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胆小的艾青鸟》

        作者：柳梅蟾宫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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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刚下过雨的南湖公园，路面湿漉漉的。朦胧的路灯像花洒一样，将浑浊的黄光撒在武汉的地面。夜晚，深邃的黑暗撕扯着电气带来的光明，静静的南湖湖水像是镜子，倒映着城市的阑珊霓虹。又像心灵的画板，你低一低头，便能看见你的眼神。你那一望无际的孤单内心，就在此刻被扔在水里，它幽怨地反过头来凝视着你，看得你发虚，却又无处可逃。

　　艾青鸟穿着很多，她知道一会儿还有一场秋雨。她本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听隔壁板块的嬉笑，闻着香苦的咖啡。可是突然，一阵焦躁涌上心头，本来空荡荡的脑海中激起了波涛，她注视着手机上的一则消息，内心涌起了强烈的悲观。

　　于是，她走在南湖公园的小路里，戴着大大的帽子，穿着厚厚的呢子大衣，蹬着软绵绵的靴子，哈着哈气，瞎逛着。

　　天上阴云密布，看不见一颗星星。地上湿滑，她不敢走石板铺成的路。前方不远的小广场，有些年轻的大学生，笑着唱着一些熟悉的歌曲，他们扎着头发，戴着吸汗的头带，脚上踩着轮滑或滑板，噼里啪啦，时不时有掌声和叫好的声音。远处，不知哪里，或许是树林中，有情侣的窃窃私语，也有几位活泼的大爷大娘，紧吊着嗓子，吼出一声声悲怆的戏腔。

　　“后面若是有路——你也不会回来了——”娓娓的戏腔像钢枪一般划破空气，刺进艾青鸟的内心。她不知道为何自己会蓦然回头，可能是那一声拉长的“了”，出彩得很。

　　艾青鸟从小便喜欢湖面。今晚，她费了好大力气才把自己挪到湖边。拖着沉重的身躯，她倚在了楼台的栏杆上。冰冷的铁管栏杆丝毫没有温暖的感觉，一点一点，透过大衣，从手臂一直到心里，再从心里到脸上，不知觉，一颗泪珠“吧嗒”落下，砸进平静的湖面里，荡漾了镜子里的城市之光。这一霎，整个水中的世界都在轻轻地颤抖。

　　“老天爷啊，”艾青鸟用指甲淡淡刮着脸上的泪滴，望着神秘的湖水，喃喃着，“这都什么事儿啊？”

　　高高的、寒冷的楼台没有多少人肯来，艾青鸟一个人依靠着，用脸颊迎接刺骨的风，用眼睛洞察远处湖对面的繁华。软软的木头地板偶尔会有一丝震动，那是她不停地、烦躁地用脚尖踏着、戳着。湖面上没有游船，但有一片网。不知是捞什么用的，好多，杂乱得很，仿佛从来就没有合理的设计，一直那么缠着，绿油油的一团，漂在水面上，被楼台的灯一映，有点吓人。

　　木板震动地更加剧烈，有什么人从后面走上了楼台。艾青鸟没回头，她胆子大得很，无论是谁，她也不怕。

　　“真冷。”一个轻轻的男人声音响起，随后是一阵干咳。艾青鸟心头一紧，手微微抖了一下。她死死抓住铁管栏杆，尽管冰冷彻骨，但是踏实。

　　“一场秋雨一场寒。”那人又说道。突然，一个男人闯入了艾青鸟的余光。她严格地控制着自己脑袋的角度，不许自己偷瞧。

　　那人穿着宽敞的黑色风衣，里面是一件紧身的白色毛衣，黑色的裤子紧贴着细细的小腿，脚下是分不清蓝色还是黑色的鞋子。他的头发有些蓬乱，但总体还算顺直，眼睛小小的，鼻子冒着两缕白气，嘴巴里嚼了口香糖。一张口，便有清新的味道散开，在这黑夜里。

