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从老汤头面馆出来,手里提着一碗加了辣椒的面条和一袋卤食,推门而出的时候,迎面而来的一丝冷风,不禁地让我裹紧了衣襟。不知怎的,鼻子一酸,眼泪差些夺眶而出。只因为,这一幕,多年未见,却又似曾相识。
01
我们相识的时候,是高二,文理分班后不久,班级调换了座位,原本在班级里默默无闻的他,出现在我的视野里。
他内向,不善言谈,多数时间只是自己一个人躲在座位上看自己的小说,起初是纸质的,后来用MP3看,再后来,用手机看。
小说类型一概不拒,时间上也肆无忌惮。
他不羁,不墨守成规,被老师批评的时候,只会默默接受,回头照样翻墙逃学,上网喝酒。那时候的他,在我眼里,除了混世魔王四字,别无其他。
后来,我没想到,竟会与这个混世魔王成为把酒言欢,无所不谈的兄弟。
想一想,其实,那次打架也算不了什么,却让我这个所谓的“优秀生”背上了处分的罪名,嘴角流血、狼狈不堪却幸得知己。
知己便是他。
他后来回忆起来说,早知道就不帮你打那场架,没好处不说,还让我这个本来就罪行累累的“惯犯”留校察看,差点没让政教处主任给我拎出去。
可我知道,就他的性格,如果我再遭遇一次大战,他依然会挺身而出,毫不犹豫。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你是我同桌呀,不帮你帮谁?
感激涕零,为报“恩情”,我将他的小说、MP3等物件统统没收,与他约定,一起考同一所大学。
没想到适得其反,不但没能将他“魔性”祛除,自己也被强大的力量所“反噬”,开始与他一起混迹各大网吧,琢磨各类网络游戏。
他是好人,只是贪玩,并不像老师口中说那样无可救药。
逃学翻墙的时候,他会为你垫脚,拉你一把。下雨的时候,主动把有帽子的外套与我交换,吃外卖的时候,总是让我先挑份量大的,用他的话说,当哥的就该照顾弟弟。
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就这么默默得承受着这份关心与照顾。
我跟他说,其实,我并不需要你的这样照顾,没有你的关心,我依然会过得很好。
多年以后,事实证明了这一点:大学毕业,工作有了着落,一切步入曾经老师口中的“正轨”。而他,我们终究没有考上同一所大学,结果显而易见。
02
以前语文老师常说,尘归尘,土归土。
我再百度上搜了一下这句话,原话出自《圣经》创世纪第3章19节,意思是你是什么,终究是什么,从哪里来就回到哪里去。
我从哪来,回到哪去。他从哪里来,也要回到哪里去。
终究没有办法做到,如当初的誓言那样: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大学四年,再毕业,住在单身宿舍,人前总是欢笑,一个人躲在房间的时候,又总是彷徨,我的未来,会是怎样的呢?
我们没再联系,直到一年春节,我回到家中,父母告诉我,有一个高中同学,曾给你来过电话,询问你的情况,还问你在不在,末了就挂了电话。
我急切的问,是否有提过他的姓名,父母摇摇头。
我回拨号码,却没能联系上,不了了之。
恍恍惚惚中记得,大一的时候,总是在节假日的时候收到匿名的祝福明信片,没有署名,但对我的情况了若指掌,这样的时光,我以为短暂几次,也就断了。
却没想到,这种匿名的祝福坚持多年,直到我考上另一所大学。
不过,在大多数的物换星移,时光荏苒中,都被我遗忘在某个角落,全然无暇顾及。
无数个夜晚,用游戏与娱乐来销蚀孤独,就如同当年他一个人在寂静的夜空下销蚀自己的孤独一样,重蹈覆辙。
有一年,逃课上网归来,遇上滂沱大雨,只得在图书馆下避雨,当时已是凌晨,周遭寂静,只听见大雨的簌簌声与他轻微的喘气。
不知他哪来的魔法,从兜里掏出一罐啤酒,呲地一声拉开,递给我,让我先喝。
就这样,我们俩喝完了那一罐啤酒,也看完了那一夜的滂沱大雨。
那年正月初三,我从舅舅家玩牌出来,已是凌晨三点,打不到车,索性在高架上走了起来,就着夜色,一个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突然想起那年的啤酒、大雨、还有人,一阵怅惘。
我给他打了电话,声音变了许多,多了一丝深沉,消磨了高音,低沉地让我几乎无法想起当年那张清晰而又恍惚的面孔。
03
我问,你还好吗?
挺好的。他回答,迅速而了断。过了半响才反问,你呢。
我呵呵地笑起来,笑声轻妙而空洞无力,在一望无垠的高架上,显得孑然与凄凉。
挺好的。两年前考了公务员,单位不错,待遇过得去,接下来按部就班,得考虑女友与房子了,你呢,有女朋友了吗?
他像是被我问诧异了,从手机里的瞬间沉默能让我感受到他的惊愕,他说,还没有。
我听到他那边隐隐约约有锣鼓的声音传来,不知道身在何处,你现在在哪里呢?
我在南京,夫子庙,这里有座拱桥,桥上正在举办灯会,有人舞狮,很热闹。
天,并不黑,而是暗蓝,很远,又很近。渐渐地我感觉到自己又回到了曾经所走过的地方,有些茫然,望着前方。
电话那头,他停止了诉说,告诉我,下一站,他将要去苏州的寒山寺,去聆听新年祈福的钟声。
开始下雨,杭州在雨夜中,看不见。街道两旁的店铺早已熄了灯光,只一两处还流露昏黄的灯影,偶尔能听见几声从远处传来的脆脆说笑,不知从多远、何处的灯影中露出来,再轻轻滚落在潮湿的街面上。
此后再无联系。
04
前几日,去过南京,夫子庙人满为患,我从人群中挤进那座桥,看到了桥梁上悬挂的大红灯笼,听到了不远处的西市传来的锣鼓声,像是赴了一个多年的约定。
记得毕业前夕,他的生日,我从商店选了三件礼物送他,那时他的眼神,已同离别的情绪中化为清风,轻巧地从我身上掠过,再也不见,礼物就此埋没在他堆满空白试卷的书桌里。
两年前,亦去了苏州,寒山寺的钟声,新年除夕之夜,敲响一百零八下,祛除人世间一百零八种痛苦,不禁热泪滂沱。千万游客的手将自己对生活的盼望、对生的崇拜,对死的超越,演化成一柱柱清香,飘荡在空中,成为经久不绝的诗行,于南京、苏州极富悲剧感的土地之上,人文山水间,每天日出日落,生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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