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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今天是高考发榜的日子。
根本不用我忙,爱操心的父母第一时间看到了成绩。
443分。
我躲在屋里,无法知道他们看到成绩第一眼时的表情,但能猜到,他俩看到这个分数时的震惊。
敲门声,急促地敲门声。
我听见母亲气急败坏的声音,云云,快开门!快点!
她的声音尖利、高亢,父亲在一旁小声劝阻,先冷静冷静,好好说,别吓着孩子。
门开了,父亲先于母亲,拦在我俩之间,扶着我的肩膀,他说,云云,你估分是多少?
660。我有些木然。
660?母亲又问了一遍。
嗯。
她还想说话,被父亲拉了一把,云云,你来看看,这是不是你的高考成绩。
我一点都不想看。
被他们押到电脑前,胡乱扫了两眼,我的头再没有勇气抬起来。
我冲进房间,锁上门,眼泪瞬间打湿了脸。
02
夜深了,父母还在争执。
他们好像一直都在争执,在我的印象中。
我在这忽高忽低的争执声中迷迷糊糊睡着了。
第二天,母亲竟然破天慌地在家。
她用不太自然的温柔表情对我说,云云,你不要担心,爸爸妈妈昨天打听了,咱们市像你这样估分和实际成绩差异大的情况还有好几个,我们已经联系了那几家家长,准备联名向招生办投诉,要求调阅试卷和答题卡。
你放心,这是你的大事,妈妈一定想办法找出真相,还你一个公平。
我无话可说。
母亲果然有一套,她先是利用强大的人脉,在网络上发贴质疑我的答题卡和试卷被调包,高考成绩有黑幕,我在朋友圈里看到的内容是这样的:
**市惊现偷梁换柱高考试卷
致使**学子录取无望
我女儿周云是**市一中的学生,2018年6月参加高考,平时刻苦学习成绩优异,名列年级前茅,她的目标是考上211大学。今年高考发挥正常,预估分在660分以上,高考成绩下来后是443分,差异太大.
经过了解,我们联系到还有几个孩子和我们情况相同,都是高考成绩大大低于预估分,为了体现考试的公正性,我们要求调阅试卷和答题卡,还学子一个公平。
欢迎评论和转发。
此贴一出,立即引起社会广泛关注,阅读量短短时间内就破万。
我心里有些恐慌,问自己,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
但事已至此,骑虎难下,按照母亲的性格,肯定是不达目的不罢休,我为自己担心,知道真相后,她会怎么对待我。
03
这样的事,政府当然重视。
招生办工作人员第一时间联系到家长们,经过询问和调查,发现连同我共有五名孩子的家长反应高考成绩和预估分差别大。分别是:
苏某的儿子估分为633分,查询成绩366分;
杨某的女儿估分为550分,查询成绩260分;
狄某的女儿估分500多分,查询成绩306分;
严某的儿子估分500多分,查询成绩280分;
我,估分660分,查询成绩443分。
工作人员和家长交谈过后,又当面和我们五个人进行了确认。第二天通知我们到招生办调阅试卷和答题卡。
我一点都不想去。
我说我胃疼,你们替我去看吧,反正我的笔迹、书写习惯你们都知道。
父亲有些犹豫,母亲说,不行!
她一向这样,强势、独断、专横,说一不二。
她说,今天是揭晓真相的日子,你作为当事人,怎么能不去,这是为你要公平!何况,我还联系了几个媒体的朋友在招生办门口等着呢。
我一听,胃更疼了。
实在拖不过,吃了两片胃药,强撑着和父母来到招生办。其他家长也在。
工作人员把我们带进一间办公室,按顺序进行。
等候的时间,他们让我们五个孩子把自己高考时的作文又默写了一遍。工作人员说,这是为了请专家鉴定笔迹,然后让我们看答题卡。
答题卡是我亲手填写的,当然没有涂改和掉包。
父母不相信,要求看试卷,母亲指着一道题对我说,云云,你看,这是不是别人篡改的?
工作人员在一旁补充,那道题原来的答案是错误的,改后的才是正确的。
调到数理化后面的解决问题时,母亲怒了,她一边翻卷子一边咬牙,不时停下来用凌厉的目光凌迟我,父亲则一脸讶异。
结束后,不顾旁边工作人员还在继续说话,母亲狠狠剜了我几眼,冲出了办公室。
我对自己说,终于来了。
04
父亲拉着我,小声问,你这孩子,到底是咋回事啊?
我们以为母亲肯定会在家里等着,迎接我的将是一场狂风暴雨。
结果,家里空无一人。
父亲打她手机,一个机械的女声说: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我们父女两人坐在沙发上,从日中到日落,相对无言,唯有父亲的叹息声,一声声直到深夜。
他想和我谈,几次试图挑起话题,可是,我想谈的人并不只有他,我想等母亲回来一起谈。
然而,那天晚上,母亲并没有回来。
第二天,她的助理小菊到家里帮她取衣物,说,邹总要出差,归期不定。
我明白,她不原谅我。
父亲最近休高温假,整日除了做饭叫我吃外,也是一声不吭。
我们两人面对着同样灰暗的未来。
我知道,高考前,母亲已经向他提出了离婚。
在强势的母亲面前,父亲一向立不起来,或者说他不喜欢强求。
我偷听到,他们已经达成一致,只等我高考成绩出来就拟离婚协议,我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他俩就办离婚手续。
我十八岁的心还不能理解,为什么几年前父亲车祸重伤留下残疾时,且能陪在他身边,伴他渡过难关的母亲,现在父亲完全康复了,反倒要提出离婚?
