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着从同事那借来的灰色西装,去见我相恋已久的女友。她说我们从毕业结束后,还从来没有两个人共同的旅行过。她希望我西装革履,她能像挽着新郎一样,挽着我去只有我们两个人才知道目的地的旅行。
同事把衣服借给我时,笑着打趣我:“穿的这么帅,别是偷偷去拍婚纱照了吧。”我听了之后,微微一笑,回道:“我也希望是这样,两个人去人迹罕至的岛屿上,穿着美美的婚纱西装,留下专属的回忆,然后就躲在那里,幕天席地,做两个快活的野人。”同事听了哈哈大笑:“那到时候把我的衣服让路过的船捎回来,这衣服是我媳妇给我买的,我可不能弄丢了。”
于是,我穿的西装笔挺,坐上最近的高铁,前往她的城市。
站台上,我看着铁轨一直延伸出了视线,我不知道铁轨延伸到何处,我只知道,终点在何方。
高铁很快,三个小时之后,我就已经在她的城里。我慢慢地向着她的住所走去,庄重的,像是拜访我的领主,我的女王。清风拂面,阳光和暖,我跟每个路过的行人点头致意,投以微笑。我不奢求他们有所表示,因为真心的微笑对于陌生人而言太过奢侈。
再过一个街区,等这个路口的红灯成了绿灯之后,我就能到达她的城堡。我也许可以在窗下为她弹奏一曲吉他,也许我可以轻轻采下她花园带刺的玫瑰,也许她会递来地球最火热的吻。我想了很多也许,却没想也许这个红灯有点久了。
是的,这个红灯有点久。它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红灯,跟你我城市里所能看见的红灯一样的普普通通。它不像黄灯那样圆滑,不像绿灯那样宽容。它用冰冷的比血还红的颜色拒绝着行人,拒绝着我。
我看见路边坐着一位穿着婚纱的姑娘,她应该在这边坐了很久了吧。我看见她洁白的婚纱的裙边已经粘上了尘土。她就这样抱着膝盖坐着,我看见一辆车曾在她的身边短暂停留,一个像是天生带满横肉的光头被带着大金链子的脖子送出车窗,他像是骄傲的或者嗷嗷叫的野猪一般,跟姑娘说着什么,姑娘却一直默默坐在路边,不发一言,像是被博物馆收藏的大理石雕像一般,任人欣赏,却拒绝他人的亵玩。
他们说了多久,我没看表,我紧张地盯着红灯,生怕它突然变成了绿灯而我因为分心错过了。我只能用视线的余光去看他俩的情况。看不真切,却瞥见了夕阳将最后一抹余晖收进了像是火山灰似的云里。在远处,可以看见悄悄掀开帘栊的月亮与群星。
一位骑着共享单车带着魔音耳机的小伙停在我旁边。他耳机的声音很大,我隐约听着像是snoopy doggy正说着“i wanna Love u”,于是问了问那个小伙,“听着狗爷的rap呢?”
小伙摘下一边的耳机,说是的,兄弟耳朵挺尖的嘛。
我笑着说,狗爷的rap咬词最有态度。
然后我俩击拳,听起了rap,有Dr.Dre的《the next eposide》,有snoopy的《young,wild&free》等等,他喜欢听老派的rap,既桀骜不驯,又尊重经典。大部分时间我俩就在街边忘乎所以的摇头晃脑,偶尔遇到自己熟悉的片段,也跟着肆无忌惮的跟着唱出来。一直唱到我俩的喉咙干沙沙的,干的像是搬来了个沙漠。他看了看表,说时间不早了,他该走了。
我说,可是还是红灯啊。
他说:“Hey dawg,no car,no matter, don't care who see.”
