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念我的第二故乡
小品文 大红
五姨家在黑鱼泡，以盛产黑鱼而得名。1981年我和姐姐来到大庆，从此和五姨一家生活了许多年，也与黑鱼泡结下了不解之缘。那年我11岁。
随着岁月的流逝，儿时的许多事情渐渐在记忆里变得模糊。但是，有些人、有些事，终生不会忘记。黑鱼泡这片熟悉的土地，是我成长成熟的摇篮，是童年记忆的百宝箱，是青春与梦想飞扬的港湾。
（一）五姨一家
妈妈姊妹6个，全部是女孩。我从小在五姨家长大，她在姊妹里排行老五，特别顾家，也比较能惯孩子，因此对她格外亲。
五姨是什么样的人？从一件事就能看出来，这件事给我印象最深。夏天，一头牛溜进了五姨家的仓库，结果因吃黄豆太多而胀死。五姨夫觉得扔掉可惜，就悄悄扛回一只牛大腿来，毕竟大腿上的肉离牛肚子比较远。要知道，那时候一年到头吃不上几次肉，想到那香喷喷的炖牛肉，口水自然挡不住，但死牛的肉是没人敢吃的。
牛腿取回来，到底吃不吃？大家都犹豫了。听说，以前有人因为吃了死牛的肉，几天后卧床不起。
“还是算了，万一吃出病来，犯不上，还有这么多孩子！”费劲割下牛大腿的五姨夫也犯了嘀咕。
五姨很干脆，“先炒点，我先吃，看会不会死？没事的话，你们再吃！”
五姨夫没有动地方，我们几个孩子头脑中只想着死牛肉病倒人的可怕事。那时，天正是最热的时候，没有冰箱，牛肉放久了肯定坏。于是，五姨自己动起了手。
如今，她已经67岁的年龄，并没有因为当年吃了死牛的肉而发生意外。五姨年轻时的秉性和风釆一点儿也没有变，不管遇到什么事，总是挺身而出，先想着大家。
五姨家有三个孩子，对我来说，就是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当时，我11岁，小星9岁，二龙6岁，妹妹冰晶只有4岁。三个孩子各有特点，小星比较淘气，用东北方言说，就是比较“驴性“，像小驴一样的性格，大家知道是什么样了吧！二龙呢？属于心特软的那种，仁义又听话。妹妹冰晶头发稀疏，古灵精怪的，长大成人后却变得越来越漂亮懂事，头发也墨黑厚重。人们常说，漂亮女孩小时候不一定漂亮，冰晶小妹就是如此。
五姨家住在家属房第一排，右手第一家就是。房前面有一些废弃的菜窖。一天，二龙和妹妹冰晶两人去采婆婆丁，小妹不小心一下子掉进了破菜窖！二龙吓得回来喊我。当时，他急的说不清楚，只是拽着我，哭喊：“大红姐，不好了，不好了！”
“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好了！大红姐，不好了！”他还是无法说活，只是重复着这几个词。
菜窖很深，最后我把5岁的冰晶救了上来，但没敢告诉大人们。好在她没受什么伤，只是受到惊吓，浑身抖动的厉害。从此，在表兄妹眼里，我成了他们的小英雄、“大姐大”。如今，我们几个都已人过中年，说起当年的事，都觉得有点后怕，万一小妹吓出毛病怎么办？。当时，二龙一把鼻涕一把泪，无法说话、被吓坏的样子，至少历历在目。
孩子们在一起，玩归玩，好归好，但玩着玩着就变了样。因此，相互之间打架、翻脸、生气也是常有的事，毕竟那时候还是孩子，年龄小、不懂事。有一次，我把弟弟小星的牙打掉了。也许是他本身到了要换牙的年龄，反正是牙掉了，至今他的前门牙一直不好！这么多年过去，他一见到我，就报怨说：“都是老姐当年给打的，否则也不会这样，弄的跑风漏气的！”
和弟弟打完架，心里觉得受了委屈，冰晶妹妹又站到了自己的哥哥一边，我就更觉不是滋味，想马上回自己家。于是，写信给身在五常的父母，说了一些至今都在后悔的话。“妈妈，我再也不来五姨家了，他们全家都在欺负我！”
