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儿,这世上真的就没有解药了吗?”
“靖儿,为何?你为何始终不肯告诉我最后一颗解药在哪儿?”
那是一个深沉颓然的男中音,我以为他是中毒的人,睁开眼睛发现脸色苍白垂死无力躺在床上的,却是我自己。
我便是男子口中的靖儿,一个身中剧毒生命即将走向结局的女子。
然而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呢?我是在睁开眼睛的一瞬间知道的,全是大脑里生出来的回忆。我是一个江湖女子,从小跟着师父习武,至如今年岁,已是身怀绝技精通各种剑术的所谓高手。在我床前唤我名字的是我的师兄,我们算是青梅竹马。
可我心属的似乎并不是他。我心属的那个人,也正是害我至如此田地的始作俑者。他是这个山庄的主人,我与他相识于江湖,心许时并不知他身份,亦不知他早有婚约。
毒药是我心甘情愿服下的,亦如师兄所料,我是知道有解药的。自己炼的毒,又怎会不知解药在何处。可我不愿意活,只求一死。既然他要复仇,那就由我来做这个了断。我无力闭上双眼,欣然接受生命走到尽头。愿我此去,恩怨皆了,转入下一世,不再有任何瓜葛。
然而再次睁开眼睛,却并不是想象中的昏暗炼狱,床边的人亦不是师兄。是他,飘飘青衣,站在我视线两米开外。
“你以为你死了就能化解这段恩怨吗?”
“若我死,你能释怀,那我便死。”我有气无力的吐着字,声音细微,并不能确认他听不听得见。罢了,听不听得见,我也只剩下这一点力气。
“告诉我,解药在哪儿?”
我笑了,惨白无力的笑不出声。“你不是巴不得我死吗?我若活着,你又要满世界追杀我,何必呢?!”
“靖儿……”我听见他突然悲痛唤我,声音近在咫尺,“你若敢死,我便屠杀你满门,包括你师兄。”
我想看清楚他近在咫尺的容貌,却终究一片模糊。“去唤我师兄来。”
他迈开步子向屋外走去,打开门的那一瞬间,阳光照进来,格外刺眼,把他的伟岸身姿变成幻影。
“你记着,从今以后,我不会再踏入山庄一步。你我,就此别过,终生不会再见。”我说。
我终究未能死去,撑着最后一口气告知师兄解药的位置。师兄与他二人合力劈开那座古墓,取出黑木空棺内镶珠盒子里,最后一颗解药。
我服下解药,毒性全解,安然无恙。自那日阳光下的幻影,我没有再见过他,彼此谨遵约定。我痊愈后便和师兄离开山庄,从此隐姓埋名,浪迹天涯。
这世上从来没有那么多相濡以沫,更多的只是相忘于江湖。我与他,便这样吧。他自娶妻生子,有他的相敬如宾恩爱一生;我自游历天下,有我的潇洒快活自由一世。
然而老天爷,终是见不得,我这样逍遥自在。不过短短三年,无忧无虑的日子便结束。
我和师兄再次遭到追杀,即便以我二人的武功,那些刺客根本不能伤我们分毫。他们只是一批又一批,前来送死。
是我不甘心,想要查清刺客背后的主使。他答应的,放下所有恩怨,今生都不再相见,此番又是为何?
时隔三年,我和师兄终究再次踏上这片土地,曾经说过今生都不再踏足的土地。是黎明刚晓云雾未散的清晨,我在一家包子铺前买吃食,顺便打探消息。
因庄主夫人娘家有事,庄主和庄主夫人昨日已启程前往,目前均不在庄中。
“这般巧合?”我自言自语道。
要追杀我们的人,若不是他,还能有谁?我木楞思索着。
耳边突然感受到一阵声音,多年的习武经验告诉我那是箭疾驰而来,穿过风的声音。我反应迅速转头,看见的是与我只有分毫距离的一支箭头,而箭尾正被师兄握在手中,他抢先一步,已经拦下要伤我的暗箭。只是一瞬,我目光凌厉找到射箭者的位置。但也只是这一瞬,又是一支箭飞来,在我的眼皮下,飞快窜进师兄的后背,穿出胸膛。
“师兄……”我惊慌瞪大着眼睛。
他面上惊恐无力,身形却丝毫未动,替我挡下刹那追赶上来第三支箭。
我张着嘴,又怒又怕,眼泪瞬间滚出眼眶。我使尽全身力气发动功力,腰间的两把短刀迅速飞出去,找到刺客的位置,我五指用力收紧,它们便轻易一一穿过刺客的喉咙,我手指一松,它们又飞回来重回我双手,沾满刺客的滚烫鲜血。
师兄连中两箭皆是要害,终于支撑不住,嘴角渗出鲜血,倒在我怀里。躲在暗处的刺客在这个时候围上来,我丝毫顾不得,缓慢将重伤的师兄放平在地。
“啊…”我泄愤凄惨的叫着,眼泪与鼻涕都流进嘴里。我站起来,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看向围成一个圈将我包围的黑衣刺客,手伸到空手散开五指,毫无疑问短刀飞出去,手指看似轻柔在空中画着圈,短刀却飞快锋利刺破每一个原本鲜活跳动的喉咙。
不出半刻,刺客全部倒地,而我毫发无损,除了看着师兄受伤产生的心痛。我甚至在笑,冷血又无情。我并非深明大义的江湖侠士,他们胆敢伤我的人,就都得死。
我将重伤的师兄安置在一家客栈疗伤,好在他亦是自幼习武,身体比一般人强健得多,半月以来,已能轻微活动。我终于能安下心来,去解决那些恩怨。
那日艳阳高照,山庄里的人原本各自平常,直到我手持寒剑,只身杀入。我来不及多想其他,我只知道,是那个女人要我死,她不允许我存活在这世上。现实容不得我仁慈,更何况我从来就不是一个仁慈的人。眼观之下,躺着一具具尸体,仍旧有人为护主向我袭来,明知不是我的对手,他们却只能在恐慌和绝望里倒下。
我不知道我杀了多少人,不计其数。直到我见到他,还有他身后要置我于死地的女人,近期突如其来那么多刺客,竟都是她派来。而如今我面前的她,看起来却是这样一个毫不识武功的弱女子。她躲在她的丈夫身后,眼神却不是害怕,更像是万般仇恨看向我。
“靖儿,你竟敢……”说话的是他,看着我的眼神仇恨又不敢相信。
“我竟敢什么?我竟敢违背约定?”我冷笑,转而凌厉看向他身后的女人,“违背约定的是她。”
随着我左手运功使出短刀飞向那女人,他的眼神也转向身后的女人。
“你派来的刺客,害我师兄身中两箭,我今日杀你山庄人士几十,姑且算是抵过一箭。剩下这一箭,你得亲自来还。”
女人被眼前的短刀吓得惊慌后退几步,险些摔倒之前他抓住她。“为什么?”
