狠人陈瘸子

孤独的背影

      瘸子姓陈，人称陈瘸子。在家里排行老大，他从娘胎里出来的时候，并非先天残疾，而是接生婆用力过猛，把他的股骨从髋臼窝里给拽出来了。等到学走路时，发现了他瘸的问题，以为他是天生残疾，除了伤心也没有其他办法。在那个吃都吃不饱的年代，那么多人张嘴等吃的，就算到医院给他查明原因，家里也没有多余的钱给他看病呀!

      陈瘸子的父亲是土匪出身，据老辈人说，此人虽然一身杀气，但为人仗义，从不伤害本村里的人。陈瘸子遗传了他父亲的一身杀气，但并没有遗传他父亲的为人的仗义。因为身体残疾，从小就被同龄人耻笑，弟兄五个，他又是最不受父母喜欢的那个。陈瘸子的眼神愈发阴鸷，一年到头也看不到他笑上两次。

      身体的残疾加上性格的缺陷，瘸子没有朋友，只有敌人。在那个崇武的年代，打打杀杀常有发生，瘸子谁也打不过，但谁又都怕他，因为你打他十下，未必打得倒他，但他只要打你一下，绝对会让你付出惨重的代价。一来二去，谁也不去轻易招惹他，包括他的几个弟弟。

      既然给他定义狠人，以上这些说辞只能是佐证的开胃菜。接下来，我用几个事例，看看他到底有多狠?

      有一次他的三弟在外面与人打架，吃了大亏，虽然没有断胳膊断腿，但也被打得浑身散了架，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因为过错在于他家老三，老三也觉得是咎由自取，不想再去惹是生非。陈瘸子并不这么认为，他是家里老大，父亲虽然名声在外，但随着年龄的递增，身体的衰老，对世事看得越发透彻，轻易不再出面，更不用说出手了，他觉得他有责任把家族名声延续下去。等老三从床上能下地走路时，瘸子自己掏钱买了四样礼，带着老三去了这个在他认为的仇家。美其名曰去给人家道歉，其实是想把老三丢掉的面子找补回来。

      到了所谓的仇家，瘸子脸上堆满了多少年都不曾有过的笑容，客客气气对人家说:“我家老三不懂事，招惹了你们，他挨揍活该，今天登门，就是过来赔礼道歉。"人家一看，一个残疾人，带着这么大诚意过来道歉，自然是以礼相待，寒暄过后，留下吃饭喝酒。酒过三巡，当大家都把酒言欢，没有任何芥蒂的时候，瘸子动手了，用一把藏在腰里的杀猪刀，给对方三个人，每人捅了三刀，虽然没有致命的伤，但如果不是送医及时，恐怕也就够呛了。报警后，启动司法程序，老三觉得大哥帮自己出了气，他身体又不好，主动承担了责任，赔偿后，还是坐了几年的牢。

      瘸子不仅仅对外人狠，对待自己人，也从来没有心慈手软过。

      若干年后，兄弟五人，除了老二成年后因病辞世，剩下四人分为两派，瘸子和老四一派，老三和老五一派。老四常年在外打工，家里的大事小情都是瘸子帮着打理。瘸子有自己的小算盘，他一辈子没有成家，没有子嗣，老四家三个男孩，他想着将来老了总有人可以照顾他一下，归西那天，也能有人为他送终。所以，当老四媳妇和老三媳妇经常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发生争吵的时候，瘸子总是无原则地偏袒老四一家。

      久而久之，老三媳妇心里当然会窝火，“战争”就难免会爆发。老三媳妇比较强壮，又加上伶牙俐齿，老四媳妇这两样都落于下风，每次开战，基本都会铩羽而归。瘸子就算偏袒老四媳妇，总也不能帮着老四媳妇去打老三媳妇吧，但他能拉偏架，尽管腿脚不利索，力气还是比女人大吧!

      直到有一次，瘸子拉偏架过于明显了，导致一向没有吃亏的老三媳妇被老四媳妇拽住头发，给打了一个痛快。老三媳妇以前也知道瘸子拉偏架，但每次还会多少占点便宜，所以也没有太理会。这次被打这么惨，就是瘸子暗地里用脚绊倒了她。等她卯足了劲爬起来，老四媳妇像兔子一样跑了。老三媳妇一肚子怒火没处发，看见瘸子还在眼前，立刻气不打一处来，拿起地上的板凳，给瘸子开了瓢。砸完也像兔子一样跑了。

      瘸子是谁?公认的社会狠人，你给他开了瓢，一头一脸都是血，他能咽下这口恶气?显然不能。但瘸子知道他追不上老三媳妇，他需要等待机会。事情过去几天后，瘸子头上缠着白色绷带，像啥事都没有发生，该干啥干啥，一句带有情绪的话都没有说。老三觉得自己媳妇还是有点过了，再说当年瘸子大哥毕竟帮自己出过气，就反复去劝媳妇给大哥陪个不是，一连磨了好几天，最后还是说动了媳妇。

