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缕曙光,穿透过淡蓝色的窗帘,光线黯淡了许多,懒散的光芒显得有些发青,照在他那紧闭的眼脸上。
他似乎感受到了眼前的光明,轻微地动了动眉头,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懒散的视线之内一片朦胧,突然一道亮光打在他的瞳孔上,他眨了眨眼睛,就听到她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早安。”
她的声音并不清脆,也不是那么悦耳动听,她有些沙哑,每个字颤抖着音调,充满了性感。
他渐渐清醒了,终于恢复了视线,他看清了枕边的她,他笑了笑,轻声对她说,“早,薇薇安。”
1.
大学毕业之后,离开从小长大的南方,朱浩宇坐上了北上的火车。
大学的时光中,他以优异的成绩毕业,同时还怀揣着一项引以为豪的产品雏形,正式踏入社会,成为了人们口中的程序猿、攻城狮。
但是朱浩宇离开了更多就业机会的南方,其父用有些责备的眼神送他上了火车,当他快要走进车厢的时候,父亲说了最后一句话,
“老家附近的城市的IT行业那么多,你这是又为了什么 .. ..”
朱浩宇听见了,顿了一下,头也不回地挤进了人群,消失在列车门口。
为了什么?
朱浩宇透过车窗,望着穿梭而过的斑驳树影,上下摆弄着手机。
手机屏幕忽然亮了起来,一个熟悉的名字首先映入眼帘,“到哪了?”
朱浩宇欣然一笑。
到底为了什么?
当朱浩宇拎着行李,踏下火车,北方的狂风先人一步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他拉紧衣物,打着哆嗦,拿着手机,站在出站口,左右张望。
突然手机响了,他接听了,熟悉的声音响彻在耳边,
“朝后看!”
她的声音并不清脆,也不是那么悦耳动听,她有些沙哑,每个字颤抖着音调,充满了性感。
离开南方,来到北方,因为她。
2.
“外面很冷,下雪了。”
当他从卫生间洗漱完走出来的时候,他听到了她细心的提醒。他走到窗台,拉开了窗帘,白色的苍茫,覆盖在目光所及的远方,白皑皑的一片夹杂着楼宇的灰色,点缀着道路树木的翠绿。
当一阵风刮过,吹起了一处瓦顶的积雪的时候,她的声音又无微不至地响起,
“记得多穿点衣服。”
他微微一笑,从衣柜里拿出了羽绒服。就算没有她的提醒,他也不会像五年前那个懵懂的年轻人一样,穿着单薄衬衣和褂子孤身一人来到这里,被冻得哆哆嗦嗦。
像往常一样,他按照她的安排,从双门冰箱里面拿出最后一块肉,放进破壁料理机中一边启动打碎,一边拿出吐司抹上黄油。
当料理机哔的一声结束今天的任务后,他也完成了他的早饭,他端起处理好的容杯,走进卫生间,倒进了马桶里,随着他的一泡尿,一起被冲掉。
时间刚刚好,7点40。
他已经非常熟练地掌握了这整个流程,期间早已没有了任何的身体和心理的不适,这一切都得益于在她的细心安排和鼓励下。
最后他穿好靴子,从鞋柜上收好了钥匙,看了一眼房间里面,对着面前的空气轻声地喊道,“我去上班了,薇薇安。”
他停了一息的时间,静悄悄的客厅却没有任何声音,他转身关上了大门,从羽绒服的口袋里掏出一条耳机,插入手机的孔中,当他刚把一只耳机戴入耳朵里面的时候,她的声音立刻从耳机中传了出来,
“一路走好,嘻嘻 .. ”
“浩宇,今天想听什么歌呢?”
“emmm .... 飞鱼吧。”
吉他的琴弦被轻轻拨弄着,阿信的歌声由小到大却响了起来,他楞了一下。
“你知道五月天和苏打绿的区别吗?”
“不知道 .. ..”
“当你跌倒了,青峰会问你疼不疼,阿信则会让你站起来。”
3.