“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女人霎时间变得歇斯底里,“你我朝夕相处,你何曾有正眼看过我。不错,我是你的妻子,看似风光的庄主夫人,可三年来你每日梦里呢喃的却是她的名字。靖儿,我这个庄主夫人,从不及你得靖儿半分。你却来问我为何?你竟敢问我为何?!”
她的每一个字我都听得清楚,我理解她为什么容不得我,为什么要天涯海角追杀我。可这并不代表我会容许。
“说吧,你想怎么了断?你自己动手还是要我帮你?”我沉思片刻又道,“想来你不会武功,自己动手怕是疼痛难忍,还是容我帮你吧。”
短刀又飞进她一步,眼看下一秒即将刺入她光滑雪白的喉咙。却被他一手抓住,血从他的五指之间流出来。
“靖儿,你不能…我不准你伤她。”他说。
女人也许不曾想到,她自以为从不将她看在眼里的丈夫,此刻却这样维护自己。她明白过来,他这样重情重义之人,对她即便没有男女之情,夫妻情分却还是在的。她不是他爱的女人,可她却是他孩儿的母亲,所以他维护她,拼死维护。
“伤?哈哈哈哈!”我忍不住仰天大笑几声,“你错了,今日不管你准不准,她都必死无疑。”
我五指转动回收短刀,在它挣脱他血淋淋的手掌之后,却又刹那转向,飞到女人身后,从背后刺入她柔弱的身子。她惊恐无力的表情,和当初师兄中箭时的面孔,一模一样。
“靖儿……”他大概是想叫我住手,可是一切已经来不及。
“啊!”惊叫的是女人身后的中年妇女,她手边牵着一个两三岁的孩童,她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将孩童护进怀中。
我不过看了一眼,再回神时,他的剑已经出鞘,此刻正架在我的脖子上,只要我稍有妄动,它便会割破我的动脉。
我看向近在眼前的这一张脸,这次终于看清楚,他双眼通红,眼角有泪划下来,流过他棱角分明的脸庞。
“你可记得,三年前你同样这样剑欺我脖颈,我让你动手,你却舍不得。后来我甘愿服毒了恩怨,也是你舍不得,苦求威逼要我活。那么今日呢?”我丢下右手中的长剑,抚上他的脸颊,“今日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为当年我师父对你山庄上下的屠杀报仇,也为你的夫人报仇。”
“靖儿…”他沙哑唤着我的名字,我知道,直到此时此刻,他仍旧舍不得杀我。
“那是你的孩子吧。”我话锋一转,看向不远处中年妇女怀中的孩童,“你看呐,他还不知道他的娘亲已经离他而去,真可怜。没有娘亲的孩子,活在这世上也是辛苦,你说是吧。”
“你敢,你敢!”他谨慎低吼,剑又欺近我一寸。
我笑了,笑他太过天真。“事到如今,我没有什么不敢…”
我一个错身运用轻功,脚步转换飞速,身子已经离开他的剑来到他身后,迅速逼近那个孩童……
“啊!”尖声吼叫的依旧是那个中年妇女。
只是这一次,被剑刺中的并不是她怀中的孩童。而是我……
我心满意足挤出一个笑容,我想,我身后中剑的模样,和师兄和那个女人,肯定不一样。因为我是心甘情愿的,如同三年前服下剧毒那般心甘情愿。
“靖儿…”他拨出剑的那一刻,我终究承受不住向后倒去。
意识模糊之间,我被他抱在怀里,他伸手捂住我胸口涌出来的鲜血,眼泪一滴又一滴落在我脸上。“靖儿…靖儿,你为什么要逼我?为什么要逼我?”
“从此,我们,再不相欠。”
我缓慢闭上眼睛,原来死亡竟是这般感受,这对于我来说,不曾有痛苦,只是解脱。
“靖儿!”
失去意识之前,我又听到那个熟悉的低沉男中音。师兄,他大概已经看到我留下的信了吧。
愿我此去,恩怨皆了;转入来世,无牵无挂。
只记得那日。
青山绿水,落花流水之间,河边大树下,女子在舞剑,白裙翩翩,身姿飒爽。突然她目光如炬,转向不远处另一棵树,手中的长剑亦是飞奔而去,霎时间深深刺入大树根中,剑穗在空中急剧晃动。
“是谁?!”
这时青衣男子从树后站出来,双手抱拳向前一敬。“姑娘,真是好身手。”
看着眼前这个男子,剑眉星目,棱角分明,好一副俊美皮囊。
她自知自己身手了得,可这赞许的言语从他口中说出来,她莫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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