　　他与她离得不远，也不近。

　　艾青鸟把头别过去，死死地守卫着孤单的角落。男人用手挡着嘴巴，重重咳嗽着，渐渐地走了过来。

　　“你小心些，再掉下去。”男人露出了微笑，又是一股清香的薄荷味道。这味道冲击着艾青鸟的神经，进入了她的气管，钻进了她的心里。

　　她忍不住，任谁也忍不住的。在这样寒冷的天气，在这样糟糕的夜晚。

　　“我小心着。”艾青鸟回答着，眼睛还是不肯直视他。她望着湖面上的那一丝丝难以察觉的波澜，望着那一团乱乱糟糟的网。

　　男人又笑了一下，也倚在了铁管的栏杆上，宽阔的胸怀对着艾青鸟，嘴里慢慢地嚼着，饶有兴趣地看着面前的瘦削女人。她也是一身的黑色，面容惨白，头发有些乱，侧面看去，单薄且可怜。像是黑夜中的精灵，这一秒还在，或许下一秒就消失。她来自哪？来自北方的姑娘？亦或是江南的女子。他情愿相信她是湖水中升起的巨大童话木屋里的仙女，饥餐痛苦，渴饮孤独。

　　“你要再小心一点。”男人说道。

　　“是。”艾青鸟回应着。

　　“今天下了一天的雨，我的心很乱，”男人说道，“好容易晴了一会儿，可一会还要下。”

　　“很正常。”艾青鸟说道。她看着湖面里的倒影，那些令人眼花撩乱的灯光摇晃着，炫耀着自己的美丽，今夜没有星星，今夜是霓虹的主场。

　　“这秋天还剩点日子。”男人说道。他时不时低头看着自己的衣服，生怕她抬头的时候，看见他一点儿的瑕疵。接着，他也望向水面，远远的，有两个影子在摇晃，都那么憔悴，都那么单薄。

　　忽然，艾青鸟的耳朵里钻进了一点声音，那是什么？她茫然地回头，寻找声音的来源，却什么也没看见。收回目光，不远处，一个黑影站在灯下，半倚着。她终于看向了他。

　　“这么大的风，眼睛容易肿。”男人看清了她脸上的那一抹泪痕，轻声说道。

　　“是么。”艾青鸟眯着眼，想看更清楚。她移动了自己刚刚扎了根的脚，慢慢向男人挪去。男人也收起了安静的模样，轻握着拳，一点点走了过来。

　　“是啊。”

　　他们终于离得更近，他们互相遮挡着，互相看着。像恋人，慢慢凑近，彼此拼命感受着，对方的呼吸和体温。凛冽的风中，两个温暖的人在相互靠近，两个人的气息在渐渐交融。朦胧的楼台上，两颗破碎的心灵在互相吸引。

　　男人的手无处安放，艾青鸟流下的眼泪不知该不该擦。他的身体冷得颤颤巍巍，她的头发偷偷溜出一缕，随着风飘散开来。南湖的湖水也不再克制，一阵阵水潮撞击着石头砌成的池台边缘，黑油油的湖水也翻滚跳跃，四面八方的乱窜。远处又传来一阵年轻人的喝彩，树林中娓娓的戏腔也进行到了激潮澎湃的选段。

　　柔软的黄色光束轻轻盖在身上，软软的木板地面不再微微颤动，两个冰冷的身躯紧紧拥抱在一起。风小了一点，却有雨点砸了下来。

　　艾青鸟的脸颊突然被冰冷地刺了一下，她慌张地挣脱了。男人的脖颈被雨水点了几下，他打了个冷战。

　　胆小的艾青鸟啊，她头也不回地奔跑着，逃离了楼台，她的泪水止不住地落下，她的嘴巴颤抖着。胆小的艾青鸟啊，你到底在怕些什么？那阵短暂的天晴给了她冷冰冰的温暖，她的内心推开着又拉扯着，她爱着又恨着，她喜欢又享受着寒冷，期盼又靠近着火焰。她强大的内心占满了温柔，她柔弱的身体却充满了冰冷！

　　胆小的艾青鸟啊！你真是个让人又爱又怜的贱人！你真是那朵带刺的玫瑰，一针一针、一点一点地慢慢刺进我这多情的、伤感的、脆弱的心扉！

　　胆小的艾青鸟啊，你想要世界都给你温暖，你也想公平的与之交换。待你满足的时候，却半点都不留情面的一下子收回！

　　那个男人尴尬的站在楼台上面，扭头又看向湖面。他叹了口气，白色的一团雾气在空气中四散开来。孤单单的，只留给看客们一个矮小瘦弱的背影。

　　湖面不知何时又变得平静了，那团乱糟糟的网还在那里漂着。远处游玩的年轻人已经离开，树林中的戏腔也转来转去，进入了尾声。软软的木板，一点点被雨点砸着，发出“扑棱”“扑棱”的声音。城市的霓虹依然在闪烁，公园的树上隐约有虫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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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话可说，献给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