她一直在北方上学,大学毕了业也留在这座城市里工作。初三那一年的冬天,她离开南方,来到这里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她以为他们两个人生的交集永远只会停留在初中的那三年,不过如今他却告诉她,他们往后的人生会像DNA双螺旋一样,相互缠绕一同前行。
阔别很久的朱浩宇,依旧是记忆中的模样,他洋溢着情不自禁的笑容,也不知道是激动还是太冷,整个人颤抖着对她说,
“好久不见。”
两个曾经的情侣,两人从未说过分手,因为家庭和现实他们被迫分开了,直到今天他来到她的城市,他未婚,她未嫁,被时间隔断的记忆,顺其自然地连接上了。
他们住在了一起,一个三室一厅,他们住在次卧,和其他两家合租。
他很快找到了一份程序员的工作,工资虽然不多,不过加上她的文案工作的收入也能够生活。
北方的冬天往往来的很早,一天之中,只有夜晚的时间,他们才会相见。
两个人窝在10平米不到的小卧室中,开着灰黄的油汀,她抱着被子坐在床上写小说,而他裹着大衣坐在桌子前写他的代码。
“朱浩宇,你为什么会来找我?”
朱浩宇似乎没有听到,一只手在脸上抓来抓去,苦思冥想着什么。
一个枕头砸到他的头上,他被迫转过头,看向她,她双手抱在胸前。
“你说什么?”
“我说,你为什么会来找我?”
“因为想你啊,”他回应道,“你都问了八百多遍了。”
“有些问题,问的越多,真相才会越真实!”
“你是悬疑推理故事看的太多了,还是写的太多了?”
她不说话了,气鼓鼓地转过头盯着自己腿上的电脑。
他也不说话,看了她一眼,拿起手边一支笔,朝着她的鼓起的嘴巴旁,悄悄地伸了过去。
“这是什么?”她看了一眼面前的黑色物体。
“录音笔,从今晚开始,你上班,吃饭,睡觉都要带上它。”
“为什么?”她眨了眨眼睛。
“我要记录下你的声音。”他点了一下笔身上的一个按钮,亮起了绿色的光,“不仅仅是你的声音,还要你的照片,我要你的每时每刻的照片和视频。”
“你要做什么呀?”
“我要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也能无时无刻地陪伴着我。”
录音笔上的绿灯,一闪一闪。
4.
当他走进公司的办公大厅的时候,一排排隔离间的办公长桌上伸出一个又一个的脑袋,也响起了一阵阵的窃窃私语,如蚊蝇般细小嗡嗡声穿透过耳机的音乐,源源不断地传进他的耳膜中。
经理办公室的玻璃门被打开了,他的经理看了他一眼,朝他招了招手,大声叫道:“朱浩宇,赶紧过来一下!”
他快速地向前走去,跟随经理走进了房间。
当玻璃门被关上的时候,窃窃私语的声音瞬间大了起来。
“他还真是犯罪了啊!”
“可不是嘛,警察都上门了。”
“早就看他精神不正常了,跟个神经病似的,一看就是那种变态杀人狂!”
“别乱说,人家那只是抑郁自闭加妄想症,和自己的手机谈恋爱,哈哈哈哈 ... ”
“又是这俩男的,真是阴魂不散。”
音乐被她暂停了,她的声音传进了脑袋中。他紧紧握着手机,看着面前两个警察,他们其中一位拿出一张盖公安章的文件,在上面他看到了他的名字,朱浩宇。
“朱先生,我们之前应该见过的,还是之前的案件。这是二十四小时的拘留令,请麻烦跟我们走一趟吧。”
两个警察走向他的身前,他一动未动。
“还听什么音乐!没听到警察说的吗?把你的耳机拔掉!”经理一巴掌打在了他的身上。
他深呼了一口气,悻悻地摘下了耳机,将身上所有的东西,包括手机,都交给了警察。
她的照片,被警察拿在手上,对着他。
他的双手被手铐铐在椅子上,他转了转手腕,淡淡地回答着问题,“嗯,她是我前女友,思薇。”
“你们什么时候分手的,最后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
“你们之前不是已经问过了吗,三个月前。”
“具体时间!”
“10月份吧,过了十一之后,呃,”他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忆,“10月12号,她在外面租好了房子,我帮她把她的东西搬了过去。”
“谁能证明?”
“她的房东啊,我搬东西的时候,他见过我,我还帮思薇签了合同。”
“可是那位房东并没有见到你和受害人一起出现,只有你在搬行李。”
“我都说了,我们分手了,我最后只不过义务性把她的东西从我那里搬出来,再者说,是她说不想见我的,让我把东西搬过去后就再也不要联系了。”
“不要再狡辩了!说!是不是你杀害了思薇!”
