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清欢 著
前情提要：
蒋星月静静地离开报社，去了北京，临上火车前买了一份当天的报纸，那是她工作六年为之奋斗的纪念。同城其他报社开始了招聘潮，报社里很多人都去应聘了，领导对谁去参加了心如明镜。就连有的中层也去参加了，宁做凤尾，不做鸡头。报社内部也在推动变革，江海潮知道，在这个过程中，莫双颖的团队将要被合并。
莫双颖在QQ上看到江海潮的留言很意外。他已经好久没有通过这种方式联系自己了。江海潮说最近哪天有空一起吃饭，找个远点的地方。
莫双颖心里起了一些微澜。他是有什么重要的话要对自己说吗？她知道他对自己是有好感的，可是现在这个时候，她不希望他说出来。见面吃饭聊天或者不见面谈心，都是挺好的。只要她知道，在这个城市里，还有这么一个男人在关注着自己，如果自己有什么难处，他可以帮一下，这样，就好。
方见君把他妈、他妹、他老婆孩子带到美国玩了二十几天，他的任务就完成了，他又可以山高皇帝远地做他的事业去了。他是个本质不坏的好男人，她也一度感恩他对她的信任，但是信任能顶什么用呢？每天的生活是相当实际的。一个女人对婚姻的要求是非常实际的，相守，一起面对。
这次在美国，方见君说他们是个性化差异化的家庭，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家庭，以后这样的家庭会越来越多。她一语刺破：就是残缺的家庭。方见君说怎么残缺呢？我不爱你吗？你不爱我吗？我们不爱孩子吗？我们不幸福吗？就是不在你们身边而已。这些年我们家庭的生活质量比较一般的家庭要好，在经济方面。
想想也是，这些都对。方见君说他们这叫差异化幸福。通常意义上，人们会和普遍的大多数人的状态比较，如果符合这个状态，并且指数略高，那么就是幸福的。有差异能幸福吗？
莫双颖和江海潮在另外一个区的餐厅见面吃饭。即使如此，江海潮还是要了一个包间。包厢太暧昧。餐厅在法式一条街上，全是异域风情，姑且当是远离了当下的人事和烦恼吧。
“报社最近会有大的变化。”江海潮喝了一小杯酒，才开始说正题。莫双颖穿得很正式地过来的，还化了点妆。平时上班她是不化妆的。听江海潮这么说，莫双颖猜他可能是想把她拉到他那边去吧，有变化就会有斗争，有斗争就会有阵营。多谢关照。
“我反正是一切行动听指挥。”莫双颖马上表了态。他既然这么早把风透出来，单独吹给自己听，那肯定是为自己好的。她都是朝美好的一面想。
“那就好，报社准备把两个写人物采访的团队合并……”“好啊好啊，早就应该这样了。”莫双颖还没有等江海潮把话说完就兴奋起来。江海潮把自己叫来一定是说合并后，由她来带，这是要对她委以重任啊。让她做他的人，做他的嫡系部队，听他的话。
“你能想通最好了，合并后，由艾晴蓝来负责整个团队的运作。她年轻，有冲劲。又是你一手带出来的。”江海潮以为莫双颖接受了这个事实，所以，内心还是很佩服这个女人的，并且完全敞开了说，只是他这人说话，有一些大切分，容易给听的人造成误会。
莫双颖以为这是要给自己升职了。因为栏目负责人是自己一手带出来的，那么，就像皇上登基，他父亲就是太上皇，母亲就是皇太后。以此类推。
“你培养的人，用得放心。但是你的去留，你自己要想好，报社到时候会征求你的意见再做安排。”江海潮总算把他要表达的都说完了。
莫双颖完全不能接受。这局棋，自己完败，而且还不是败给了商丽华，是败给了艾晴蓝。
“凭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安排？”莫双颖的眼泪都要出来了。
“为了报社的大局。城市里的市民报同质化严重，由内容到形式甚至到版式，比如你们的人物情感报道，各个报社都有，而且都是一大版。现在过去这些年，读者的阅读趣味发生了变化，市场的环境也发生了变化，传统媒体的白热化竞争，需要用差异化的手段，才能在竞争中有一搏的希望。”
又是差异化。莫双颖觉得自己不是差异化的牺牲品。“差异化就要把我们这些人都抹杀掉吗，就必须牺牲一部分人的利益吗？”
报社准备去掉一些与其他报社同质化严重的栏目，莫双颖他们的栏目只是其中之一。将突出经济、时政、文化、教育、医疗这五大块。面向中高端的人群。由市民报升级到白领报。
“要达到什么效果呢？比如有小孩子上学的家庭，天天会看我们报纸，因为我们的教育新闻很强啊，那些白领金领天天会看我们报纸，因为我们会把重大时政要闻本地化做透。”
