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妈记

作者: 南风之熏兮 | 来源:发表于2018-11-20 10:37 被阅读32次

    大妈,是小燕大伯的老婆。在小燕所有的亲戚中,她与大妈相处的时间最长,与之发生了很多“刻骨铭心”的故事。

    大妈,似乎不是善类,经常有大妈之类的亲戚,因为嫉妒,毒害侄子之类的新闻。就像白雪公主里的王后,表面上待人和气,实际确是深藏了一副坏心肠,充满了嫉妒与恶意。

    曾经小燕也一度认为她的大妈就是这样的人。

    90年代初,小燕所在的小镇破天荒地新开了一家电影院,消息在当地炸开了锅。开业当天,小燕一家正在吃晚饭,大妈一脸兴奋的跑到她家,说要带她去看电影,“走,燕子,我带你看电影去,电影好看呢,比电视机大很多,有一面墙那么大!”那时的小燕才四五岁左右,虽然不知道电影是什么,但听大人的描述好像很好玩的样子,忍不住也吵着要跟大妈一起去。

    电影院门口围满了人。大妈抱着小燕往里挤着,黑压压的人群,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人。

    “乖乖,这么多人啊,燕子,你抱紧我,我们往前挤。”

    “嗯”。面对拥挤的人群,小燕怀着好奇心东张西望。

    在一处人头攒动的地方,大妈满头大汗抱着她艰难向前挪动,身子挤过去了,可她的一只手臂还在后面,大妈没注意到,只顾抱着小燕继续往前走,她用力一拽,“咯噔”一声, 小燕的手腕顿时剧痛,大哭起来。

    那天电影没看成,小燕的手腕却脱臼了。

    小燕去医院拍片子。拍之前她的爸爸千叮咛万嘱咐要伸出左手,不要弄错。结果拍的时候,这个小女孩独自一个人站在冰冷的器械下,既紧张又害怕,慌乱之下还是伸出了右手。她爸爸见到拍好的片子,火冒三丈,把她狠狠地骂了一通。

    虽然心里感到很委屈,但小燕并不怪大妈,认为是自己没有及时将手臂收回来。

    还有一次,也是在小燕五岁左右的时候,大妈带着她去职工澡堂洗澡。那是个新式澡堂,有淋浴。大妈帮小燕脱了衣服,让她站在一个水淋头下占位置,自己去了更衣间。澡堂里人很多,热气蒸腾,雾蒙蒙的,视线越来越模糊。一个身影出现在她旁边,突然,“啊”,小燕大叫一声,哭的撕心裂肺。有热水冲下来落在了她的头上,而且是滚烫的热水。

    原来是旁边那位阿姨拧开了水龙头!那时的淋浴水温极不稳定,她刚打开水龙头还没来得及调试。因为雾气模糊了视线,她压根儿没看到水淋头下还站着一个小女孩!

    后来小燕的头皮患上了脂溢性皮炎,大块大块的头皮屑掉落,既疼又痒,隔一段时间会发作一次,一直到她上高中才彻底治愈。

    虽然小燕的爸妈对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后面还将小燕的身高与这件事联系起来,说就像小树苗伤到了顶端的嫩芽,影响了生长发育,但是她仍然不认为是大妈的错。

    直到小燕上小学,一件事的发生才让小燕开始怀疑她、讨厌她甚至憎恨她。

    那会小燕大约才上一年级。她的堂姐,也就是大妈的女儿,年长小燕一岁,姐妹两经常一起愉快地玩耍。一天她骑着刚买的自行车来找小燕,她们一起找了个场地练习骑车。小燕那时刚学会骑车,还没有一辆属于自己的自行车,看到堂姐的那量新车很是喜欢,不知疲倦地骑了一圈又一圈。后来表姐鼓动她带人骑车,她趁小燕不注意迅速跳上车的后座,小燕只觉后座一沉,她紧紧抓住车把,用力蹬了几下,同时在心里复习了一遍骑车的技巧,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前方,车竟然稳稳当当地继续向前跑,姐妹两都高兴极了。小燕太得意了,越骑越快。后来不知为什么,车坏了。

    小燕刚回到家,大妈就领着堂姐气势汹汹的上门来算账了。当时她的爸爸正在门口干活。大妈吵吵嚷嚷,说小燕把自行车弄坏了,要她赔。小燕刚开始还争辩了几句,大意是说不是她一个人弄坏的。但是大妈认定是小燕一人所为,咄咄逼人,越说越激动,声音越来越大。不多时,引来了三三两两围观的人群。年幼的小燕哪里见过这种阵势,眼里只有大妈上下翻飞的白眼和不停张合的薄嘴唇,被唬的一句话都不敢说。