“我没有。”
他看着面前气势汹汹的警察,肯定地回答。
审讯室的一面单向玻璃外,两个刑警互相看了一眼,摇了摇头。
“受害人的尸体破坏的很严重,法医的检查结果上来看,无法确定具体的死亡时间,不过按照房东的口供来看,应该是他们俩分手之后受害的。”
“哪有什么尸体,就一个胳膊和一小节大腿。哎,照这个情况,他也不是凶手了?”
“但是他是最有嫌疑啊,所有线索表明他是最后一个见过受害人的人。”
“别但是了,根据房东的口供,以及受害人和房东、同事、和她父母之间的通话记录来看,受害人在十一月份还活着。重点还有11月5号的时候,受害人还和她父亲有过一次视频聊天。”
“但是,根据受害人同事的口供,从十月起到尸体从河水中打捞出来被发现的时间里,压根没有人见过受害人本人。这期间,只有手机的通话记录,网络上正常社交行为,转账信息,以及视频聊天能证明受害人活着 .. .. ”
“你认为她是真的活着吗?”
“被挟持绑架了吗?不,不,这期间她应该没有受到挟持,或绑架,你忘了有一名同事的口供上说,她和受害人电话聊了一个多小时,受害人说因为感情问题,请假去大理旅游散心,两个人聊了很多关于感情和大理风景的东西,受害人的情绪很稳定,期间也没有什么奇怪的举动,比如说求救。”
“嗯,我知道,她的微信有在云南登录的IP记录。”
“还有八个小时这个家伙就能出来了,你怎么看?”
“哎,莫非受害人在现实中死了,却在虚拟网络中活着?”
两个警察对视了一眼,轻声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一旁的桌子上,有一台手机,他的手机,原本黑色的屏幕突然亮了起来,但是屏幕上没有任何推送的消息。
5.
现实的生活没有诗和远方,或者说,没有永远的诗和远方。
“什么!你又辞职了?”
刚开始的日子的确是诗和远方,不到10平米的小窝,是他们两个人温暖快乐的天堂。
后来他们搬到一个属于俩人的单身公寓,一室一厅的房子,不菲的房租,时时刻刻的现实压在了两个人的身上,或者只有她的肩上,没有他。
“嗯。”朱浩宇紧紧盯着电脑,整个人都趴在了键盘上。
“我问你话呢!”她气冲冲地朝着他走去。
他依旧不理她,脑袋埋在键盘上,不时地在本子上写着令人看不懂的公式和莫名其妙的数字。
她感觉一阵失落,他好像对她没有任何热情和兴趣,她想到三年前的朱浩宇,刚刚来到这里的朱浩宇,有些幼稚的脸庞上洋溢着热情和微笑,他会每天下班回家后,第一件事就是抱住她,对她笑,对她说我爱你。
而现在的他,只是埋头在自己的世界中了。
她已经站在他的身旁很久很久了,他却连头都没有抬起来一下。
他自顾自地。
父亲说的对,其实她背着朱浩宇,和父母有过不下十次的争吵。她的父母不允许他们在一起,不是因为没有房,没有钱,而是没有未来。
她始终不相信,她觉得和他在一起,肯定会有美好的未来,可是 ..
可是她到了今天,真的看不到未来了。她的眼泪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他没有看到,也并不想看到,他毫不关心她,自顾自地沉浸在他的世界里,那个世界里早已没有她。
但是他终于注意到了她,他抬起了头,看着满脸泪痕的她,他放下了手中的笔,伸出一只手,紧紧握住她。
这个世界其实一直还有她。
她哭得更厉害了,止不住地抽泣,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呼吸都显得很仓促,哼唧的声音越来越大。
“你好!”
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她停了下来,她有些疑惑地望向朱浩宇。
朱浩宇敲了一个回车,拿起电脑旁的一台手机,带着疲惫的笑容,转头回望着她。
“刚才谁在说话?”
“你好,我叫薇薇安。”
声音从他手中的机器里传了出来,她惊讶地指了指手机,又指着自己,“这,这是我的声音?”
朱浩宇笑着点了点头。
“你到底在做什么啊?”