童言无忌。吵过闹过不久，我们几个小兄妹又好的难舍难分，好像没发生过什么不快似的。
五姨是老师，上班很忙，感觉她参加了当时极为盛行的夜校函授之类的学历晋升，一边拉扯照顾着我们几个孩子，一边还要在灯下夜读自学。80年代家家条件不好，生活过得很拮据。没有电灯，用的都是煤油灯，灯罩上挂的都是黑乎乎的煤烟条。后来，有了较为先进的嘎斯灯,也叫电石灯，英文中叫GAS。发光原理就是利用电石与水反应生成乙炔，通过乙炔燃烧发光。这种灯在当时可以算是“绿色的清洁灯”了，但满屋是难闻的“臭嘎斯”味道。
就是在这样的条件下，她愣是把我们一个一个带大，直到成人。现在，小星弟当了单位的小领导，二龙弟一家过得很富足，冰晶妹妹也远嫁他乡，成为学识丰富的贤妻良母。
人过了不惑之年，打打拼拼的豪气少了，但是对生命、生活、人生方面的思考却越来越多。如今，我自己当母亲已经18年，才知道为人父、为人母之艰辛。有时候，一个人静下来，常想起五姨对我的好，她的不易，还有那些艰难却开心快乐的日子。有一点，五姨总是让我感觉很纳闷。“她当年才31岁，怎么那么厉害，竟然带了大大小小4个孩子！如今，我们只有一个孩子，还带不好”。
如今，每当我想家的时候，就会见五姨。回到五姨家，就喜欢在黑鱼泡到处走走，想找回童年的那些或苦或甜、或美好或辛酸的回忆。
五姨家的平房已经变成高楼，那颗大榆树的枝条在光洁的水泥街道边迎风飘扬。它的树皮虽然干枯，个别地方受损祼露，但仍矍铄有力、充满生机。春可挡风，夏可乘凉，秋来避雨，冬中御雪，如一位迟暮老人般守护着它身边的这片土地，见证着黑鱼泡的变迁。冰晶妹妹当年掉下去的废弃菜窖早已不在，黑鱼泡变成了大公园。湖边的芦苇荡在风中摇曳，野鸭子在湖水里游动。它们不时钻入水面，吞食着小鱼小虾。在湖面那一圈一圈逐渐放大、相互交融碰撞在一起的涟漪里，我总能忆起童年的那些欢乐时光。在那里，我仿佛又看到了小星那憨憨的笑容，二龙那沾满泥巴的小胳膊，冰晶妹妹把湖水踩的飞花四溅。她的小短裤早已浸湿难捱，嘴里却不住的高喊着，挥舞一个大贝壳肆意奔跑，直到在落日余辉下形成一片美丽的剪影。
童年啊，童年，你是人生中最美的一段时光。假如我们没有长大该有多好，假如我们能够回到从前该有多好。那里有我们无法忘怀的过去，那里有我们涌动的青春，也有我们在知识的阶梯上攀爬成长的梦想。
现在，黑鱼泡的学校仍然在，但孩子们全部到了市区读书，它被改成幼儿园。幼儿园门前有一些藕荷色的小花，在茁壮成长。看到那些花儿，我又想想起了冰晶妹妹的那条藕荷色的新裤子。记得有一年，亲戚来串门，给冰晶买了一条藕荷色的新裤子。当天下午，她就争抢着穿上身，高高兴兴去上学。可是，等到晚上去幼儿园接她时，发现膝盖刮个大口子。她一边哭，一边把手顺着裂口伸了进去，不想扑哧一声，把新裤子从膝盖一直撕到脚！估计你我都能想象到当时是什么样子，那可是妹妹特别喜欢的一件小花裤呀！
也许，这就是童年。它就像绕过村子的那条金色的小河，将我们从一个个孩童推向未来和成熟。而童年里发生的这些趣事，就是小河里的斑斑波纹，让我们每个人在成长和划向未来时充满了向往和信心。
与三个表兄妹比起来，我当时属于特别懂事的那种，也许是因为年龄稍大些的缘故，从来不让大人们操心。我和姐姐能帮五姨家很多忙，帮着收拾屋子、清扫院子、喂鸡喂鸭，到外面釆野菜，凉制鱼干，还帮五姨夫摘那些鱼网上挂着的鱼，一直要摘到深夜。如今，一想起挂网上的鱼，心里就有点不耐烦，手指好像又被鱼网划出了血。