    “到底是谁弄坏的?”眼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她爸脸色一沉,停下手中的活严肃地问她。

    “。。。”一边是斜眼看她的大妈,一边是脸色阴沉的爸爸,小燕吓得支支吾吾,不敢说话。

    小燕的爸爸是个很要面子的人,被人上门指桑骂槐,还有这么多人围观,颜面尽失。加上小燕始终不肯开口为自己辩解,有理说不出,生性火爆脾气的他简直气炸了。他狠狠地一脚把小燕踢倒在地,可怜的小燕痛的在地上打滚。

    大妈见状,悻悻地走了,一句劝说的话都没有。小燕想不通,自己并没有犯什么特别严重的错误,为什么会被爸爸狠狠揍了一顿。她开始痛恨大妈,讨厌她的那副泼妇状的嘴脸。

    小燕原以为大妈是慈祥的大妈,是疼爱自己的大妈,有什么好吃、好玩的新鲜玩意儿都会想到她。可今天发生的这件事,让小燕彻底打断了这样的想法。之前的一系列事故是不是大妈一手“导演”的呢?反正小燕的爸妈始终报以怀疑的态度,对于小燕的弟弟,他们出于警惕从来没有允许大妈单独带出去过。小燕也开始生起怀疑之心。虽然小燕两次受伤害的直接原因不是大妈,但主要原因是大妈的粗心,她没有尽到一个临时监护人的职责。而且在堂姐从未受过此类伤害的前提下,大妈在小燕身上犯的所谓的“粗心”不得不让人怀疑是否有意为之。

    动机何在呢?

    “你大妈嫉妒我们家生了儿子。”

    也许是这个原因吧。毕竟在那个年代的农村,重男轻女的思想严重,邻里之间吵架都会拿后代说事儿。如果你家没生儿子,吵架时人家就会戳你痛点,说你家“绝八代”。

    据说当年得知我妈,也就是她弟媳,二胎生了儿子,大妈的脸拉的老长。

    随着年龄的增长,小燕看到大妈身上的缺点越来越多,从而愈加讨厌大妈。

    她视财如命。大妈的父亲做60大寿时,小燕也被带去参加。一大家子都在,寿宴办得热热闹闹。高兴之余不知谁提议让儿孙给老人磕头拜寿,刚开始大家都在犹豫,因为只听过给过世的人或者庙里的菩萨磕头,没见给活人磕头的。可是一听说磕头的人可以领红包,大妈和大伯赶紧双腿一曲,第一个“扑通”跪下了,还并拢双手作揖。逗得大家哈哈大笑,老人也很开心的递上红包。大妈一把接过钱,眼睛眯成两条缝,笑得合不拢嘴。站在一旁的小燕看在眼里,心里鄙视极了。

    堂姐初中毕业后没考上高中,去了职业学校。职业学校再怎么不济也能学到一技之长,可是每次交学费时,大妈和大伯都心疼得要命,整天估算堂姐的各种花费。而实际上,他们家经济条件不差,在当地建了楼房,很早以前就买了彩电、装了电话,虽算不上大富大贵,总算是小康之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们的念叨,姐姐第二年就退学了。

    她还曾经因为一套旧铺盖当众羞辱三叔。事情是这样的,堂姐退学后跟三叔一起去广东打工,年底回家,大概因为距离太远又或者是学徒赚的钱少,大妈不愿意堂姐再去那了。大妈心有怨气,想起当初去的时候给堂姐准备了铺盖,这次却没有带回来,她正好借题发挥,当众数落三叔,喋喋不休,说的脸红脖子粗,三叔不善言辞,但也是一个急性子的人,两人吵了起来。结果三叔,一个大男人,生生被气哭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钱狠狠地甩给大妈。

    大妈可真是一个厉害的角色啊!冷酷、斤斤计较、强硬蛮横、势力、泼辣,在她身上演绎得淋漓精致,称她为母夜叉一点也不为过。

    她的眼里只有金钱和利益,连自己女儿的前途都不顾,亲情在她眼里更是狗屁不如。爷爷去世那天,是小燕去给他们报的丧。爷爷就住小燕家隔壁,当噩耗传来,家人让她赶紧去通知大妈他们。小燕飞快地骑着自行车赶到大妈家,当时他们一家三口正在吃晚饭,小燕着急地告诉他们这个噩耗。结果,大妈和大伯两人没露出一丝一毫的忧伤,反倒相视而笑,然后继续吃饭。看着他们阴郁的笑容,小燕顿觉喘不过气来,脊背发凉。原来最可怕的不是残酷的杀戮,而是人性的冷漠!

