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我读高中,我已经在校月余,长久未归家,父亲便说来看看我。
我与父亲长久未见,当我知道他要来看我时,我心中甚是高兴,也有些忐忑。从家至学校,过路费就已经不下百元,而他来转一趟,只为看我一下。
学校门前是一段长长的楼梯,我走出校门,他正站在楼梯脚看着我笑,我快步走去,有种小时候奔向他讨要拥抱之感。
“身体怎么样?”他带着我走向车那边,然后打开车门去拿东西给我。
“还好,没事的”我急促的回答着,长久没有对话,让我不知所措。
“这个是你妈拿给你的药,胃药和感冒药都有,自己按时吃就行,要记得长久的吃,不要隔三差五,想起来才吃”他细心吩咐着。
我点点头,没有了往日的不耐。
“我带你去买些水果”他关上车门带着我离开,“这些地方的水果贵死,去看看那些小商贩卖的水果,那些新鲜也便宜”
在岔路口,有一个骑三轮车的商贩在卖着水果,父亲带我到旁边问我要吃什么。商贩看了我一眼,把一块削好的苹果递给我,又拿了一颗杨梅给我,“都是新鲜的,尝尝看”
我有些不好意思的接过,旁边还有一些在买水果的学生,他们撑开袋子捡着水果,也侧头看了我一眼。
“我帮你捡吧,随便捡点”父亲撑过袋子弯腰捡起水果,就这样突兀的站在学生堆里。
学生的心理最懂学生,看着父亲挤在人群里,或许是虚荣心作祟,或许是一种长这么大还需要依靠父亲的羞耻感,我有些不知所措的站着。
父亲弯着腰,显得矮小了许多,脑袋后面的头发还很多,但我知道他经常掉发,额头上已经秃了。我想起小时候我跳起来也没有到他肩膀高,不知何时我已经高出他很多。
他皮肤又黑了一截,不知道又在哪奔波,我想着我终日碌碌无为的校园生活,只感到一种羞愧。
他很快捡好了水果,一袋苹果和一袋杨梅,称重之后,他转身递给我,然后去付钱。
“不买些拿回去吗?”我提着袋子问。
“你够吃就行,家里的我会再买”他又带着我回到车那边。
“对了,你钱够不够?”他拿出三百块递给我,“现金就这么多了,不够的话你打电话给我,我转给你们老师让他拿现金给你”
我点点头接过三百块,小心的折好放到包里。
“装好点,别掉了”他笑着说道。
他一笑,我有些局促,印象里的父亲除了严厉就是打压,离家这么久,我很久没有见到他笑了。
“你还要不要出去坐坐”他问道。
我摇摇头,因为疫情,学校很少让我们跑很远,我马上就要回学校里了。
“那好吧,这些吃不完分给宿舍里的同学吃,照顾好自己”他笑着挥了挥手,示意我离开。
我提着两袋子水果缓缓离开,他就站在我身后看着我。我走着,感觉离他越来越远,我仿佛背离着许多,逐渐消失。
我想起小时候他告诉我,走路要把腰挺直,肩膀要抬平。我提着两大袋子水果,腰有些弯曲,肩膀更是被深深的压下。但是每走一步我还是尽力挺起腰杆,又把肩膀抬平,每走一步我就抬一次,我挺直了腰杆消失在拐角。
我肩膀很酸,但是我没有放松,从他那边到这里不过短短几十米,我却仿佛走过了半生,从幼时到现在,每走一步就离得更远了。
我知道他看着我,或许是虚荣吧,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许是在安慰他,告诉他儿子可以自己照顾自己,或许是在安慰自己,我已经长大了。
今2022年,我大学开学,他不远万里送我前往学校,担心我出问题,的确,长这么大我第一次坐高铁,并且离家这么远。
学校派送了校车在高铁站迎接新生,我跟父亲坐上了校车,才发现整辆车只有他一个家长,我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父亲,而父亲就当是没事人一样。
