他的种,像他,一点没错。同时她又深深的自责起来,自己怎么就犯贱,当初的誓言忘了。想到这她的手不自觉从他的手里挣脱出来。
她仰起头,带着爱恋、愧疚,一种莫名的冲动,“对不起,先生我不能跟你走,我要把他们养大拉扯成人。”
“好好的怎么说变就变了,是不是我哪点做错了?”他惊奇的望着她。“不,你没错,是我事先没考虑周全,给您添堵了。”说完深深一躬,径直迈向屋子。院子里只留下,“不走了、不走了……”的回音。
她点上一柱香,香气顿时弥漫了整个屋子。
“嘀铃铃……”电话响了,她走过去,拿起听筒,“妈,我们一会到家了。”是大儿打来的。如今的大儿,已经是市级干部了 。她笑了。
时光就是快,四十年了,孙子都八岁了。
她捋一捋鬓角,站在门栏上,极目远眺,八岁的孙子依如当年的儿子向自己跑来,她一下抱起了他,心里涌起了一股内疚与感叹。
儿子也回来了,看看八岁的儿子,又奇怪地看看母亲,像是忆起了当年,想起了八岁的往事。
低着头,胀红脸,两只手使劲对搓着。母亲像是懂了,努努嘴,指指遗像,又看看孙子,眼角的核桃纹向外散开。
她拉起孙子的手,走向香炉,轻轻喃喃自语。香快燃完了,关于四十年前的故事也该结束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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