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穿街过巷转入回元观,只见观宇堂皇,廊庑周匝,帐帷幔幕,充牣其中,堂皇三重院落,皆像宫中小殿,廊腰缦回,檐牙高啄,绮疏诘屈,无不穷极精妙!
三人穿廊过径,见道士们在院中拿着长竹竿,绑着锋利镰刀,伸到槐树枝上起伏拉扯着,随着竹竿向下猛地一拽,一簇簇槐角随着一条条枝叶跌落到青石板上,此时槐连豆已由绿青转为黄褐,干瘪瘪的结在枝头毫无生气。
杨贞儿不解其意,眼中带着疑问看向尚君长,尚君长见多识广,道:“此为槐连豆,道士摘下此豆后,通过蒸晒可成药物,就着水喝对身体极好的,别看它干巴巴的,制成药物后,却是香甜浓郁,每年卖于生药铺可为观中带来一大笔可观收入!你看这些道士瘦瘦的,与经常服用此物有关!”
杨贞儿听说服用它能廋身,遂来了兴致,上前摘下一片槐角,用手摸去,粘粘的,见井旁木桶里有水,走过去,倒些水来,洗净槐角,含入口中,只觉得味道极苦,不禁又吐了出来,旁边小道士见她如此发出嘻嘻笑声。
尚君长忙道:“槐连豆不经蒸晒是极苦的,你如此服用,会中毒的!”
杨贞儿咂舌道:“此物有毒?”
尚君长道:“槐角上有粘液渗出,不经蒸晒,无法排出其中毒素,轻率服用,极易中毒!”
杨贞儿生气道:“你知道它有毒,为何不加阻拦?想害死我不成?”
尚君长虽有机变可听她如此说,也觉词穷,急切道:“姑娘说的哪里话来?我哪里要害姑娘?”
黄巢道:“别理她,她这是在无理取闹!”
杨贞儿本待发怒,见道士们齐刷刷看向这里,冷着脸快步走出此院。黄巢见她如此,心中有些忐忑,与尚君长对望一眼,跟在她身后向前行去。
一路向东,就见不远处有一处高台建筑,只见它雕甍画栋,角檐翼然,高台重屋,蔚为壮观。
上得楼来,杨贞儿探身到垛口处眺望远方,二人则走到铜钟前,查看碑铭,只见碑石横置,八角形经幢顶盖,青石材质,碑题为“大唐迴元观钟楼铭并序”,碑文写道:“
银青光禄大夫守尚书左仆射上柱国彭阳郡开国公食邑二千户令狐楚撰
翰林学士兼侍书朝议大夫行尚书兵部郎中知制诰上柱国赐紫金鱼袋柳公权书
《礼》之《乐记》云:钟声铿铿以立号,号以立横,言号令之发,充满其气也。春秋之义,有钟鼓曰伐,言声其罪以责之也。而道人桑门师,亦谓为信鼓,盖以其警斋戒勤惰之心,时朝礼早暮之节。故虽幽岩绝壑,精庐静室,随其愿力,靡不施设。
京师万年县所置回元观者,按乎其地在亲仁里之巽维。考乎其时,当在至德元年之正月。前此天宝初玄宗皇帝创开甲第,宠锡燕戎。无何,贪狼睢盱,豮豕唐突,亦既枭戮,将为污潴。肃宗皇帝若曰:其人是恶,其地何罪。改作洞宫,谥曰回元,乃范真容,以据正殿,即太一天尊之座,其分身欤。
贞元十九年,规为名园,用植珍木,敕以像设迁于肃明。辇舆既陈,絙绋将引,连牛胸喘而不动,群夫股栗以相视。俄而或紫或黑,非烟非云,蓬勃牎牖之间,絪缊阶砌之上。主者惶恐,即以状闻。德宗皇帝骇之,遽诏如旧。而廊庑未立,鼓钟未鸣,入者不得其门,游者不知其方。
大和初,今上以慈修身,以俭莅物,永惟圣祖玄元清静之教,吾当率天下以行之。由是道门威仪麟德殿讲论大德赐紫却玄表冲用希声,为玄门领袖,抗疏上论,请加崇饰。其明日,内锡铜钟一口,不侈不捹,有铣有于,而带篆之间,元无款识。今之人其罔闻;后之人其罔知。四年夏,有诏女道士侯琼珎等同于大明宫之玉晨观设坛进箓,遂以镇信金帛刀镜之直,并诏中朝大僚、外舍信士之所施舍,合七十万,于大殿之前少东创建层楼。栾栌既构,簨簴既设,合大力者扛而登于悬间。鲸鱼一发,坑谷皆满。初拗然而怒,徐寥然而清。沉伏既扬,散越皆黜。终峰嶪以振动,观台廓而开爽。闻其声者,寝斯兴,行斯归;贪淫由是衰息,昏醉以之醒寤。虽三涂六趣之中,亦当汤火沧寒,拲梏解脱。钟之功德,可思量乎。
