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跳下去的一瞬间,他突然后悔了。纵使有千般理由,此时都化为悔意。
望着眼前无限放大的深渊,他的脑中掠过无数的念头,生,成为他心中唯一的念头。
沈华从不认为自己是一个草率的人,相反在亲友们的眼中,他一直都很稳重。这次计划来到这山巅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悲哀与坚定引领着他一步步拾级而上。
他曾在无数个漆黑的夜晚幻想过生命最后那几秒的灿烂:只有平静带着无限的释然。那一刻,他是真正的了无牵挂,曾经的牵绊都化为乌有。
但当真正的死亡即将来临时,他却蓦然发现仍有很多事情放不下,那些令人生厌的过往都褪下坚硬的躯壳,将最可爱的一面展现在他面前。
但那又如何,一切都与他再无干系。
二
沈华,一个普普通通的名字,一如他不那么出彩的人生。
仿佛从出生起就注定了他的悲惨生活,他生于一个偏远乡村,交通不便、基础设施老旧,也没什么正规的学校,村上很多人都大字不识一个。
但沈华不想一辈子委身于家中的一亩三分地,最后活成村上大多数人的标准模板。他做过很多尝试,甚至半夜赤脚走十多里地去邻村最近的书店买书,他做到了,至少通过那些书他看到了山外世界的冰山一角。
不过身为老农的父母很不理解,放着好好的地不去种,尽捣鼓些花钱的玩意,有天夜里,三人大吵一架后,父母把他的书都投进了煤炉。
那也是他离家出走的缘由。
但是外面的世界虽然多姿,但也很骨感。
孤身一人去了县里后他在一家农家乐打工,拿着两千的月薪,接待的却是鱼龙混杂的人,吃住还不包。
那也难怪,因为他的县城依然属于偏远地区,治安本就不好,不过也好歹能混口饭吃。
他是县城结的婚,妻子婚后刁蛮任性、颐气使指,让他苦不堪言。
这些年来他觉得很累,不仅要应付工作,还要应对家里的一地鸡毛,他觉得自己快垮了。
三
那件事的发生也许只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周末的餐馆异常的忙碌,每个人都像上紧了发条的闹钟,沈华也不例外。
为了交接班他甚至连饭都赶不上吃,但上帝似乎故意与他作对,收银台上的他接到了一起投诉:一位顾客在菜中吃出了蟑螂。
那人他认识,是县里有名的混子,经常在各大餐馆找茬吃霸王餐,今天一定也是来者不善。
餐厅经理是个怂货,为了息事宁人立刻道了歉,并免了他的餐费。谁料混子刚喝了点酒,乘着酒劲竟然变本加厉,执意要求经理给个说法。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混子是蹭口饭吃,现在就有点下不了台了。
混子不好惹,逼急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经理也过分了点,竟然要沈华当场把蟑螂吃下去。
眼见无数目光注视着自己,沈华当即冲出了餐馆,不过当月的工资当然是要不回来了。
沈华无意识地回到家,当妻子听说他的遭遇时,竟然不由分说的一通骂。
沈华知道,妻子是怪他太冲动,工作难找、赚钱不易,但妻子不懂表达,那激烈的言辞如同钢针深深扎在他的心上,他的心仿佛在滴血。
他也同样头也不回地离了家。
三
离家的几天开他都是在快捷酒店度过的,在几天的深思熟虑后买了登山的票。
开始他只想散散心,但随着海拔的升高,他越发觉得脚下的深渊才是自己的归宿。
下落的过程中,他的身体划过枝叶,山石滚落,在他身上擦出伤痕,一阵颠簸,他的眼前一片漆黑。
“但好像并没有想象中的冲击啊,”这是他心中最后一个念头。
他缓缓睁眼,眼前是一片幽寂,紫色的云气升腾,无数鬼影在周身摇曳。
死了吗。沈华无奈地呼出一口气。
这是阴间吧?沈华伸出手想去触摸,但那些鬼影仿若虚幻。
远处一座桥上正有两个鬼魂在互相哭诉,沈华走近一听,原来他们也刚来到这里,他们在为自己的一时冲动感到无比后悔。
沈华旁听了几句后感同深受,心中有愧的他把眼光移向了别处。
那里是一片田野,一个阴差正在喝令几个鬼魂卖力耕地,而那几个鬼影也一副心甘情愿的样子。
阴间也要种田?沈华有点好笑。过去一问才知道,那几个鬼影是意外身亡,但仍想在阴间积德给自己阳世的妻儿一点福报。
其中一个鬼魂指着不远处的桥面恨恨道:“真搞不通那几个自杀的怎么想的,苦的是他们家里人啊。”
听闻沈华内心愧疚更深了。
这时一个老者从地下冒出,把沈华吓了一跳。
两人对视五秒,却是老者先开口了,他问:“年纪轻轻就来这里,想必还有未了的牵挂吧。”
沈华叹了口气。
“如果给你再来一次的机会呢?”
沈华不假思索地点头。
尾声
眼前的画面骤然扭曲,所有的一切化为刺目的白光,白光逐渐汇聚,视线也变得清晰,医院的手术灯把沈华的眼睛刺得生疼。
与此同时,耳边的声响也逐渐明朗,其中夹杂着医生沉稳的喝令声以及手术刀的金属交击声。
“我不是死了吗?”沈华有点恍惚。
很快,手术室的头灯变为绿色,两道身影破门而入,那是自己的妻子和女儿。
妻子语无伦次的哭泣声响起:“幸好你挂在了半山腰。。。幸好你挂在了半山腰。。。”
"你刚才做了个梦吧,"走出手术室门口医生回头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
沈华循声望去,突然感觉医生的身形有点熟悉,他脱口而出:“你就是那个老者!”
回答他的是医院空荡的回声。
跳下去后,他就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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