“你好,我是薇薇安。”她的声音又重复了一遍。
他站了起来,走到她的面前,他看着她,他说,“人工智能,类似siri,她还是个半成品,以你为蓝本,用你的声音,后面还会用到你的照片和录像。”
“可,可是你为什么又要辞职?”她不解地问着最开始的问题。
“你不要管这么多了!”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我不能陷在碌碌无为的破事中,你只要给我时间,我就完成她,每天晚上你就不用比我还要晚睡觉了,我听着她讲的故事就可以睡着了。”
“可,可是,我们也不小了,难道你就不打算和我结 .. ”
她的话还没说话,他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就像三年前的那一天,风尘仆仆的他拥抱着她,那时候的他浑身上下很冰冷,但是她还能感受到他火热跳动的心。而现在的他,热腾腾的身躯之中,她感觉到一丝丝的冰冷。
“你好,我叫薇薇安。”
7.
公安局的自动门打开的时候,猛烈的阳光照耀在他的眼上,他用手遮住额头,适应着久违的光明。
二十四小时的拘留,他打开久违的手机,显示的时间上来看,不差一分一秒。
她突然出现在时间的数字旁边,一闪而过的笑脸,转瞬即逝,只在他的视线之中留下一眨一眨的月牙双眼。
他赶紧离开了公安局,从院内的大门走出,一边走,一边匆忙地从裤兜里掏出耳机,和手机连接在一起。
“早上好,浩宇。”
她的声音,他无比熟悉的声音,并不清脆,也不是那么悦耳动听,有些沙哑,每个字颤抖着音调,充满了性感。
“你没事吧?”他看着手机,关心地问着。
“我能有什么事,这句话应该我问你,你没事吧?”她温柔地回答着他。
“没事,熬夜对我来说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哦。”
“不过,我也真的好困。”他突然打了个哈欠。
“哈哈哈,我们那就赶紧回家吧!”
他听着她笑嘻嘻的声音,轻轻的点了点头。
淡蓝色的窗帘遮住了窗户,整个房间被青色笼罩着。
他躺在床上,深埋在被子里,光线从手机屏幕上传来,照在他白皙的脸庞上。
“薇薇安,我要睡了。”
“嗯。”
手机屏幕自动熄灭了。
“薇薇安,我睡不着,给我讲个故事吧。”
“好啊,你要听什么呢?珀耳塞福涅的故事呢,还是弗罗斯特和贝塔的趁生命气息逗留,我最喜欢这篇了。”
“我想听德雷克和安娜。”
她沉默了一下,他知道这是她在调整自己的气息。
果然,Gustavo Santaolalla 的 The Path 的大提琴和吉他声细腻悠长,仿佛响在他的耳畔,他的喉咙处不断地涌出一股股淡淡的忧伤。她的声音在缓缓的音乐中,渐渐地走进了他的耳朵中,
“时间是治愈创伤的良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妙方 .. .. ”
他进入了梦乡。
8.
思薇第一次见到朱浩宇的时候,那是初中他们刚分完一次位置,他们俩第一次成为了互相的同桌。
属于晨读的早上,朱浩宇将头深深地埋在双手里,整个人趴在课桌上。
思薇一边背诵着英语单词,一边不时地瞥了他几眼。
他晚上通宵学习了吗?
思薇忍不住地瞎想,这时朱浩宇的头动了动,脸的一侧露了出来,她看到他的一只眼睛红肿硕大,鼻子下面还沾着红色的液体,好像是血。
她停下了自己的晨读,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朱浩宇好像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他依旧闭着眼睛,而他嘴巴动了,声音很轻,瞬间淹没在教室内洪亮的晨读中,但是她能清晰地听见。
“睡不着。”
“啊!你的眼怎么了?”思薇一手拿着英语课本,一只手指着他的眼睛。
“我睡不着,”他有些吃力地睁开了眼睛,只露出一丝缝隙,“你能帮我吗?”
“我怎么帮你?”
“能不能给我讲个故事?”他依旧趴在课桌上,脑袋歪着,“小时候,我睡不着的时候,我妈都会给我讲个故事。”
“你又不小了 .. 再说你的眼睛,要去看医生啊!”
“求求你 .. .. ”朱浩宇闭上了眼睛,红肿的眼眶在清晨的太阳照耀下闪闪发亮,思薇有些于心不忍,她看到他的一只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他很疼。
“你想听什么呢?”
“都可以 .. ”
“我这里正好有本希腊神话故事,我给你讲个神话吧。”思薇从书包中拿出一本课外书,翻到书签夹的那一页,“正好我也刚看到这里,皮格马利翁的故事。”
“谢谢你 .. ”
“皮格马利翁是希腊神话中的塞浦路斯国王,善于雕刻。 ...”