    很长一段时间,除了过年,小燕极少去大妈家。小燕上高中和大学后,跟大妈的接触更少了,几乎没有交流。关于大妈家的事都是从父母口中得知。听说他们家生意做得风生水起,钱包越来越鼓。后来,又因为街道建设,门前原来那条无人问津的偏僻小路竟然规划为了商业街,他们自建的那栋三层农家乐风格的楼房摇身一变成了门面房,身价翻了几十倍。

    听的最多的是堂姐坎坷的恋爱史。据说堂姐相过几次亲都失败了,正经谈过一个,后来还怀孕了,谈婚论嫁之时因为结婚的条件没谈拢,双方父母吵了一架,姐姐的男朋友动手打了她,她一气之下把孩子打掉了,二人从此决裂。据说双方吵架,主要是因为大妈坚持要求对方装修买新家具,始终不肯妥协。在子女婚姻这件事情上,大妈还是一如既往的表现出她强硬蛮横、咄咄逼人的作风。但是这次,她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堂姐经此变故,心情一天比一天差,茶饭不思,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即便勉强咽下几口饭,很快又止不住地犯恶心,全部吐了出来。大妈和大伯两人还以为姐姐得了厌食症,送去医院检查,结果出乎意料,医生说姐姐疑似患上了抑郁症。

    从那以后,小燕很少见堂姐笑了,她的眼神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很快,堂姐嫁了人,生了孩子,但是听说她的忧郁症断断续续偶有发作的时候。大妈和大伯四处求医,但效果不好。

    一次过年期间,机缘巧合之下,堂姐骑电动车带小燕一起去亲戚家拜年,路上小燕听堂姐说了很多事,大约是她工作上诸多不顺,因为学历低导致至今没有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堂姐还问了小燕很多奇怪的问题。

    “你说,人活着有什么意义呢?”不知为什么堂姐突然问起这个问题。

    “当然有啦。”小燕一时间不知怎么回答。

    “我觉得活着没什么意义。”堂姐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平静。

    小燕有点担心,还有些害怕,她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回答才能改变堂姐的想法。

    小燕说了很多活着可以做的有意义的事情,但是堂姐都不回应,默不作声。

    果然,那一年,堂姐的病情加重了,依靠药物治疗。大妈和大伯两人整日为她发愁,头发都白了。

    可能是因为忧愁过度,精神压力大,两人相继病倒。大妈患上了糖尿病,而大伯也因为身体里长了肿瘤做了手术。

    大伯出院回家休养期间,小燕去他们家探望。大妈与小燕拉起家常,很快打开了话匣子,她忍不住说起了自己的心事。

    “你姐姐,得了抑郁症,这个病不好治。今年还严重了,要吃药,不吃药就乱扔东西。”

    以前,对于姐姐的病,大妈和大伯都很忌讳,不愿跟别人谈论,很长一段时间都瞒着大家。因为在农村,人们对抑郁症并不了解,认为就是精神病,实际上这是一种心理上的疾病,很多人都有抑郁症,只不过程度不同而已,经过积极地治疗是可以治愈的。这次,大妈能像这样开诚布公的跟小燕说起姐姐的病情,说明她心里实在是太苦了。

    “没事,这种病可以治愈的,很多人都有,很正常。你们不要给她压力,要让她生活的开心。”

    “我跟你说,前段时间,你姐姐要跳楼,我硬是抱着小孩把她劝下来……”她眼神闪闪烁烁,嘴角微微嗫喏着。

    小燕震惊了。没想到,姐姐的病已经严重到这种地步。

    “我和你大伯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没有儿子。以后我们老了生病了,你们小辈要经常来看看我们。”

    大妈眼睛红了,背过身去,耸动着肩膀,强忍着不哭出声来。很快她又别过脸来,继续说着。

    过去的强势、锐气轰然间倒塌,小燕眼前只有一位满面愁容、手足无措的老人。

    往日对大妈的怨恨早已烟消云散,此时,小燕只能感觉到两人之间血脉相连的亲情,这份亲情如此深长,割舍不断。它又如此伟大,伟大到足以消弭二十多年来的所有恩怨。它超越了一切爱憎。

    也许只有世事的沧桑才能改变一个人。大妈从此变了,她对待亲戚友好、大方,为人和善,就连说话的语气也变了,而堂姐的病也开始逐渐好转。

    过去扯着嗓门,叉腰挺胸,不顾场合动辄破口大骂的大妈,小燕再也没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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