五姨夫说：“大红，你人聪明，长大了会享福的，注定不是干苦活脏活的命，所以可以不用摘鱼网，让几个弟弟多干点才对”。
我知道，他在夸我，也是疼爱我。多年之后，我姐夫听到了这些故事，却这样说：“大红是大贝勒头，凿凿着”，意思是说我额头大。
我回应道：“额头大也许是不笨的标志！你看，聪明的一休，他的额头有多大。”屋子里顿时变得更加欢笑不断，其乐融融。
五姨夫喜欢挂鱼，每次从湖里拉网上来，都能扛回家一袋子鱼。所以，从小我对各种鱼自然不会陌生。什么鲤鱼、鲫鱼、鲶鱼、老头鱼；牙齿坚硬的嘎牙鱼、大个头的胖头鱼、生性凶猛的黑鱼；花纹鲜亮、粘液团团的大泥鳅，认得清清楚楚，现在还对鱼情有独钟。
爸爸也喜欢捕鱼。他活着的时候，曾经说，他年轻的时候，在河边叉过一条大鱼，二十多斤重，足足有桌子那么长。可惜，在我23岁那年，他离开了人世，离花甲年差1岁。如果他至今还在世，看到我们现在过得如此知足，早已不再受苦受穷，该有多好！
那时候，没有什么鱼市鱼商，经商卖鱼就成了人人鄙视的奸商。因此，除了送人，连鸭子都吃鱼，大抵是因为营养过剩，两只鸭子竟然生了三颗蛋，连续几天如此！有一年，妈妈最小的妹妹－我的老姨从家乡带来两只鸭子，它们没吃过多少鱼虾。见到五姨夫带回来的鲶鱼籽，两只鸭子一通狂争，鲶鱼籽把它们的脖子噎的，咕咕直叫，嘴却没有停止吞食。
黑鱼泡的鸡也是幸福的。它们每天吃鱼吃虾，吃草吃虫，估计是最原生态的散养土鸡、“溜达鸡”了，因而下的笨鸡蛋自然不会差。但那个时候，养母鸡是为了下蛋的，不是专门吃肉的；养公鸡是为了报窝的，也不是吃肉的。想想如今鸡厂的母鸡有多么可怜，下的都是不能孵化小鸡的“死蛋”。它们一辈子连个公鸡也见不到，没有婚姻，也没有养育孩子的机会，就结束了一生。
记得从前，各家的木门上一般都配有一个门弓子，就是弹簧链，用于自动关门的。有一次，从房间往外跑，弓子发力，不小心在门脚边夹死一只小鸡崽。从此以后，我见了死鸡崽就恶心，这也许是条件反射在起作用。几十年过去了，这个毛病仍旧无法改变。因此，我不吃鸡肉，但并不拒绝吃鸡蛋。
那时候，炒出的鸡蛋非常香，清是清，黄是黄，焦嫩无比。每天，我最喜欢做的一个活儿是去捡鸡蛋。玩着玩着，就想去鸡窝边瞧瞧，看有没有新蛋？有一天，一下子竟捡了两只双黄蛋、一只软皮的鸡蛋！
我不解地笑问：“五姨，这不是咱家的蛋，肯定是别人家的鸡过来下的，这么大？还有一个软的呢？”手里的蛋热乎乎的，那个软蛋实在是太软了，像白纸糊出来的一样，拿到手里真难受，心直痒痒。
那次，从五姨口中，我才知道，营养好了，母鸡会生出很大的双黄蛋；营养不足，或者受到惊吓，就会生出皮壳发软的蛋。
如果有人问起，你童年最美的时光在哪里？我会毫不犹豫地说，在黑鱼泡，在五姨家。那里就像人生的一个百宝箱，里面装着我们的童年记忆，也装着太多难以忘怀的人和事。
（二）电视里的英雄梦
黑鱼泡这片熟悉的土地，是我青春的港湾，也是我梦想的青草地。小时候，我有许多梦想，其中最向往的是那个“女侠梦”。
早年看电影，大家都是搬个小板登，习惯于挤在一起看露天电影。等后来有了电视机后，就不怕外面刮风下雨了。第一次到邻居家看电视时，我心里一直在想：“这电影咋这么小呢！这家人真抠门，为什么不买个大的？”
那时候，日本动画片非常盛行，大人小孩都看的过瘾。因为内容吸引人，后来也就不在觉得电视画面太小了。渐渐地，铁臂阿童木成为我心目中的英雄。长大了，我想做一个女侠客，是那种武艺高强，直面是非，侠义助人的形象，还要有“点石成金、一指杀敌”的特殊技艺。为了这个小小的梦想，我还动了真。什么虫子、蚱蚂、蚂蟥、蚰蜒，我一点也不害怕，照样敢拿敢碰敢玩。和那些男孩子一样，经常争抢着在工地的大铁管上跑，在土墙上爬来爬去，用火烧杨树上的毛毛虫，十足一个“野丫头、女侠”样。有一次，为了飞过土沟，竟然把鞋子弄飞。
