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小酒店的张敏却彻夜未眠，钟海的出现并没有在她内心掀起轩然大波，仿佛路人投射心海的一颗小石子，细小的涟漪在分手道别的时候就已经荡漾开来。倒是邻居李梅在微信中的留言让她久久不能平静。
李梅是一位热心的大姐，因为孩子与张敏养女张婕同在一所幼儿园而经常互相帮助。李梅是一个文化不高的家庭妇女，幼儿园的好多作业，尤其是英语是她最头疼的，经常是两个孩子的作业由张敏负责，接送工作由李梅负责。特别是像经常的加班，出差还有隔一段时间的“海归”，张婕的生活起居经常索性就在李梅家了。
这次匆匆奔向钟海的“海归”就是张敏在路上发了个出差的信息，要李梅带孩子，李梅的留言除了问两个孩子的作业之外，加了一句，“小婕情绪不高，好像偷偷哭过”。
五岁的小婕是张敏两年前从孤儿院领养的，那次单位组织孤儿院献爱心的活动，张敏一眼就注意到沉默寡言的小婕。孤儿院的阿姨说，这个孩子来了就不会说话，但医生说她的语言功能没有障碍，这个小小的生命经历过什么，没有人知道。除了不说话，她特别懂事乖巧，只是仿佛一只忧郁的小鹿，一双长长睫毛下的眼睛隐藏了太多不为人知的痛苦，呆滞的像掉入陷井挣扎无望的小兽，一副听天由命任人宰割的样子。
同样沉默寡言的张敏，就在一瞬之间，涌出了满满的母爱，一定要带走这个孩子，让她和自己生活在一起。孤儿院的院长说，其实一看到这个小女孩，白白净净的，又是没有明显的残疾，好多人想要收养，但是一听说她不会说话，还有严重的心理障碍，就都放弃了。
最初的日子，小婕和在孤儿院没有什么两样，呆呆的空洞的眼睛，仿佛脱离了这个世界，张敏也不强求什么，只是自然地散发出母爱，一下班就归心似箭，快速赶回来照顾小婕，把她打扮的像个可爱的公主。最初，上班的时间，小婕是被锁在家中的，后来李梅得知，就在张敏上班的时候，让放在她那里。活泼可爱的聪聪是李梅的幼女，在长子上大学后，她和开出租的丈夫在这个城市中操劳的希望就是聪聪能够有好的条件，不要像他们重复单调的苦力活。本来李梅在聪聪上幼儿园之后是有钟点工的工作的，但是为了更好的照顾聪聪的生活起居，加上李梅的身体并不是很好，丈夫王强便用加班加点开夜车换来李梅全职主妇的日子。
聪聪和小婕同岁，每次从幼儿园回来，就主动拉着小婕的手，讲幼儿园的所见所闻，大概是同龄人的缘故，渐渐地小婕会发出会心地笑，在点头的时候，会发出肯定的“嗯嗯”的声音。张敏和李梅看到小婕的变化，都十分欣喜，渐渐地小婕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开始含混地说简单的词语、句子，到后来几乎跟同龄的孩子表面上看起来没有太大的异常，除了那双依然忧郁的眼睛和不爱主动说话。
张敏拨通了李梅的电话，电话那端，小婕沉默了好久，才哭着说，幼儿园的小朋友说她是没有爸爸的孩子。张敏哄了好久，“不是说了吗？爸爸在外地工作暂时不能回来，过段时间等六一幼儿园活动的时候，爸爸一定会来看小婕表演节目。”张敏知道小婕是个聪明的孩子，她明白张敏是个没有结婚的妈妈，在她揽她入怀的那一瞬间，她明白她们两个是这个世界上相依为命的亲人了。这孩子揣着明白装糊涂，除了应对幼儿园的被排挤，大概是催着自己赶快找个男人吧。
因为虽然日子辛苦，李梅夫妻之间互相关爱的小小瞬间，一定是触及到这个敏感孩子的内心了。
是啊，生活的艰辛一点点击碎了象牙塔宁静的梦。其实早在上大学的时候，同宿舍的女生就经常说，干得好不如嫁得好。嗤笑张敏就像红楼梦中的二木头迎春，逆来顺受，柔弱无争，终究会被残酷生活的“中山狼”吞噬。她们是文学院的学生，互相嬉笑怒骂的时候，总是拿文学作品中的人物互相取笑。
也许是受了太多的古典文学的浸染，张敏崇尚的是孔子最得意的门生颜渊，一箪食一瓢饮居陋巷而自得其乐的生活。也许真的该继续读书留在这象牙塔中吧，张敏知道自己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中，这个世界有挚爱的文学就足够了。但在这个浮躁多变的现实中，自己所谓的以不变应万变并不是有多么的智慧，而是有多么的被动和无奈，尤其是领养了张婕以后，更是想想辞职走人都觉得那么不现实，尽管自己节衣缩食，但是小婕上的幼儿园属于山城最好的幼儿园之一，她想让小婕安全一些健康一些快乐一些。那些不正规的幼儿园打骂甚至虐待孩子的报道，像针扎一样直戳张敏的心，每次看到，张敏丰富的想象力就会把受害的孩子换成小婕，这是她万万不能接受的。所以宁可费用高一些，张敏也不惜代价要让小婕上好的幼儿园。
可是自己工作的环境，一次次把她逼到生活最逼仄的地方，好多个夜晚都是噩梦，周围的同事都变成一个个的小怪兽，在怪兽李佳的带领下，呼啸着冲她扑过来。
李佳，李佳，究竟要怎么样呢？自己只是个小小的文员，而她是董事长钟金的儿媳，为什么百般刻意刁难，从前的李佳刚来公司的时候，小嘴那叫一个甜，口口声声叫着姐姐，经常请教她，文案写不出的时候，自己为她写，从来没有怨言，对了，张敏突然开悟了，一个要好的同事曾经善意地提醒过她，她帮李佳做的文案受到董事长的亲睐，让她不要成为现代版的农夫。张敏回想起来，自己当时笑着说，那有什么呢?能够把工作做好就行，何况帮助新同事在自己是举手之劳的事，何乐而不为呢?既然乐在其中，别人也不好说什么了，私下里大家都觉得她傻的可怜，就是那种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主儿。
躺在床上，张敏一次次地回想起李佳那个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表情，仿佛要置自己于死地而后快的决绝。张敏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次自己可能要失业了。虽然自己还年轻，但是因为有小婕，恐怕找一份好的工作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吧。
但是这个勾心斗角，利欲熏心的环境，让自己身心疲惫到极点。张敏不是个木头人，只是想以德化人，只要自己足够真诚和善良，就一定会得到大家的认可，看来这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吧。
真是读书读成书呆子了吧?毕业几年了，张敏仿佛还停留在读书时代的清纯和美好中。看来社会只是刚刚给她上了一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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