我摇了摇头,示意我要等到绿灯才能走。于是我看着他潇洒的骑着单车,冲过了斑马线,绝尘而去。
我拿出手机,在微信上斟酌着字眼,告诉她我已经来到了她的城市,我在等着一个普普通通的红灯成为绿灯,然后我会很快出现在她家楼下。信息发了出去,夜深了,很久没有她的回音。
我就靠着树,盯着那个普通而又绝情的红灯成为绿灯,哪怕只有一秒,我想我也能很快穿过这条马路。
可是,我看着红灯,红灯也仿佛在看着我,它在我眼里放大着,先是普普通通的跟其他红灯别无二致,再然后大的像是安徒生童话里,跟那只有着磨盘大的眼睛的狗一样,瞪着大大的红色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我。我俩彼此对视,以我最终落败闭上眼睛才得以终止。然而此时,我感觉我的眼睛像是针扎了一般疼痛,闭着眼睛视野都是一抹血红。
我像是落败的公鸡颓然的靠着路边的树,想着她的一颦一笑,治愈自己。“明天我就能走过这条马路,我会有个美好的旅行。”
当我再醒来时,我发现落叶为我铺了一层厚被,像是母亲纺织的土布,粗犷的纹路带着自然的狂野,密密的针脚却又有它独特的细腻。一个晨练的老爷子,带着白色的帽子从薄雾中跑来。他像是一匹老马,慢慢的踩散了从天上落下的云。慢慢的近了,我才能慢慢地聚焦眼神,看见他脸上任由时间慢慢凿刻出的皱纹。
“小伙子,怎么在树下睡了一夜,不怕着凉了。”大爷颇为好心地问着我。
我侧着脸看着我同事借我的西装上的露珠,勉强寄出了微笑,“没事,大爷,年轻人身体好。”
“身体好也不能这么糟蹋自己,身体是年轻的本钱,万一弄垮了身体就不好了,这个城市你举目无亲,没个人照顾你怎么办?”大爷用他跟我爷爷一样皲裂的手拂去了我身上的落叶,他伸出手将我拉了起来,冰冷又充满着温度。他像是点燃初中化学课上的煤油灯一般一挥手,我看见朝阳出来,浓雾退散。
然而,红灯依然。我突然很无助,我觉得我能体会被关在囚车里的唐吉诃德看到巨人的那种无助与恐惧了,那种无助是你明明很想鼓起勇气,却又深深的明白你什么都做不到。“可怜的唐吉诃德,可怜的我啊。”
大爷看着我不说话,又走到姑娘身边,我看着他俩低声交谈了几句,再然后姑娘摇了摇头,大爷应该感觉劝说无果,又沿着人行道慢慢的跑远了。
我看了看手机,没有什么信息。要不是昨天的信息还存在在聊天记录里,也许我也会怀疑昨天是否发过信息。
我看见那位穿着婚纱的姑娘揉着自己的脚,兴许是坐太久了,脚有些麻木。随着她的动作,好像是大理石雕像突然刚刚活了过来,动作有些僵硬。我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看着掩住她侧脸的秀发,看着落在她头上的落叶。
“你在这等了多久了?”我突然出声问她。
她侧着头看了看我,没出声。我看见她眼睛透着疲惫,也许她太累了,也许对于陌生人有些警惕,她一句话不曾跟我说。
“你也是在等绿灯吗?这个红灯可真长啊。”她默默点了点头。
“这个红灯要是出了问题,也应该有个告示啊,这让我们这些人无从适足啊。难道我们就要在这等啊等的,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呢。”
“昨天有个警察过来说,这边在修路,这条路不通,所以无所谓红灯还是绿灯吧。”
“那怎么行,我有所谓,你有所谓,说不定还会有人有所谓的。”我不禁激动了起来。
“既然选择等待了,那就安心等着吧,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变了绿灯了。”她顿了顿,“更何况,昨天的警察说了,这事不归他管,他也无能为力。”
说着话的她有些有气无力,眼神带着疲惫与倔强。“无论如何,我都会等下去,等红灯变成绿灯,等负责的单位来修缮这盏灯。我相信该来的总会来的。”
我一时无言,看着时间临近中午,一夜未进食的胃让我体验到饥饿感排山倒海汹涌而来的感觉。我打开了我随身带着的包,拿出了我昨天购买的面包和水。
吃下一口略硬的面包,再灌下一口凉水,终于平息了饥饿的胃,“这面包真的太好吃了,还有矿泉水第一次让我感觉这么甜。”那种满足让我不禁呻吟起来。