邻居家有一个男孩叫黄毛子，经常在同学们面前称霸。有一次，他来欺负小星妹妹，我那凶勇侠义劲儿，终于派上了用场，追着对方不放，一直追到黄毛子家里，直到他的父母出现！如今想来，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怎会那么厉害！看来，梦想是行动的指南。后来，我还给自己找了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也许我真的秉性耿直，受五姨熏陶，有了一副侠义心肠”。
很多年之后，五姨夫还常提起这件事，表扬我的正直和勇气。邻居们都说，“针尖对麦芒，霸道遇见了当仁不让，那个黄毛子谁也不怕，就怕刘发家大红”。听说，黄毛子长大后是个小混混，已经死去多年。
说实话，这么多年，我从五姨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她的乐观开朗、人格魅力、与人为善的品行、乐于助人的精神。同时，也学到了五姨夫的幽默诙谐、执着淡定、不怕苦累。五姨与朋友邻里、大人小孩、家里家外人相处的非常融洽，她对谁不放心，常常惦记着！这几年，一到冬天，儿女们都安排她抽出数月时间到南方过冬，北方的严寒，让上了年纪的她无法忍受，这更是儿女们对她最好的报答，她该享享福了。外出期间，她仍旧不忘给这个儿子打个电话，给那个外孙打个电话，时不时关照一下左邻右舍是不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五姨夫曾告诉我，“你五姨一回东北，那些邻居都流泪，舍不得她再离开。”
五姨的亲和力怎么会这么强？我想，与人为善也好，乐于助人也罢，归根结底是五姨有一颗不分彼此、无私无畏的爱心！她从事教育工作几十年，如今已经退休多年，却是桃李芬芳。她的背后有一股无形的东西在发挥作用，那就是用自己的言行来塑造下一代的灵魂和品格。因此，她也影响了并在继续影响着身边的许多人。
（三）知青胡姨
黑鱼泡的故事太多太多了。我另外怀念的一个人就是胡姨，五姨家的邻居。胡姨夫妻俩都是下乡知青，不怎么愿与农村人交往，但唯独喜欢我。可是，做了邻居10多年，我只去过她家一次，所以至今她在我心中都是一个迷，她家常去的都是上海来的知青。这就是两个姨之间的区别。但她和五姨最投缘，不知道五姨是如何获得人家的认可的。
胡姨是上海人，戴个眼镜，特别斯文和有气质。孩子寄养在上海，夫妻俩只是工作在大庆，当年黑鱼泡有许多来自五湖四海的、下乡插队的知青。有一年春节，胡姨回上海，请五姨帮她照看家几天！
那是我第一次去她家，屋子里那个干净劲儿用“无与伦比”这个词语来形容一点也不过份。室内的陈设虽然简单，但摆放的中规中矩，一派充满生活情调的感觉。窗台上的花叶没有一点灰尘，都是嫰绿嫰绿的，到处显得整洁而得体，与外面的世界截然不同！也就是在胡姨家，我第一次睡到了早已听说、却从来都不敢奢求的弹簧床！躺在床上软绵绵的，一颤一颤的，舒服之致。于是，兴奋的不得了，几乎一夜美梦连连，弄的没能睡个安稳觉！
其实，自从第一次见到胡姨，她对我来说就很神秘。那时候，她家窗户上配有一般人家不挂的纱帘，那些纱帘精致而柔美，清洗的一尘不染，但是平时根本看不到屋里的情况。每次从她家门前走过，我就有一种好奇，胡姨家到底是什么样的呢！我一直觉得，胡姨这么有品味的女人，她家一定挺神秘的！
