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图是文中六丁所写的诗。
前言:2017年11月26日(农历十月初九)下午1点10分,我的父亲,离开这个世界。父亲生于1931年11月29日(农历十月二十),享年86周岁,虚岁87。以此文《七丁忆父》,纪念父亲。纪实作品,可能加入了作者模糊甚至错误的记忆,还有一些想象。小说,有时候会加入了作者的亲身经历和听来的故事。一切文字也都不那么重要了,漂浮在上面的心情,如果能够被捕捉,那已经是人生的幸运。
一、委屈和清白
小学三年级,七丁背着书包,兴冲冲回家,门槛边上却被人拦住了,原来某个单位的人在执行任务。一辆大车把父亲带走了,他拱拱手,说自己是清白的。围观的人奇多。请了律师,律师从县城走到小丁家,调查了解情况。最后定案,涉及到所在单位的几百元资金。此前有一次清帐活动,金额吓人很多。一年后此事了结,父亲回到家,一切回到了从前,甚至还不如从前。
他原来所在单位是个变电所。所谓变电所,就是拉线路,然后再建一个站,通过这个站,把遥远地方的电力输送到老百姓家里,老百姓可以用上电灯。这个变电所负责一个大区,也就是几个乡镇的电力供应,据说除了县城,这个区是率先通电的。他是这个变电所的负责人。七丁的老表家那时还没有通电,小老表来到七丁家,把灯泡当成煤油灯,出门时候使劲吹,却怎么也吹不灭。
父亲说,自己是有功的,用现在的话说,是争取了项目,争取了资金,并且扎扎实实干事情,为当地带来了好处。没想到太"红"了,惹人嫉妒,得罪了“仇家”,遭到"算计"。
此后八年左右,申诉是生活的重点。齐齐哈尔某律师事务所的律师回老家,帮助他写了申诉书,申诉书有好多页,那时没有电脑和打印机,全部手写,龙飞凤舞,字体清晰而好认。经过很多努力,最终改判无罪,这是一件任何时候都很不容易的事情。也恢复了工作,回到"变电所"升级后的"供电所"上班。又工作了一年多,到了年老休息的年龄,办理了手续。
他想去掉判决书确定"无罪"但留下的一点小"尾巴",有关单位出了一个函予以澄清,但是没下判决书,算是成功了一半。
到了70岁左右,发现养老是个问题。打了无数次报告,找了无数的人,想申请退休工资或者生活费,没有成功。其中一个原因,据说是他"农电工"的身份,没赶上退休后的县里单位的"收编"。
这些颇费周折的事情,影响了家庭的生活。不快的心情郁结,难免影响性格和脾气。
七丁母亲无数次劝说,求人的事情,花时间,花路费,何必呢?七丁父亲哪里听得进去,有时气得拿起来椅子,终究没有挥舞出去。申请退休生活费,七丁也帮助咨询过。七丁哥哥六丁也说,别跑了,生活费由他出。父亲说,如果原单位能出生活费,讲出来好听,这样可以称为退休干部,大家看法就不一样,做人就是要个"鼻子"。这个"鼻子"就是"面子"的意思。
国家还是给农村他这样年龄的老年人按月发钱,虽然不多,比没有强多了。父母亲的生活费,主要由六丁承担,六丁是七丁的哥哥,七丁也出钱。这对于六丁和七丁,都是很乐意的事情。
七丁总是看到,父亲跑申诉,跑退休生活费,材料里说着他过去的“辉煌”“委屈”“清白”。进入80岁以后,跑不动了。几十年喝茶的习惯仍旧保持着,天天打扫庭院。给七丁的电话,不再是上面的这些事情,也不再是维护宅基地权益的那些事情了,而是问工作如何如何,叮嘱搞好领导同事关系,努力工作等等了。有时打电话,母亲接到,常说父亲出去玩了,去打牌去了。父亲80多岁,还稳当当骑着电瓶车,甚至带母亲去他们的闺女家里,幸好都是平平安安的。
故事似乎告诉我们,正义的力量始终在,正义终会到来,也应当到来。一场官司,可能会给一个家庭带来长期的影响。打官司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打官司最难的,莫过于还无罪者以清白了。事情即使有完全的、很大的或者一定的道理,但是要想成功或者实现,还必须"事在人为",付出十分的努力。