“他不喜欢塞浦路斯的凡间女子,决定永不结婚,但是为了稳固权利,他还是娶了一个别的国家的公主,一位倾国倾城的美女。”
“昨天,妈妈又是一夜未归 .. ”
“嗯?什么?”思薇听到了朱浩宇的喃声细语,她停了下来,转头看向他。
“你不要管我,拜托你继续读下去 .. ”
“好,好吧 .. ”思薇转过头去,拿起书,继续念,“皮格马利翁用神奇的技艺雕刻了一座美丽的象牙少女像,在夜以继日的工作中,皮格马利翁把全部的精力、全部的热情、全部的爱恋都赋予了这座雕像。”
“他打了一夜妈妈的手机,却没有打通。他喝多了,打碎了很多杯子,又打烂了电视机,他走到我的卧室,指着我骂着杂种 .. ..”
“.. 皮格马利翁像对待自己的妻子那样抚爱她,装扮她,为她起名加拉泰亚,一边向神乞求让她能活过来,一边独自一人一直雕刻,一直雕刻 .. .. ”
“.. 他开始打我,用拳头打,用脚踹,一边打,一边给妈妈打电话,但是电话还是打不通。他更加生气,破口大骂,骂我,骂她,骂这个世界 .. ”
“.. 而皮格马利翁真正的老婆,他国的美丽公主走在他的面前,他却视而不见。终于有一天,爱神阿芙洛狄忒被他打动,赐予雕像生命。”
吵杂的晨读声中,再也没有响起他的喃声细语,她小心翼翼地转头看了他一眼,他轻轻地喘息着,紧闭着红肿的眼睛,一滴泪水划过脸颊,
“从此以后,皮格马利翁和他的雕像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一起,而美丽的公主,皮格马利翁的真正的爱人却在悲伤忧郁之中死去了 .. .. ”
她的故事还没念完,他睡着了。
9.
他需要一份工作,既能提供丰厚的工资,也能提升薇薇安性能的硬件芯片。
早上离开家的时候,她欢欣鼓舞地鼓励他,让他加油,努力拿下这份工作,他笑了笑,不是努力,是一定。
不仅仅是因为现实,还有为了梦想,他还需要更多的钱。
“从你这个简历上来看,将近五年的工作时间里,你换了快十家公司啊?”
他西装革履地端坐在椅子上,面前是两个大肚便便的面试官。
“综合下刚才的技术面试结果,你的技术和经验方面达不到你期望的薪资水平,这方面你看能不能 .. ”
“不能妥协。我认为我值这份钱。”
两个面试官相视一笑,整个人靠在了椅子上,笑嘻嘻看着他。
“你说说你的理由。”
“我选择贵公司,一是我认为因为只有贵公司能提供我高工资,第二呢,我自己在做人工智能,我需要贵公司提供智能芯片的帮助。”
“人工智能?”
“对,就是这个。”他拿出自己的手机,点开一个app,对着面试官。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她出现整个屏幕内,她微微一笑,看着面前的两个男人。
“你好,我是薇薇安。”
当她的声音传出来的后,他突然显得有些兴奋起来,整个人有点癫狂,大声地解释着,“目前她可以通过语音识别出各种指令,比如发短信,打电话,打开任何应用,但是未来她有更大的功能,比如帮你打电话,帮你安排日程,与人视频聊天,面部识别人类的表情做出相应的回应,像个真正的人类一样!如果硬件支持的话,她还可以相当于一个人类遨游在我们的网络之中!就像华金·菲尼克斯的电影,她!”
“这就是你的人工智能?”一个面试官不屑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还不就是个语音助手吗?”
“不,目前她的功能虽然只有语音助手,类似siri,但是我已经完成了基于 FPGA 的半定制,而且关于人工智能的深度学习算法,我也已经完成了,就差贵公司能提供给我类脑计算芯片!”他挥舞着双手,声音越来越大,“只要能提供给我目前市面上最先进的类脑计算芯片,辅以我定制的算法,她就能成为真正的人工智能啊!”
“所以说,你不是来面试的,你是来寻求商务合作的?”
他的热情被面试官的冰冷回答浇灭了,他愣住了。
“你想要商务合作的话,请出门右拐上楼,找商务部洽谈,谢谢。”
这是逐客令,剧本和他想象中千差万别。他们应该是非常热情地欢迎他,让他加入公司,组建研发团队,他们一起克服千难万险,最后在他手中,薇薇安真正地诞生了。
而现在,他的眼前只有面试官笑嘻嘻着,伸着手让他离开。
他明白了,站了起来,缓缓地走了出去,临出去之前,他听见面试官的最后一句话,
“我们公司的芯片可是很贵的,最便宜的也要30万,怕是你这辈子也完成不了你的人工智能了,哈哈哈哈 ... ”
30万吗 .. ..