来到校门口,因为疫情原因,不让家长进入学校。他把行礼递给我,“钱不够就告诉我,学费我先转给你,照顾好自己就行”
我点点头,来不及告别就随着人流进入学校,走进学校后,我扭头看了看他,他挥了挥手,我点点头,却也始终没有抬起手。
再次回头,他拿着手机在拍照,看他这样,我反而很高兴,他没有担心我,应该是在记录自己来到了另一个城市。
匆匆忙忙报道,跌跌撞撞收拾好,已经是一个小时了,我打开手机才发现有个未接来电,是半个小时之前的。
“怎么了?”是父亲打来的,我回了过去。
“还能不能出来吃饭?”他问道。
“好像是不能,学校现在是进了就出不去”我说道。
“那好吧,学校里有没有吃的,要不要我买了送来门口给你”他有些遗憾。
“没事,有吃的,我自己买就行”我说道。
“那好,那我就不等你了,我还在门口等了这么久,还以为你能出来”他说着,“那就照顾好自己”
电话挂断,我看着窗外的雨,我以为父亲已经走了,原来他一直撑着伞在门口等我,而这已经等了一个小时。
吃过晚饭,我看见他发了一条微信朋友圈——这么大雨,只能躲人家屋底下喽!
雨还在下,好像下在心里,整颗心都捂上了水汽。
晚上我打电话问他,“你要什么时候回去?”
“本来我还说在这里待几天,但是学校不让进去,那我明天就走了,你照顾好自己就行,有事情打电话”
这一次,轮到他离开了,远远的远离了我,我仿佛看着他撑着把伞消失在大雨中,背影逐渐朦胧起来,他没有回头,也不用回头。轮到了我的注视,我才知道,原来不论是注视者还是被注视者,都不好受,因为这是一个词,叫分别。
“嗯”我点点头挂断了电话。
第二天中午,父亲又打电话,“我十二点的高铁,差不多今晚就能到家了,你一定照顾好自己,电话时常联系”
我站在阳台上,远远望去都是高楼,我看不见他在哪,只知道他要消失了。
傍晚,我在学校里逛着,我把人工湖拍了下来,又把图书馆拍了下来,发给了我父亲和母亲。
同行的室友问我拍了干嘛?
我玩笑的说着,“让我爸妈看看,我混的还行”,说完自己都笑了,他们看到这些,就不会担心了。
母亲看了之后说,“这么大的吗,我去了可能会迷路”
而父亲不服气的给我发了一段视频,那是这个城市里一个公园的视频,他说那天等我的时候,后来自己去逛,就来到了这个公园,感觉还不错。
我回道,“有机会我就去看看”
就这样结束了聊天,我想他们应该放心了很多。
晚上,夜不能寐,久久无法入睡,直至深夜,放得片刻安睡,然忽而惊醒,朦胧间,我看到了幼时父母拉着我的手渐行渐远,如尘消散。
我怅然若失,终是泣不成声。
如今已经19岁,劳碌了父母亲19年,而自己却终是碌碌无为,对自己未来多有迷茫,究竟能不能回报父母至今了无希望。回顾多年以来,每次遇事都是找母亲,哪怕需要父亲解决也会打电话给母亲让她转告父亲。
而父亲在我幼时脾气暴躁,稍不慎就会被责骂,使我对父亲总是怀有戒备心里,每一次的别离,都是稍微点头然后留下背影匆匆忙忙离开,却从来没有正式道别。
如今父亲渐老,终是对我耐心有加,但是许多难以启齿的温柔,两人都是默默的隐藏着。
我常羡慕班里女同学和父母亲打电话时会有“拜拜”二字说不口,但是轮到自己时却始终难以启齿,宁愿把心里的不舍和温柔埋藏,也不愿让他们知道。
深夜回过神,缓缓写下几个字,之后终究难以下笔,灯光下,愧疚感更加深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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