二、读书与做事
委屈与清白并不是人生的全部。世上还有很多幸福的事情。
拥有很多兄弟姐妹,是人生的幸福。七丁刚出生的时候,很瘦,这是听一位亲戚说的。那时候,一家生了孩子,亲戚会过来看,送上一两或者二两的红糖。41岁的母亲很发愁,自己是否能把第七个孩子养大成人呢?那时候,周边人的寿命还是以60多岁居多,但谁能说自己就一定能活到60多岁呢?母亲今年84岁了,那是无比的欣慰,因为七个孩子长大了、结婚了,都有了自己的孩子。
七丁是家里的第七个孩子,家里还有大丁、二丁、三丁、四丁、五丁、六丁。
父亲没有读过书,小时候放牛、挑臭鲑鱼、从江南驼树、当锯匠。后来做过很长时间队、村的负责人,然后去筹建变电所。慢慢练习写自己的名字,写一些很常用的字。
七丁的父亲,有着父亲模样的大方。母亲说过,家里一旦来了人,父亲就催着母亲做饭,着急忙慌地,总得弄出几个菜来。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这叫“省己待客”,就是家里节省着,也要准备好酒好菜,招待客人。
七丁模仿着这种大方。家里有麦乳精,父亲买的。七丁感到自己吃不过瘾,就带到教室里,一人抓一小把,类似于现在的分享。母亲说七丁有一次拉人吃花生,自己摔倒了,额头磕在钉耙上,出血了,留下疤痕,七丁却不记得此事了,当然,疤痕还在。
父亲支持七丁从小学读到研究生。
七丁的小学,父亲是放手不管的。到了初中,开始提醒和督促了。
父亲说,七丁初中不够勤奋,贪玩,如果听他的话,会考得更好一些。七丁照例不服,反驳几句,说我还能考得更好么,我不是考上了县重点高中嘛。
父亲还说七丁从小不干农活,七丁也会反驳,说他打过稻子、插过秧。
高中的时候,父亲甚至到学校给七丁洗衣服,并且很健谈,七丁的同学们都记得老人慈祥和善的样子。幸好,七丁读了大学,之后还读了研究生。
六丁读书就比较轻松,小学跳了一级,初中高中是在邻县的重点中学,高考是那个县的文科状元,去北京读了大学。不过大学期间,有一年社会不是很稳定,七丁看到父亲一个人在楼上坐着,忧伤哀愁的样子。那时,是砖瓦房,但是房子比较高,中间铺上木板,再留一个方形的口子,用梯子可以上下,上面就是楼上了。
七丁父亲总是鼓励身边的人读书,热心为大家出主意,比如到哪个学校读书、高考填志愿、报考研究生,等等。
父亲在没有上班期间,以及年老离开单位以后,依然从事农业,有时也做一些生意,比如变压器的销售、组织编织草袋的生产销售等等,做得很精彩。
六丁和七丁工作后,父亲很自豪,总是打电话鼓励他们好好干,盼着他们升职。老观念总是不提倡换单位,六丁换单位后,两年后才告诉父亲。七丁今年刚换单位,还没来得及告诉父亲。
父亲努力做好事,至今还有人念。有一位亲戚小孩,出生后很瘦,常生病,营养不良。七丁父亲从市里给这个孩子带了农村里见不到的奶粉,后来,这个孩子成长得挺好。七丁听说了数不清的故事,生了病的,要去市里治疗,七丁父亲帮助住旅社或者招待所,帮助找医生。当然,这些主要是上世纪70年代的事情。困难时期,帮助人,大家更加难忘。有时候,有人在外边遇到事情,父亲也给六丁、七丁打电话,嘱咐能帮到的尽量帮。
有一些故事,总会流传下来。有一些记忆,总是亲人来珍藏。
三、逝去与怀念
今年六月份,父亲已经吃不了多少米饭,去了北京,六丁和七丁带他去了两个医院,是胃癌晚期。
在做胃镜的时候,父亲害怕了,说做胃镜有风险,得回老家把事情安排好,再来北京做胃镜。劝说之后,做了胃镜,花了约1个小时。出来之后,满面春风,说什么毛病也没有,通过做胃镜,胃部感觉舒服多了,做胃镜的医生那是非常的认真,水平很高。
六丁和七丁请医生开了口服化疗药,还有营养粉。
在北京照顾外孙的三丁,与七丁一起,送父亲回老家。