      老三媳妇拿着一篮子鸡蛋，在老三的带领下，来到了瘸子的住处。瘸子没有起身，但脸上挂满了笑容，仿佛不曾有过什么不愉快。老三推了一下媳妇的后背，老三媳妇满脸不自在地走向了瘸子，一低头:“大哥，对不起”，话刚刚说出口，头上就挨了瘸子结结实实一板凳，整个人稻草一样倒在地上。此时，瘸子的脸上，竟然还挂着笑容。这一板凳，让老三媳妇在医院里足足呆了两个月。

      又过了若干年，老四的几个孩子都大了。两个娶了媳妇成了家，最小的也从初中辍学回了家，宁可在土地里刨食，也不去城市里打工。这时，瘸子大病一场，去医院检查，也没有查出什么大的问题，但整个人消瘦得厉害，浑身没有劲，只能躺在床上，这一躺就是小半年。在家种地的老四家小儿子，担负起了照料瘸子的责任。

      久病床前无孝子，且不说还不是自己的孩子。伺候了小半年后，老四家的小儿子也没有啥耐心了，有时候瘸子管他要水喝，喊几次能过来一次就不错了。老四媳妇更是势利眼，以前瘸子帮她干这干那，如同一头任劳任怨的牛，手里好容易积攒几个钱，也都拿去补贴了老四家的几个孩子。现在不仅不能帮忙了，还需要人伺候，看病抓药的钱也是她帮着付的，心里渐渐不舒服起来，去看望瘸子的次数越来越少不说，还嘱咐小儿子也少去。

      瘸子心里明镜一样，自己老了，病了，也就没有价值了，一个人躺在床上，本来想得也多。思来量去，顿觉悲从心来，甚至有了绝望。这样下去，那个可以预见的结果，他觉得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

      为什么说瘸子是个狠人呢?那一定有足够的证据来证明狠人绝对不是浪得虚名的，和接下来的狠相比，前面的狠，啥也不算了。

      瘸子的老家，距离现在的家大概有五十里地。以前，每逢大年初一，瘸子代表这个家族都要回老家探望的，通常是几个弟弟轮流着用摩托车或者三轮车带着他去。因为路不好走，即便是有这样的交通工具，也需要一个多小时。瘸子的祖坟也在那个村庄西南方向的的田地里，每年回老家，瘸子都会过去上贡烧香祭祖，这是必不可少的仪式。

      瘸子想回一趟老家，天朦朦亮，他挣扎着起来，粗粗地喘了几口气，把家里为数不多的钱揣在怀里，扶着门框蹒跚地走到院子里，找了一根合手的棍子，谁也没有给打招呼，一个人，瘸着腿，用那根棍子帮扶着，一步一步向老家的方向艰难地挨去。

      五十里地，对于一个腿脚正常的人来说，走过去，都是一个不小的挑战。何况他是个瘸子，他是个有病在身的人，这注定是一场艰苦卓绝的跋涉。中间歇了多少次?没有人知道!中间歇脚的时候，他进行了多少思想斗争?也没有人知道!最终，他还是如愿到达了他家的祖坟所在地，最终他还是如愿死在了他家的祖坟一侧。

      发现他的是那个村子里的一个妇女，也就是瘸子家祖坟所在地的主人。入秋的狂风暴雨把快要成熟的玉米扑倒了不少，这个农妇在雨过天晴后，到自家地里检查一下玉米损失的情况，发现了匍匐在地的瘸子，因为高温，人都快腐烂了。这个农妇被吓得疯了一样从地里冲了出来。

      警察来了，在瘸子家的祖坟一侧，在瘸子倒地的身边，发现了一个空的酒瓶，最劣质的勾兑白酒，一个花生米包装袋和一个泡椒鸡爪包装袋，竟然还有一个空的剧毒农药瓶子。对于经验丰富的公安来说，沿途问询了几家商店，几家农资销售点，随后，两个老板就证实了瘸子先买的酒和小吃，又买的剧毒农药，然后来到自家祖坟。经过解剖化验，很快就有了结论，瘸子死于农药中毒，且是自杀。

      我们来梳理一下瘸子的行程:长达五十里的路，病中的瘸子，拄着一根棍子，一步一趔趄，走走停停，天知道需要多少时间?买完东西，来到祖坟，席地而坐，一口酒，一口菜，一口酒，一口菜，然后打开农药瓶盖，一饮而尽。

      从平复内心的挣扎，到战胜生的欲望，狠人陈瘸子，用这样一份决绝干脆的狠辣，为自己的狠人角色，划上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