她年轻时长的有点象张海迪，浓眉大眼，气质优雅，典型的知性女人。邻家的鸡刚病死，她会捡回来放血，收拾干净，炖的通红通红的，看着就好吃！她吃饭时，总爱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即不放桌子坐下来吃，也不在屋子里吃。久而久之，邻居们才知道，原来人家是怕把家里弄出异味来，更担心把自己的家俱、衣物弄脏！
对此，五姨常不解的说：“小胡这么干净的人，怎么会吃那个东西！”
对胡姨的这个做法，我也没有弄明白为什么。不过，有一点我是认可的，胡姨人虽高傲，但心地善良，品格高洁。她身上的衣着、室内的整洁程度、纱窗的布置、言谈举止，都说明她很有品味。只是吃那捡回来的死鸡，似乎不合她的身份。
她们从上海带回来的东西，有一样好像是什么奶香味的蚕豆，当时觉得味道怪怪的，我没吃过，因为东北没有。胡姨也从来没有主动给过我，也许她很小气，也许东西本身就不多。后来，终于有邻家的男孩子从胡姨那偷了一把蚕豆，送给我几颗。我才知道，那奶味蚕豆真好吃！
胡姨身上有自己的优点，也有一些我们理解不了的缺点，但她是真心喜欢我的，我是能够感觉到的。从小她就疼爱我，如同五姨一样时时爱着我、护着我。我想，这大概是因为孩子一直不在她身边的缘故，她把我当成了自己的宝贝女儿。当年，她吃那些死鸡，估计也是缺肉年代的体能需要，我只能这么猜测。其实，我们和五姨自己还吃过那些死牛的肉呢！后来，她和丈夫迁至新疆，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她。这是30多年前的事了。
胡姨一家离开黑鱼泡不久，和她们一起来的许多知青也在陆续离开。就像南归的大雁一样，他们找到了适合自己的栖息地。此后，黑鱼泡地区那些来自四面八方的、南腔北调的独特气氛也越来越显稀少。
胡姨离开时，几乎没有说太多的话，只是给我留下许多的蚕豆和书。临别时唯一留下的话，至今令人难忘。“大红，好好学习，将来你会有出息的。胡姨无论走到哪，都会想念你！”
发生的这一切，我永远没有想到；蚕豆、书、贴心话，我也从来没敢奢望。她们是坐着农用拖拉机走的，身边并没有多少令人神秘的包裹行李。
随着突突地车声，胡姨走了，我忍住了泪水，没有哭出来。“胡姨，你也许不知道，我也爱您。你还能回来吗？”
有多少次，在梦中，我曾想起了她沾满泥尘的容颜下那美丽的大眼睛、高傲的气息、优雅的姿态、默然承受一切的目光。梦醒之后，我真想放声大哭。“胡姨，既然您那么喜欢我，咋没把我带走！”
（四）火车情缘
如果说胡姨是一个独特的、有个性的、爱干净的人，我妈妈可以称之为一个干净独特的成了有洁癖的人。
她老人家今年已经82岁高龄，那种追求完美、干净利落劲儿，并没因年龄的增长而有分毫的消退。无论是年轻的时候，还是上了岁数，只要从外面回到家，她第一件事就是把衣服从里换到外，必须当天洗净，无论何时都不会隔夜。我想，估计因为姥爷是一位对任何事情都认真、讲究的老中医，特别干净，所以他的6个女儿都继承了下来！
当然，家族的这个基因也传递到了我的身上。庆幸的是，与此同时，家族人乐观向上、不甘平庸、热爱生活的基因也没有消失，这些优点我也继承了下来。我爱亲人们，也爱黑鱼泡；爱五姨，也爱胡姨，更爱这片黑土地、白云天给我的品质、信心与力量。
人的一生有许许多多的第一次，但最终会走到哪里，谁也无法提前预料。1981年来大庆，是我第一次坐火车。这趟火车从此改变了我的命运。我在大庆读书，在大庆工作，最后在大庆成了家，养育了儿女。这是我，包括亲人们没有料到的。
刚来大庆时，儿童公园特别美，因为刚刚建成，还有许多新式的游乐设施。在这个城市最大的公园里，我第一次坐上了农家孩子们当年无法享受到的摩天转轮。
