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冬天异常清冷。
年关将过,鞭炮声噼里啪啦响了一夜,今早醒来,窗外已变成仙境般的世界。人们只惊叹云里雾里不识君,殊不知这仙境却有着毒死牛马的危害。
故乡有着大年初二拜祭祖先的习俗。一大清早,坐在摇摇晃晃颤颤巍巍向前挪步的轿车上,看着身后的城市淡化在云雾里。车一出城,便是碧空万里,狂风卷起田垛上的尘土拍打在车窗上,却留不下一丝污痕,好像在嘲笑我们这些披着雾霾喘着粗气的城里人。
车行不过百里,转过几个曲曲弯弯的小巷,战战兢兢地驶过几方麦垛,老家便在眼前了。
这地方,我二十年间都未曾来过。
古稀之年却依旧身形魁梧的三爷爷跨在他的“宝马坐骑”-----电动车三轮车上,一把抱起小侄子揽在怀里,招呼我和嫂子坐在后面,带我们去祭拜祖先。车行半路,由于地势过于坑洼,车作欲翻倒之状,我由于个头太高重心不稳,慌忙屈身蹲进了车斗里,唯唯诺诺不敢动弹,惹得众人一阵哄笑。
车行至目的地,远远望去,祖先的坟墓便矗立在那里。车开不进去,我们便下来,踩着松软的泥土,深一脚浅一脚地挪过去。
祖先的坟头长着足足有两米之高的老枝,令人生畏。我站立在寒风中,看着还未立碑的那座枯坟,里面睡着我心中的未亡人。
嫂子抱着小侄子过来,“来,给老爷爷磕头。”
“给老爷爷磕头!”小侄子奶声奶气,依样学样地趴在地上磕头。
“轰”地一声巨响,是老家的人鸣响了礼炮,震动天地。我看着火花冲上天际,在空中化成一团白雾,再逐渐散去。我并未惊恐,也未随人流四散躲避,而是依旧站在那里,像是在接受一场洗礼,任这声声巨响刺穿耳膜,蹂躏已冻得发麻的身体。
二十年,我未曾谋面的老家。
破旧的老屋里,祖先的灵前,三奶奶蹒跚着拎来一叠枯黄的纸钱,小孩子们围在一旁,望着一桌的祭品,垂涎三尺。三奶奶将纸钱堆放在灵位前,点燃。火苗温柔地、一丝丝地吞噬着,她拖着佝偻成一团的身体,缓慢地蹲下,然后伏在地上,虔诚地跪拜,面前,端放着的是她的兄长、公婆、祖辈,她嘴里念叨着,求他们保佑,送他们走好。
“你们几个远路来的(在外求学或定居的),拜拜祖先吧,来一回不容易啊……”母亲在一旁小声催促着。
于是嫂子拉着小侄,和我一并跪下,叩首。小侄子淘气,嘴里叫着:“一叩首、二叩首……”我笑他的无邪,心里却早已默默落了泪,眼前一排黑白的遗照,有一半是熟悉的面孔,我匆匆拜了拜,便起身别过头去,不去看他们,但曾经与老人相处的一幕幕竟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只恨自己曾经太过年幼,只怨故人过早乘鹤西去。
老家,有着这般心痛的回忆。
三奶奶在灶台旁拉着风箱做着吃食,我与兄嫂围坐在炉旁嗑瓜子,小侄儿在满院疯跑,三爷爷买来一盒摔炮一脸慈爱地扬手招呼他,狗在狂吠,鸡在打鸣,老家的风肆虐、撕扯着归人的衣领。
我走过难走的路,吃过腌嘴的盐巴,看过抱着孩子大声哭泣的妇人,乘过破烂不堪的孤船,登过无人的荒岛,却未曾吃过老家古井里苦涩的井水。
这是老家。
二十年未归却依旧揽我入怀的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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