“喂喂,作为男士,怎么能吃独食呢?”也许是我略显夸张的话勾起了她的馋虫,她转过头来看着进食的我。
“姑娘,我们萍水相逢,素不相识,这面包一人独享能饱腹,两人分享就只能不饥了。”我看着仿佛重新回到人间的姑娘,笑着打趣。
“我在这已经等了三天了,我的他说要娶我的,这么等他会着急的。我不能饿着肚子去见他,不能让他看到我落魄的一面。要不我把支付宝的钱转给你吧。”看着她带着哀求的眼,听着略带哭腔的话,我从包里拿出了一个面包一瓶水,递给她,“很久没吃饭了,慢慢吃吧,别一下吃太快,对胃不好。不过说好了,这个面包很值钱的。”
她接过了面包和水,接的很有仪式感。她吃东西的样子很优雅,优雅的如同唱诗班里的成员。她闭着眼仔细咀嚼着面包,我想面包中牛奶的香气应该在她的口腔中绽开了吧。
“这个面包一万块,你一口已经吃了一千了。”我笑眯眯地告诉她。
我看着她咀嚼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有种恶作剧成功的成就感。
“你的面包里不会有奇奇怪怪的东西吧,像是把人迷昏的药什么的。”她问了一个看似很白痴的问题。
“当然没有了。”我笑着露出了我的两颗虎牙,也许在晚上可能会有点阴森的感觉。
“那为什么这么贵。”她像只炸毛的猫一般张牙舞爪。
“因为这个面包的使用价值是救了你的命,你不觉得这个面包价值不止一万元吗,我这么低价出售已经很有诚意了。”我说的头头是道,她真的转了钱给我。
“可是我家境贫寒,就这么点钱,要不就算了吧。”
“你不会赊账吗,这样你就会永远记得古道热肠的我了。”
“古道热肠,真的是城市套路深啊。”她恨恨地咬着面包。
“你等的他会娶你,可是他为什么不来接你呢?”看着啃面包的她,我好奇得问着。
“他应该在忙,我跟他说了他也许没有注意到吧。”我看着她的眼神有点慌乱,躲着我递过去的善意的眼神。
“那你为什么不给他打个电话呢,让他过来接你。你肯定有他的微信,为什么不告诉他你还在等着他?”
“是的是的,我有他的微信,我这就告诉他我在哪。”我看着她慌忙的拿出手机,颤抖着打着电话。“他怎么就把我拉黑了呢,他应该知道我还在等着他呢。”我能很明显听到她声音里的委屈。
她的肩头微微耸动着,连带着披在肩上的长发也跟着微微耸动。我不敢靠过去,我怕听见心碎的声音。我想,也许亚特兰蒂斯沉入大海的时候,人们的那种绝望也就如此一般了吧。
我看着她一次一次把手机拿起,又一次一次颓然的放下。我听着她对着手机说着哀求、说着情话、说着咒骂,再到最后拿着手机长久长久的无言。
“他说好的,他说好的永远的爱我呢。”她带着泪痕的眼死死的盯着我,盯得我绝望,盯得我心碎,我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我像是失声了一般,我的心底涌起了害怕。
我看着她茫然地站了起来,茫然地转着身子,没有焦点的眼神茫然地看着四周。突然,我看见我们等待的红灯扑地一闪,成了绿灯。我急忙转身,想拉着她一起穿过这个路口。
她甩开了我的手,跌跌撞撞沿着人行道走去。我穿过路口,来到了对面,听到背后传来彻彻底底的笑声。
“我要给她打电话,告诉她我多么需要她,我要告诉她我怀念她的声音,我要向她道歉让她等了我这么久,我要告诉她我们俩一起去没人知道的地方旅行,将我的计划全盘托出。”
我急急忙忙找了给电话亭,将我想说的话一股脑儿地倾诉出来。
“你在哪呢?”她的声音听着很冷静。
“是啊,我在哪呢?”我拿着电话,看着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看着飞驰而过的汽车,看着街对面那个失魂落魄的身影。
我想起了我曾经看过的切尔诺贝利核电站的纪录片,镜头里晃过的世界是如此的死寂与荒芜。
我明明在世界的中心呼喊着她,我却不知道我自己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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