六丁频繁回老家,有时住一个月。七丁也是频繁回家,父亲问,工作好吧?七丁换了单位,离开机关到了社会单位,不好对父亲直说,有时候只好呆个十几分钟,又离开老家返回北京。
三丁一直在老家陪着父亲,父亲终于感觉不行了。三丁打电话给六丁,六丁回到了老家,过了三四天,又把七丁喊回来。大丁、二丁、四丁、五丁也都带着孩子们从县城或者附近乡镇回来了。
父亲静静地在床上躺了三四天,一个小时左右喝点水,喝点营养粉,支撑着。
此前好多天,父亲把他的衣服都叠好,有的还用绳子捆好,平平整整。
父亲把他余下的现金、存折都整理好,交代如何分配使用。
父亲对七丁说,再找医生买一些好的药。七丁点点头。
父亲问七丁请假了没有,嘱咐过段时间好好去上班。
父亲要求大家值班,早上的时候,他对熬夜的亲人说,你们去休息吧。
父亲有时候还坚持下床方便。即使在床上,他也提前说,把身子翻转过来,方便我们照顾。
父亲已经非常瘦,清晰地看到全身骨骼的样子。
母亲前段时间骨折,做了微创手术,26日那天中午12点,七丁推着轮椅把母亲送到父亲床头。母亲对父亲说: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这么多孩子都回来了。这时候,父亲闭上了眼睛。
一切按照风俗和规矩举办,火化之后葬入祖坟。
大丁的女儿说,时常想起外公。
大丁的儿子说,时常想起外公呼唤我们的名字,亲切而爽朗的笑声。走得突然,我们来不及告别,这样也好,因为我们永远不告别。
二丁的儿子,那天晚上,在火钵里,不断地给外公烧纸。
三丁说,给祖坟砌砖的那天早上,她梦见父亲说:起来、起来。
三丁的儿子,那天晚上,在火钵里,也不断给外公烧纸。
三丁的女儿说,我觉得外公还在老家好好呆着的,没有走。
四丁说,外公、父亲永远活在大家心中。
四丁的女婿说,今年过年就没有外公一起谈谈心事了,没有外公不断鼓励我们要进步了。
五丁从大学里回来,说会写篇短文纪念外公。
六丁梦见父亲又来到院子,久久不愿离开。
六丁的爱人说,今天头七,当祠堂前最后祭奠的烟火堆红成一片,热力推着灰烬升空飘散,我抬头看,高远的天空,几行人字形飞鸟由东南向西北飞过,缓慢,像九霄之上翱翔在人间的探望,似乎是祭奠的最后一个仪式,俯仰之间,纵有留恋,也驾鹤归西而去。
七丁的爱人说,当初自己的父亲离世,是恐惧而忧伤,这次却没有了害怕。
七丁听说,父亲去世前,有时什么都吃不下了,他说,我为什么吃不下啊,我非得吃下去,我还想再过三年!
七丁记得,大约是父亲70多岁的时候,父亲说,如果年轻十岁,他还要干一番事业。
告别时候用的照片,是前几年拍的照片,大家都说拍的好,父亲健康、乐观、爽朗地笑着。
人来人往,生前那几天,村里王姓、檀姓、廖姓,都过来看望。死后,村里很多人都过来吊唁、帮忙。大家说的最多的感叹,就是“稻子黄了”,意思是:人如同一粒粒稻谷,当他成熟了,就该收割了,最后放入仓库里。
补:12月10日早上8点,“王的家园”微信群。
六丁说:家里的狗几天不吃不喝,今天凌晨离开了这个世界。
四丁说:父亲在世时,肉有时自己不吃先给它吃,狗对父亲有着深厚的感情。
三丁的儿媳妇说:还记得到家第二个晚上,狗狗在我妈那屋门边卧着,人来人往,我坐在它旁边,我对它说:不要卧在门口,人多别踩着你了,去里面。它抬头看着我,眼泪汪汪,我感受到了它跟我一样悲伤,我跟它说:你是不是也很难过,我也很难过,外公都很爱我们的,我们都要好好的,你还要好好陪着外婆呢。它就一直瞪大眼睛看着我说话。我说完,它就进屋里面卧着了,像是听懂了我的话,当时我就流泪了,跟我爱人说了,我爱人说狗狗跟外公也有很深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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