我偷听到的说法是,她看不惯父亲甘于平凡满足现状不思进取,可我并不觉得,甘于平凡满足现状有什么不好,竟能严重到导致夫妻离婚?
父妻之间,一人在外打拼,总要有一人在家里稳固家庭,我们家母亲的事业既重要,当然是父亲照顾家庭了,他只是没有野心和欲望,工作内的事他也做的很好啊,而且,他还包揽了一切家务,让母亲无后顾之忧一心奔事业,这不好吗?
就为这点事,三天小吵五天大吵,还以此为理由提出离婚——我拒绝理解。
05
我一直认为,父母是有感情的。
因为,虽然他们经常吵架,但之前每年父亲到医院复查的那十几天,母亲必会放下一切工作,全身心陪伴在他身边。
我曾在晚自习后悄悄探望时发现,母亲坐在父亲病床边,两个人握着手,深情对望、喁喁私语的情景。
父亲对母亲的深情更不必提,每年母亲的生日、结婚纪念日、情人节、三八、七夕,父亲都会精心准备惊喜。
我想,他们是理想的一对。
父亲摇摇头,笑了,他说你小孩子不懂。
夫妻两个,齐头并进才能携手到老,一方跑得太快,另一方追赶不上,就会产生差距,时间越久,差距越大,双方都痛苦。
她跑得太快了,我拼命追也追不上,与其两个人痛苦,不如放她自由。
那一刻,我明白了,父亲是最懂母亲的,因为懂她,所以心疼她,所以甘愿放手,不委屈,不强求。
那么,我更不想他们离婚了。
对于我知道他们打算在我高考完拿到大学通知书后就办离婚的事,他们并不知情。
我虽然十八岁,个子早超过了他们,但智商还是个孩子,一个孩子,能想出什么好办法挽回父母的的婚姻和爱情呢?
我想到之前网络上看到的一则故事。
于是,考试时,我故意留了很多空白。我是个笨孩子,想的是,如果我高考成绩不好,我就考不上大学,考不上大学拿到不到录取通知书,他们就离不了婚。
你想,我考不上大学,他们肯定会让我复读,那么,作为一对一直以“一切为了孩子,为了孩子的一切”为目标、这么多年孜孜付出的优秀父母,他们或许会滞后离婚计划,那么我就争取到了缓冲的时间,利用这一年的缓冲时间,我可以做很多事。
我也想过,如果第二年高考前他们又这样约定,我是不是还会像今年这么做?答案是:不会。
因为我不会拿自己的前途再去任性一次,我知道,拿自己的前途任性其实是在伤最爱我的父母的心。
但是,你不让我试一次,我又怎么甘心!
06
高考作弊案的真相公布后,网上各种评论都有。作为发贴人的母亲,承受了巨大的压力。
她并没有出差,她只是还没想好怎么面对我。
十八年来,我都是一个乖孩子,成绩优秀,才华出众,从来都是他们的骄傲,突然来这么一出,她不知道我怎么了,再说,她那么好强的一个人,被我啪啪打脸,暂时不想看见我。
知妻莫若夫,父亲不久就打听到她的住处。
他想让我们母女尽快和解,他觉得,成人的世界很复杂,早已练就一身铁骨,可是我的世界很小很单纯,他怕事情拖下去我想不开钻牛角尖。
于是,在父亲的安排下,母亲和我有了一次见面的机会。
十八岁的我不习惯这样面对面的和母亲谈心,我交给她一封信,信里说明了事情的始末。
信尾,我这样承诺:
亲爱的妈妈,请原谅我这一次任性。
我保证,明年一定拿到211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但是,不让我试一次我真的不甘心!
我觉得,你们之间还有爱情。
高考作弊事件已经过去了很久,虽然偶尔还有个别人不怀好意地在我们面前提起,但那已是历史,未来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经历过这件事,我觉得自己在某些方面成长了——有些事,我们必须去做,做了就不要后悔,即使结果并不由我们决定。
第二年,拿到985大学录取通知书的第二天,我陪着父母到民政局办了离婚手续。
这一次,他们是真的分手了。
即使我依然认为,他们之间还有爱情。
过去的这一年,他们不再争吵,每个人都尽力做到最完美的父亲和母亲。
他们不再背着我悄悄谈论问题,而是互相坦诚,肯定对方的优点,也提醒对方的缺点,这一次,他们是友好分手,没有争吵、指责和埋怨。
他们用身体力行教会了我:最好的爱是手放开。
但是,
直到今天,我依然相信,说不定有一天,他们仍能走到一起。
因为,破镜也能重圆,万事皆有可能,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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