每当我走到火车站，总是不会忘记当年花了一天的时间，从家乡五常来到大庆的情形。当时，我是迎着激昂的《军港之夜》走下月台的。
当我望着满眼的抽油机和混杂在石油工人忙碌的身影里时，我想到了自己脚下的土地就是全国知名的大油田。后来，我成了这片土地上的一份子，我在大庆扎了根。
当年，我和姐姐刚出站，就见到了五姨夫。他单位的大解放卡车就停在车站东侧的军供招待所。旁边是庄重轩昂的新华书店三层大楼。如今，新华书店还在，但那个专门为军人提供住宿的国营招待所早已不在。
有时候，我在想，火车不只是一个交通工具，它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命运。我因为第一次坐火车而成了大庆人。其实，姐姐与火车的情缘更深。
有一次，姐姐送我上车站，结识了一个大学生。他从师范学校毕业，刚分配到五姨所在的学校。那天，五姨忙，又不放心，就派这个大学生送我们到车站。后来，他成了我的姐夫。姐夫长的帅气，为人忠厚还有才气，喜欢写个豆腐块文章，后来被借调到区政府当了秘书。
身边发生的这一切，都是因火车引起的。我想，这也许可以称为“火车情缘”吧！
（五）家是永远的根
黑龙江五常有山有水，属于人杰地灵的宝地。在全国，五常水稻是响当当的品牌，几乎是妇孺皆知的优质品种。其实，五常的狗肉也是知名的，因为那里是除了吉林省延边州外，朝鲜族很集中的聚居地，狗肉大酱汤是朝鲜族的一大特色。
我爱吃肉，但从来不吃狗肉。
每次听到狗叫声，我就想起了自家的小院子和小花狗。不是指五姨家，而是指我的出生地－家乡五常的农村院。父亲59岁那年，突然离开了我们，那是1993年。如今，家里只有颐养天年的82岁老母亲，还有忠实地守护着小院子的老花狗。
儿女们都想让老人来大庆，可她说什么也不愿意。来了，住几天，就急着要回家。理由是想那条老花狗了，还有惦记着院子里的菜园子，沙果树。
我知道，她的根在哪里？
然而，我有两个根：一个是自己呱呱落地的地方，另外一个是让我成长成熟的地方、我的第二故乡。我常想，假如一个人能够活到100岁，那么，将有六分之一的时间在前者，其余六分之五的时光在后者。如果我们活的更长，前者在人的一生中所占的比例就会更小。显然，上帝给我们在前者安排的时光太少太短。
童年是人生中无忧无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一段时光。也许，为了梦想，我们可以远离故土，过上更美更好的日子，但我们永远不应该忘记那个根。此刻，我突然明白了，胡姨那高傲淡漠的外表下隐藏了一颗炽热的心。那颗跳动的心，其实，一直在想家、想她的亲人们。
家，才是你永远的根！那里没有荣华，只有温暖；没有怨言，只有宽容；没有斤斤计较，只有相亲相爱、不怨不悔。
既然母亲不习惯城市的生活，既然她不愿意来，既然她来了就要回，既然她离不开养育她的那片土地；既然她养育了我们，既然我们已经日夜受到她的庇护和叨念，做儿女的就应该常回家看看。虽然家乡还有好几个姨以及姨家的孩子们陪伴着她，照顾着她，但她的心也许仍然是孤独的。
36年前的火车是从五常把我和姐姐带到大庆的，为什么它就不能逆回行程，从大庆开回五常？我们真有那么忙？
明天，我决定坐火车，带着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回家！
如果姐姐愿意，更好。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