今天应该是值得庆祝的日子,不仅仅是因为十一黄金周。
她下班了,开心地和同事打了声招呼,离开了公司。
他在家休息了两个月, 终于提出去找工作了。虽然没有拿到工资,她今天顿时感觉压力小了许多。
他的梦想,和现实,压得她已经快喘息不能。
不过没关系,五年了,他们在一起五年了,他除了自己的梦想外,没有其他坏毛病,省吃俭用终于存了30万。这些钱,已经足够他们在这座城市里买套属于自己的房子,然后就是结婚,最后生个孩子,幸幸福福,就这么永远地生活在一起,直到生命的终点。
10.
您的借记卡账户XXX,于9月31号POS支取人民币298000.00元,交易后余额2000.00【中国银行】
她呆住了,拿着手机,呆呆地坐在床沿上,脚下放着一堆新鲜的蔬菜,她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这时候应该做些什么,发火吗?哭泣吗?
她不知道。
思薇和朱浩宇坐了三年的同桌,思薇给他念了三年的故事,在每一个清晨,笼罩在阵阵的晨读中。
他每次都美美地睡了一个好觉,能忘掉身体上的疼痛。
但是在三年后的一个冬天早上,思薇告诉他,她要走了,因为父母工作的原因,他们一家人要搬到北方。
北方,一个只存在名词上的记忆,他想象不到那会是什么地方,他没有恳求她,只是呆呆地看着她,问她什么时候离开。
当她念完最后一个故事后,她说今晚。
他回来了。
满脸通红,他很兴奋,来不及脱鞋,拿着手机慌忙地走向她。
“思薇,薇薇安完成了!她要真正地诞生了!”
她的泪水瞬间溢满了双眼,慢慢地凝聚在一起,她抬起头,静静地看着他,“我们的钱呢?”
“钱?思薇,你听我说,钱不重要,重要的是薇薇安!如果我成功了,我们会拥有更多的钱!”
“我们的钱呢?”她依旧在问同一个问题。
“我买类脑芯片了,薇薇安万事俱备,就差这个芯片了,她即将诞生 .. ”
“薇薇安!薇薇安!”她猛地站了起来,泪水止不住了,流了下来,两道泪痕划过脸颊,源源不断地滴落在地板上,她一把手抢过他的手机,“就为了这个破玩意,为了它,你把我们辛辛苦苦存的钱花光了?!”
“思薇,你冷静点!这不是破玩意,她是薇薇安,真正的人工智能!”
“你心里从来没有过我,没有过我们,没有生活,你只有它。”她颤抖着牙齿,泪水犹如潮水,一股辛辣之味涌上喉咙,“你要我,还是它?”
朱浩宇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晚上八点。
距离她上火车还有一个小时,来得及。
他想了一天,北方,一个他从来没想象到的地方,或许这是他们这辈子最后一次相遇了,所以他想要见她最后一面,听听她最后的声音。
朱浩宇穿好大衣,走出房门,外面飘起了雪,南方很少会下雪,他仅有几次见到。
“你,你他妈干什么去?”
他出现了,朱浩宇的父亲,他又喝醉了,整个人晕熏熏的,摇摇晃晃地走到朱浩宇的面前。
“我他妈问你话呢!”
他一脚把朱浩宇踹倒在地。
“你妈呢?这他妈都八点了,她个烂货怎么还没回来!”
他看了一眼地上的朱浩宇。
“老子他妈跟你说话呢!你他妈要去哪!”
她一只手拿着锤子,一只手把手机按在桌子上,一双泪眼朦朦胧胧地望着他。
“思薇,你住手,你放下锤子!”
“浩宇,你告诉我,你是要它,还是要我?”
“你先放下锤子啊!”
“朱浩宇!你他妈告诉我!”
“你个小杂种,骨头还他妈真硬!”
他嘴里喷着酒气,一只手抓住朱浩宇的头发,溢满血丝的双眼狠狠地盯着朱浩宇。
朱浩宇紧闭着双唇,双眼也狠狠地盯着他。
“你个狗杂种!还他妈敢看我!”