余于威仪有重世之旧,闻其所立,悦而铭之。其词曰:
钟凭楼以发声,楼托钟以垂名。钟乎楼乎,相须乃成。盘龙在旋,蹲熊在衡。百千斯年,吾知其不铄而不倾。
观主太清宫供奉赵冬阳;上座韩谅;监斋任太和;前上座王辩超;大德郭嘉真;道士田令真;直岁田令德。
开成元年四月廿日立。邵建和刻。”
黄巢见碑文字体笔划劲健,点画爽利挺秀,骨力遒劲,外疏内密,结体严紧,不禁对柳少师一笔好字赞叹不已,当他看到:”内锡铜钟一口,不侈不捹,有铣有于,而带篆之间,元无款识......于大殿之前少东创建层楼。栾栌既构,簨簴既设,合大力者扛而登于悬间。“
这才看向悬于此间铜钟,铜钟之上刻有篆文与道教所特有的符文,钟顶之上端坐一蹲兽,唤作“蒲牢”。
蒲牢,相传为“龙生九子”之一,喜好音律,善于嘶鸣,充作洪钟提梁的兽钮,助其鸣声远扬。蒲牢生于海滨之南,十分害怕鲸鱼,一旦遭遇鲸鱼攻击,它就会大喊不止,发出洪亮的声音。
转而去看撞钟长木,竟雕刻成鲸鱼形状,知其为求撞击铜钟之时能够发出悠扬浑厚之声。
顺着碑文向下看:”鲸鱼一发,坑谷皆满。初拗然而怒,徐寥然而清。沉伏既扬,散越皆黜。终峰嶪以振动,观台廓而开爽。闻其声者,寝斯兴,行斯归;贪淫由是衰息,昏醉以之醒寤。虽三涂六趣之中,亦当汤火沧寒,拲梏解脱。钟之功德,可思量乎。“
黄巢一见如此,手握鲸鱼木,向铜钟撞去,铜钟受此撞击,发出激荡之音,竟有振聋发聩之感,惊得旁边尚君长魂魄四散,连连摆手!黄巢见状,忙止住撞钟,就见一名道士登楼而上,尚君长恐他责怪黄巢,对黄巢道:”你去别处看看!我记完后前去寻你!“
黄巢听闻,不敢看向道士,侧身走下楼去向北而行,不多时出得东院转而向西,来到正殿前院,只见大殿雄壮威武,高甍凌虚,斗拱森森,飞檐翘立,这才相信玄宗皇帝厚待安禄山之说。
进得殿来,太乙天尊端坐于九色莲花座上,手持杨柳洒琼浆以救苦厄,九首狮子头上环绕九色神光吞吐火焰,簇拥宝座。金童玉女分侍两旁、众多真人、力士、金刚神王护卫在神殿左右!
黄巢对佛、道两家极为崇敬,见太乙天尊像气度雄伟,一副悲天悯人之态,遂倒身下拜,口中念念有词,一番虔心礼拜后,方才起身,在供奉箱中放入些许铜钱后,就要转身离去,耳听身后有人言道:”道兄留步!“
黄巢扭转身形,见是刚才登楼道士,心中不安道:”你与我说话?“
道士点头道:”家师请道兄前去一会!“
黄巢道:”你师是?“
道士神色凝重道:”罗浮山人轩辕集!“
黄巢听后,吃了一惊,他早就听过轩辕集大名,此人交往之人非富即贵,连皇帝也常常把他请进宫去,听说他年初回罗浮山了,怎地此时竟出现在回元观中?
踌躇片刻道:”我与轩辕上人素无旧交,今日相请还请告知因由,否则小子不敢领命!“
道士道:”家师昨日练虚之时,吩咐贫道今日在钟楼前等候,把首位撞击金钟的道友带与他一会,道兄与家师所述体貌相符,还请抽身前去小晤一番!“
黄巢听他如此说,想来自己误打误撞敲响了金钟,才有今日之缘,不加细想跟在他身后,向后院而去!行进院中,只见松枝挺立,龙柏深深,一道士在大树华盖下禅定打坐!引着黄巢前来的道士不敢相扰,轻声把黄巢让进后室,告知他打坐的道士就是轩辕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