那天的讲解会是由一把手亲自和大家宣说的。一般情况下，一把手不轻易说话，他说话，那绝对就是方向了。
高层会议，是允许有不同声音的。主管一线调查新闻的问：那一线调查新闻没有了吗？这可是之前我们的品牌。
“本地的舆论监督是越来越难做，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地区有的报社都监督到下面的地市去了，根本不做本地监督了。这个分寸不好把握。我们是媒体，不是专门揭露这个社会黑暗面的。揭露黑暗面是有卖点，解气，但是我们是党的喉舌。舆论监督的导向是要靠我们来引导的。我们不能把这个方向搞偏了。你们当中有的人知道，有的人不知道，前几次报道有问题，我都是被叫到宣传部喝茶了的，还写过一份检查。这些压力我是可以顶着，但是我们应该避免少犯错误不犯错误不是吗？”可能是因为平时说话少，所以一把手的话，字字都在点，金贵。
“可是我们记者不是应该报道问题，帮助协调监督直到解决问题吗？”“可以发内参啊。还有，比起那些黑暗的，光明的美好的不是更值得我们去发现去报道讴歌吗？”
就这样，在报社进入了一轮大调整，甚至连办公室也随着这次大调整有所变更。文化教育和医疗放在一层楼。以前那些跑监督调查类的记者按自己的兴趣分流，减少社区报道，增加政策解读。卫生医疗关系千家万户，加版。文化是国家重视并推广的，也好看也热闹，做好了是这个城市的底蕴内涵，加版加人……经济部是重头戏，除了政策解读、人物采访，还有金融、证券、商场、银行、保险……各门各类，可以做的多了。
这样组合下来，无论从人员还是报道领域，整个报社最大的部门成了经济部。
周则宽也由一个无足轻重的副主任，变得举足轻重了，他和艾晴蓝明确了各自的分工。艾晴蓝负责重要报道及经济人物报道。周则宽负责日常报道。还缺一个证券金融报道的主管，正在务色中，这个需要很强的专业性。
莫双颖的新书发布会，恰恰卡在了这个点做，也是真够尴尬的。就好像一个时代结束的标志。
莫双颖问过报社，还办不办？报社说，办。办，怎么办法？你去和艾晴蓝商量。
以莫双颖的性格脾气，她是不会拿着她已经写好的方案去找晴蓝商量的。她想找个人聊一聊，她的老部下，好姐妹，文若梅。好久不见，她成功地避开了报社的种种变革，真好。
文若梅也好久没有见莫双颖了，但是她真的不想见人。她要把有限的精力留到最值得的事情上。
“亲爱的，我现在这个样子，真的会吓倒你的，你如果想让我舒服一点，就听我的，我们在网上聊一样的。”文若梅拒绝了和莫双颖见面。她已经瘦到连70斤都没有，1米64的人，这是什么概念？
现在，文若梅和她先生终于住到了一起。因为文若梅的父母过来看到女儿太可怜了，给女婿打了电话，说如果再不回来陪女儿，就要靠他遗弃。文若梅太瘦了，睡在床上都会疼，靠着又不舒服，反而是沙发的柔软度挺合适。于是，她就睡在了客厅的沙发上。她先生一个人睡他们的卧室，父母住客房。
贺光辉倒还是经常过来，也经常去文若梅儿子的学校，他俨然成了他们家的一员。文若梅的父母、先生、儿子都认识他了。只是报社的人不知道他们这层关系。
开始，文若梅的父亲还差点误会了，因为他们在一起的样子，太美好太自然了太像家人了，他以为贺光辉是文若梅的小男友，还说文若梅都这样了还不注意影响。文若梅就把贺光辉当时考试的时候失去母亲，成了无未能弥补的遗憾告诉给二老。“这孩子把我当妈呢。我又是妈又是姐，我是他的妈姐。”文若梅只要有一点精神，还是喜欢开玩笑。
文若梅在网上听完了莫双颖的讲述，在她看来，莫双颖说的那都不是事。不过就是一个工作岗位的调动，退一万步，就是工作没有了都还可以再找。她挺为晴蓝高兴的，这孩子终于一步一步进出来了。
“方见君说差异化幸福，报社里搞差异化竞争，若梅，你怎么看这个差异化？”
“就是独特的，有个性的，有闪亮点的。需要我们的思维模式进行转换。要追求一种与众不同，比如幸福，我们之前会有思维定势，按照普通大众的标准来衡量定义，其实每个人都可以找到每个人的幸福，因为每个人都是与众不同的……”
“那么你觉得你现在幸福吗？”莫双颖问了一个残酷的问题。
“我现在很幸福。先生被我父母骂回来了，我父母也住到我这里了，这样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三个人都和我天天在一起。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如果不是这场病，我可能此生都无法享受到这样的天伦之乐。”