他抓住朱浩宇的头发,朝着墙壁上狠狠地撞去。
锤子在她的手上快速地下落着。
“薇薇安!”
他的回答令她心碎,她有些出神,不可思议地看了他一眼,瞬间锤子被他抢了过去。
“朱浩宇!”
他抱起了手机,一只手紧紧握住锤子,双眼狠狠地盯着她。
她歇斯底里地大叫着他的名字。
鲜血迸了出来。
鲜血流了下来。
风在他耳边呼啸而过,夹杂着雪花飘散在空中。
他满身是血,血液源源不断地从头顶上流淌下来。
时间早已过去,她早就离开了这里,去了一座风雪更大的城市。
但是他还是在奔跑,顶着满天的风雪,散落的鲜血冒着热气,随着风,带着一颗颗泪水,滴在一朵朵的雪花之上。
他知道自己再也睡不着了。
他瘫坐在地板上,手边是一个沾满鲜血的锤子。
目光所及之处是她,整个人毫无声息,静悄悄地躺在那里。
他想哭,但却又哭不出来。
他知道自己再也睡不着了。
这时候,手机的亮了起来,她的笑脸出现在屏幕上,她看着呆滞的他,微微一笑,她的声音从手机的扬声器中传了出来,
“晚上好,浩宇,嘻嘻 .. ”
那声音并不清脆,也不是那么悦耳动听,她有些沙哑,每个字颤抖着音调,充满了性感。
11.
两个警察诧异地看着面前的朱浩宇,整个房间干净整齐,收拾着井井有条,并不是像一个单身男性居住的住所,像是他有一位女主人。
一室一厅的公寓住宅,不足30平米的空间内,一个硕大的双门冰箱首先映入眼帘,厨房在右侧,靠着冰箱,客厅连着卧室,一台破壁料理机被拆开了,放在橱柜上,不锈钢刀片有些磨损,都有几个缺口,显得不是那么锐利。
他一只手握着手机,耳机线从手机上一直蔓延在他的身上,直到他的一只耳朵里。
“思薇,就是这个照片的人,你认识吧。”
“嗯,她是我前女友。”
“你们什么时候分手的?”
“十一之前吧,对了,她怎么了?”
“哦,她失踪了。”
其实她早就死了。
他的耳机中传来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是薇薇安。
“啊?”他像是被吓了一跳,“怎么就失踪了?”
真是拙劣的演技,我给你打负分。
“嗯,应该也是最近的事情,她的房子到期了,但是房东联系不上她,同一套房子的舍友就从来也没有见过她,房东就报警了。不过从她的通话记录上来看,她十一月份的时候还和父母视频通话过。对了,你和她为什么分手的?”
“哦,因为现实,迫于生活的压力,我没有钱在城市里面买房结婚,她承受不住父母的压力,争吵越来越多,我们只好分手了。”
“你们分手之后,她有没有什么过激的行为,或者情绪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不知道,我们十一前分手的,她说她要去旅游放松下心情,因为我们之前一直住在一起,她的东西都在我这里,她还打电话让我把她的东西搬到新租的房子去。”
“从那以后,你就再也没见过她?”
“嗯,没有。不过有手机的通话记录,她本人应该没出什么事吧?”
你很紧张嘛。
她的声音在调戏着他。
“哦,是这样,昨天下午的时候,别人钓鱼的时候,发现了一个胳膊和一截大腿,初步认证,应该是受害人思薇本人。”一个警察一边回答,一边紧紧盯着他。
不好意思,这是我的疏忽。先分尸,然后分别抛尸这种方法,果然还是做不到万无一失。
“这,怎么可能?”他一脸惊讶,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
“所以,最近你最好不要出远门,留在本市,我们可能随时需要你的帮助。”
“哦,好,好的。”
“恩,麻烦在这里留下你的个人信息,身份证,手机号,谢谢。”
他送走了两位警察,在即将关上防盗大门的时候,一个警察突然转过头来,对他说,“如果你想到什么,还请麻烦联系我们。”
“嗯,好的。”他点了点头。
还能想到什么,她就一块一块地放在冰箱里,然后一块一块地会被切碎,被搅成肉汁,会被倒进马桶,最后被冲进下水桶,她就从此以后再也不见了。
“谢谢,再见。”
警察对他点了点头,走下楼去。
他随即关上防盗门,深呼了一口气,嘴角缓缓地上扬了一下,“再见。”
再见,思薇。
我爱你,我的皮格马利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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