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 | 飞人之死

1，

“嘶……”电水壶的汽笛声响起，我站起身来。桌上已经摆好两个咖啡杯，随着开水的注入，咖啡的浓香飘了出来。

“谢谢！”随着我把那杯咖啡递给你，你如常般天真地笑着面对我，露出洁白的牙齿。

“我的请柬，婚礼在下个月初。”你递给我一个精致的信封，上面的丝带是我最喜欢的红色。

我点点头，没有说话，你恭敬地把它摆在圆桌的一侧。

咖啡很甜，我总是喜欢喝加了巧克力粉的摩卡，这让我的心情可以保持愉快。

“结婚后，我准备去中部，随便走走。然后绕到东部海岸，或许会待得更久一些。”你的眼神迷离，好像还有一丝羞涩，但笑容很甜美，那种有梦想的甜美。

我一言不发地喝着咖啡，很甜、很香，只在入喉的一瞬间有一丝苦涩。

2，

“咔嚓……”悬梁的金属支架突然发出一声脆响，马戏团的老板胖叔急匆匆地奔了过去。

“不碍事！这卡子太旧了，内面生了锈，把板条别断了，换根新的就行！”装卸工头指给他看断裂的板条。

“绝对不可以出任何问题，你把所有连接点和交叉点都检查一遍。出了事故，我们就完了。”胖叔大声嚷嚷着，声音里透着担心。

我在一旁冷眼看着，继续着锻炼，哑铃被一次次地举起，看似不费任何力气。

胖叔走过我的身边，拍拍我的胸脯，“老兄，这身板还是那么厚实。”

我没有理他，因为我知道，他并非无聊透顶。刚好相反，每一次表演开始之前，他都极度紧张。

“师傅，走一遍吗？”你已经换上那身雪白的紧身衣，和二十年前的第一次表演一样，搓着双手的掌心，对即将的飞行兴奋不已。

我看看工头，后者吹了个口哨，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

我放下哑铃，甩甩膀子，拉过你的手，握紧。你一动不动，任由我感受着手掌心传达过来的自信和准备就绪。

“走！”我松开你的手，率先爬上了绳梯。灯光按照表演的要求点亮，照着你闪烁着银光的演出服。

我在空中开始摇荡，秋千越晃越高，远处的你已经翻飞了几次，也渐渐升高。

我倒身而下，在几乎滑脱的最后一秒用双腿勾住了秋千的底板，上身垂向下方，双臂前伸。

你毫不犹豫地呼啸而至，在空中一个翻滚后，毫无偏差地抓住了我的双手。

台下一片掌声响起，二十年了，从无间断。

3，

“嘭……”我清楚地听到了这一声闷响。我仍然倒吊在秋千的底板上，仍然上身垂向下方，仍然双臂前伸。

四周有强烈的光，剧场里的观众席影影绰绰，在我眼前不停地晃动。

我的手徒劳地伸向前方，伸向舞台空旷的无尽虚无里。我一直等着你温暖有力的双手向我的手掌里扑来，将我的双臂和全身骤然拉紧，直到刺痛在肋间蔓延。

但是，这一次你没有。我只能感到你的指尖轻轻地划过我的指尖，或许根本没有划过，只是你呼啸而至带来的风。

然后，你就向远方飘去，在我的倒立着的眼中飘走，银白色演出服的闪烁划伤了我的视网膜，我几乎立刻失明。

是的，我什么都看不见了，我的头垂下的时间太久，我的血液淹没了我的大脑，我的眼睛里只有闪烁不停的光点，它们都是黑色的。

紧接着，我的眼泪倒流进头发里，随着我的摇摆而散落在空中。

一个影像停留在我的记忆里，那是你，不断下坠的你。在短短几秒时间里，努力抬头看着我，你还是那副天真的笑容，好像对未来充满了梦想。

我看到你的嘴动了几下，在努力对我说着什么。我读懂了，那是“I love you！”

4，

“啊……”女人的尖叫声骤然响起，与此同时的，我的头脑也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剧院里充斥着纷乱的各种声音，最多的就是尖叫声，还有哭喊声。我能清晰地分辨出依旧穿着小丑制服的胖叔那沉重的脚步声，这一次，在沉重里面还多了一份绝望。

我的秋千动了，开始降落。我抓住绳子，立起身来，我的脊椎骨一阵错位，刺痛再次袭来。与此同时，我的眼睛看见了。

在淡黄色的舞台中央，你静悄悄地躺着，四肢有些扭曲，但并不让人恶心。你的身体浸泡在一片红色之中，我看得清楚，那片红色以你的头为中心，在慢慢地扩散着，无比艳丽。

你的不远处，胖叔正费力地和一个女人纠缠着，她哭得歇斯底里，徒劳地想摆脱扯着她的手，好向你奔去。

我摇了摇头，才发现自己已经走下秋千，发现自己正向你走去，发现我的双手一直向你伸着。

你死了，死在最后一次的表演中，死在未婚妻的面前。你的死，宣告着马戏团的破产，宣告着最伟大的空中飞人的陨落，也宣告着我职业生涯的结束。

但是我很满足，因为你再也不会离开我，我也不用再忍受你被女人们爱着和你对她们的爱。我清晰地记着你最后对我说的“I love you”，那是属于我的。你三十岁的生命里，一直有我的陪伴，直到终点。

我也有一句话想对你说，那是同样的一句“I love you”，我从没爱上任何人，无论男女，除了你！

终于跪在你的身边，我感到了你已经冷却的鲜血，它们浸染了我的衣衫。我犹豫了一下，慢慢地低头，如常般亲吻上你的额头。

“这个底板的绳结怎么是两个？”工头惊愕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四周的人都发出更加惊愕的声音。

只有我不为所动，依旧看着你的脸庞。因为在今天的表演开始之前，我躲过所有人的视线，走向了那承载了我一生的秋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