“那么你不为你正在颠峰期的事业受挫而可惜吗？毕竟那也是你付出多年心血的，说没有就没有了。”莫双颖继续追问，其实困惑是她自己的，她却想从另一个生命那里听到答案。
“我现在也有现在的事业啊。以前的，在报社做记者的，告了一个段落。有一段时间，我也觉得，是不是我就只剩下坐吃等死了，后来发现不是的，我的生命存在还有其特殊意义特殊使命，现在我每天忙碌得不得了，这是一份更有意义的工作啊。”
文若梅没有告诉莫双颖，自己现在天天都在写新书，有时候敲不动字，就口述，录音下来，贺光辉来了他帮忙打在电脑上。现在，她是自己的生命主笔。
“你在忙什么，能告诉我吗？”
文若梅想了想，这也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就把还在写书的事告诉了莫双颖。莫双颖大惊，她没有想到文若梅和在报社时比起来，整个人不但没有枯萎，甚至整体的格局都比之前大多了。
“所谓差异化竞争，差异化幸福，就是要让每个个体、每个团队的独特魅力发挥出来。无论处在什么样的环境下。这是一种生命的韧劲儿。”文若梅说。
说话的时间不长，文若梅已经累得喘不过气来了，她非常不好意思地说她需要休息了。
放下电话，文若梅决定认真准备新书发布。不管遇到什么困难，不仅要办，而且要办好。
周则宽给蒋星月打电话，她十次只会接一两次。接的时候还挺不耐烦的：“我很忙啊，大少爷，不像你有房有工作的，我现在啥也没有，一口饭都要自己去讨。”她不想和周则宽有更多的联系，本来她就准备慢慢淡下来的。但是周则宽似乎还想联系。
在一起的时候都在分居，何况现在分隔两地，可能性就更小了。在一起的时候都是各自各精彩，分开后，那还不早晚花开两朵？
最让蒋星月烦的是，每次周则宽都会和她说报社的近况。她真的已经不想听到那些人那些事了。和她已经没有关系了。
蒋星月没有进成她想进的杂志社，北京的老同事也帮不了她，还是学历的问题。她在北京找了一个多月的工作，最后找到一家医疗健康杂志的编辑部。她接到面试通知时吓一跳，妈呀，那地方都快到河北了。
平时，她住在青年旅馆里，青年旅馆干净整洁，在胡同的四合院里改造而成。布置得挺有家的感觉的，就是十平方的房间放四张上下铺，这也太挤了一点。不过床位费还合适，人多在一起也热闹。
青年旅馆里的老板会弹吉它，每天晚上就会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弹吉它，客厅里是木制的大桌椅，有几台台式机，24小时开着，随时可以上网。夜晚临时来的客人，没有床铺了，如果想在这里上一晚上网凑合一宿，也是可以的。
每天白天，蒋星月就出去找工作，或者在客厅的电脑上上网投简历。晚上回到这里，听老板弹吉它，侃大山，那一口京片子听得就舒服开心，再多的烦恼，也都减半了。青年旅馆里还养了一只猫，黑白相间的花猫，蒋星月更觉得亲切了，她小时候家里就有猫的。
蒋星月推开医疗健康杂志社的门——只有一间办公室，也好意思叫编辑部？和之前报社的大楼比起来，那真是比化了。但是，这里是北京，帝都。能够在这里，有一台办公室一台电脑属于你的，就应该很幸福了。再说了，报社大楼再漂亮，又不是你的，你不还是离开了吗？蒋星月为自己的虚荣而羞愧。
门里，有十几个人挤在一起办公。也是格子间基本就是人只有起身和坐下的空间。大伙的目光齐齐瞄向她……
是的，这里甚至连一个多余的工位都没有了。就在蒋星月以为自己没戏了的时候，招聘她的主管问：你有电脑吗？她说有的。她想，青旅有。主管说那好吧，你先把活拿到家里做，允许你在家办公。也就是编编稿件，你负责编其中的一个栏目，我会把你要编辑的内容发给你，还有你要联系的作者和单位等……
薪水不高，一个月也就三四千块钱，但是看在不用坐班的份上吧。蒋星月为了霸占青年旅馆的电脑，极尽所能讨好青旅的老板。那是一个比她小的小伙子。这在当年她在报社的时候，是不可能的事。这种事她是不会做的。但是现在，为了生存，为了留下来，她做了。
谁要蒋星月自己要来一线城市呢，这就是为差异必须付出的代价。但是这个代价值得吗？这件事她甚至连周则宽都没有做过。
30天写部属于自己的中篇小说挑战营 18 薄荷清欢
每天一到两更，欢迎交流。感恩关注。
本连载版权所有，未经授权，不得转载或改编等。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