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一菊阳光
我们住在同一个城市,每年的母亲节,我们兄妹三人总会带着爱人和孩子,陪父母吃一顿饭。
人们常说,有仪式感的生活幸福指数会很高,确实不错,母亲节那天的晚饭母亲吃得格外开心,看着儿孙满堂,还有这来之不易的美好生活,母亲总会一遍又一遍地对我们说起过去的事情。
关于母亲过去的事情,我们兄妹三人从小听到大,每年必说一次,每次说都眼含热泪。她深切地怀念着她的母亲,我们则膝下倾听,感受到浓浓的母爱之余,还感叹不管时代如何变迁,母亲对孩子的爱都是一如既往,无关时空地存在着。
十年浩劫,不仅是国家和民族之殇,还摧残了千千万万的家庭。
母亲生于50年代初,出生在一个半读半耕的家庭,外祖父是个教书先生,外祖母则是个干农活的妇女,由于当时社会物质的匮乏,在生了两儿两女后,身体透支病死了,那时母亲才九岁。后来外祖父再娶,还是个干农活的妇女,这个就是母亲的后娘。
都说后娘狠毒,可这个外祖母却是个温和善良的女人,她为了养活我母亲兄妹几人,甚至不再生育,这在当时的农村社会里,是个受人唾弃的举动。
然而外祖母并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不但将外祖父照顾得很好,也对母亲兄妹几人供书教学,自己却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日子虽然过得清苦,却也其乐融融。
母亲十多岁的时候,文化大革命爆发,来势汹汹。像我外祖父这样的教书先生就被列为“牛鬼蛇神”,虽然在南方的农村阶级斗争不像北方那样激化,但是外祖父还是常常被推至晒谷场中间,接受村民的“教育”和指指点点甚至打骂。
母亲清楚地记得,有一天晚上外祖父回来时,满身是血,走路东歪西倒,是扶着墙回到家的。泪流满面的外祖母扶着他躺在床上,从此外祖父重病一卧不起。
生活一下子没有了主心骨,也没有了经济来源,本来就贫困的家变得更苦了。那些带着红袖章的村干部还每天晚上来家里“看望”外祖父,一是看看外祖父是不是真的不能起床,二是实为监视。
十年浩劫,许许多多的文化人不是被折磨而死,就是纷纷出逃,他们大多逃到香港、台湾甚至不惜危险辗转逃到国外,人才的流失使当时的中国变成了一个更加落后、固步自封的国家。
不堪折磨,终于出逃。
终于,在一个滂沱大雨的夜晚,外祖母带着病重的外祖父出逃了,全村人都不知道他们逃到哪里,只留下还在睡熟中的母亲兄妹四人。
下了一夜大雨,清晨才稍稍停止。母亲刚刚睡醒,她睁开眼睛就看见床头上放着一大盆米饭,要知道当时母亲家是连喝粥都是一天只能喝一顿的,哪能吃得上米饭呢?这可是一个月的粮食呀!
已经十多岁的母亲这一惊可不小,她隐隐约约感觉到要发生大事了,她赶紧叫醒还在睡熟中的舅舅们和小姨,还揉着睡眼的他们还没来得及说话,母亲就跑到外祖母房里,果然,床上空空如也,卧病在床的外祖父不见了,惊恐的母亲叫了几声:“娘,娘!”也没有得到回应。
母亲“哇”的一声就哭了,闻声赶来的比母亲还大一些的舅舅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要知道这样的变故对于四个十多岁的孩子来说是多么的残酷。
幸亏两个舅舅扮演了小小男子汉的角色,代替了外祖父和外祖母,承担了整个家庭,母亲和小姨才得以长大成人;也幸亏村里的人不再纠缠外,再也没有刁难母亲兄妹四人。
然而,外祖父和外祖母到底去了哪里,母亲一直都不知道,也不敢去打听,怕暴露了他们,也怕给自己带来灾难。
直到90年代初,香港回归中国正如火如荼,大陆也放宽了关于香港的一切政策。母亲这才得知原来外祖父和外祖母一直居于香港,并偷偷托人带回书信,期盼与母亲兄妹相聚。
不管时空如何改变,都阻隔不断亲情相聚。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孩子思念母亲,母亲思念孩子,何尝不相似?
终于,1997年,香港正式回归大陆,母亲和舅舅几经波折,办了去香港的探亲证。40多岁的母亲也才第一次踏上通往大都市的路。
母亲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一天,当母亲兄妹四人出现在外祖母家门口时,一位满头霜白的老人颤颤巍巍地给他们打开了门,三十年不见,亲情未改。母亲一下子就认出了外祖母,眼泪夺眶而出,还来不及进屋,母亲兄妹四人扑通地跪在外祖母面前,齐声喊:“娘!”
70多岁的外祖母弯下腰,一手扶着母亲,一手扶着舅舅,眼泪滴在母亲的手臂上、地上,像豆大的雨点落下来,哽咽的喉咙说不出话。一时之间,只听见因相聚喜极而泣的哭声,浓浓的亲情化作一声声的“娘”和一滴滴眼泪。
平静之后,经外祖母回忆,母亲才知道那一年,经可靠的人牵线,外祖母趁着滂沱大雨的夜晚背着外祖父出逃香港,此后就靠在小餐馆打工维生,由于外祖父有病在身,不几年就去世了。
而此时外祖母不能回到家乡,只能在举目无亲的香港独自生活下去,直到香港回归大陆,才得以和亲人团聚。
几天的探亲时间转眼即逝,母亲他们必须回大陆了。由于外祖母身体不好和政策等原因,外祖母不能跟母亲回大陆居住,只能留在香港,这将面临着又一次分别。
龙应台说: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相聚时难别亦难。
那天,阳光特别灿烂,可也挥不去离别的愁绪。一阵叮咛嘱咐之后,母亲兄妹四人走出外祖母的屋踏上归程。
当他们走到楼下对正的那条街道时,母亲下意识地回头望向外祖母的楼房,只见70多岁、满头风霜的外祖母竟然爬上窗台望着他的四个儿女渐行渐远的身影,手不断地抹着流下的眼泪。
那一刻,母亲的心完全融化,无奈注定的离别催人上路,人的一辈子不长,一转身,也许就是永恒。
然而,母亲和外祖母的缘分却在这一次的目送中嘎然而止。
果然,自那次相聚后,第二年的春天,外祖母于香港去世。
世间最平凡的爱莫过于父母对孩子的爱,最伟大的爱也莫过于父母对孩子的爱,这将一代一代地承传下去,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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