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华

韶华

　　每个人都有一层壳，那里很舒适，像是母腹一般，不会感到害怕，包裹的是紧密的安全感。

　　梦境是一个深沉的洞，漆黑无比。小华醒来时满头大汗，将自己的身体紧紧裹在被窝里。

　　她是一个社交恐惧症患者，初二那年，莫名爆发的视觉恐惧令她苦恼不堪。为什么恐惧，她不知道，莫名恐惧本身就是一种神经质。

　　她不敢对其它人说，因为他们会觉得这是多么羞耻的一件事。在这个不算大的小镇里，精神病，在人们看来就像是流浪在街头在夏天仍旧裹着破袄的疯子，应该被囚禁在精神病院，被人们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料。

　　她渐渐变的少言寡语，渐渐隐藏着自己，那天，老师点名让她上讲台演讲，她只记得自己脑海一片空白，众人的目光如同一只只血盆大口要将她吞尽，她说了两个字，浑身开始颤抖，脸颊开始抽搐，然后轰然倒地。

　　她退学了，将自己关在了一个小屋子里，一步也不敢迈出去。屋子是阴面，一如她阴沉的心。

　　她每天透过十层楼的窗子看向窗外，窗子被安全网紧密缝织着，仿佛一张网，可她喜欢这张网，这张网给她带来无尽的安全感。

　　窗子外面正好对着一个小公园。每天早晨会有上班的年轻人从那里经过。中午人迹了了，晚上会有很多人，一群老人精神焕发地围着小公园转呀转，走完一圈又要走一圈；年轻的小情侣寻着一个隐蔽的地方说些悄悄话；带孩子的爸爸妈妈在公园闲逛，每天都是这样。

　　“小华，吃饭了！”妈妈敲敲门，推门而入。

　　将饭轻轻放在桌子上，看着她的背影说，“医生说你应该出去走走，妈妈陪你好不好？”

　　“……”

　　妈妈叹了口气，走了出去。

　　小华看着桌上的饭，妈妈今天做的是西红柿打卤面，那是她小时候最爱吃的。还记得很小的时候，爸爸妈妈外出打工，留她一人给奶奶照顾，奶奶很爱她，把街上的小吃都给她买来吃，可她最喜欢的，还是妈妈偶尔回来给她做的西红柿打卤面，西红柿鸡蛋卤是先炒鸡蛋，再炒西红柿，等西红柿变成了可口的汤汁，再把事先炒好的鸡蛋放进去，鸡蛋里浸入了西红柿汁，酸香无比。

　　小华拿起筷子尝了一口，还是从前的味道，这让他眼泪簌簌落下来。

　　她很抱歉，她成了一个一无是处的废人，一个该上学的年龄，却只能每天待在小屋子里。她喜欢看窗外，因为每当不看窗外的时候，她就觉得有人在楼下对着她的窗户指指点点，好像在说：

　　“看十楼的那个屋子里，有个疯子，她是个精神病……”

　　一句精神病，不问轻重缓急，就直接将人推向了地狱。

　　小华想自己大概一辈子都会躲在这间屋子里。爸爸妈妈都会老，而到那时，她仍旧会是个废人，变成没有人照顾的废人。

　  她的生活好像毫无意义，而且还是爸爸妈妈的累赘，有时候她好想一死了之，当然她也尝试过自杀，记得当时她偷了厨房里的一把水果刀放到枕头底下。等到夜深人静，窗外渗进的寒气逼的她瑟瑟发抖，她掏出水果刀在手腕上画出了浓重的一笔，涓涓的鲜血留了出来，手腕已经痛的没有知觉，她昏死过去。

　　她捡回一条命。从此以后，家里的锐器都被上了锁，窗户也上了紧密的防护网。

　　她读弗洛伊德，读荣格，读各种心理著作，可都没有好起来。

　　于是她开始写故事，写童话故事，每个故事的主角都像是她自己，将她童年的遗憾用童话的形式弥补回来，她的爸爸妈妈陪伴她，小伙伴们围绕着她。

　　有一天，小区搬来一家人，路过小公园，被小华看到。有一个男孩，抱着一条狗，狗的身子很小，在男孩怀里很安分，狗狗舔着男孩的脸，欢喜溢于言表。

　　男孩跟小华年纪差不多大，一身运动衣，运动鞋，开朗阳光地欢笑着。

　　男孩的四处张望了一遍，眼神落在十楼的那个带安全网的窗子上。

　　小华一惊，急忙拉上粉色的碎花窗帘，心扑通扑通地跳着。

　　“装修了那么久，邻居终于搬过来了，很和善的一家人。”妈妈将饭放到桌子上，“听说他们家还有只泰迪，你喜欢狗狗吗，妈妈也给你买一只？”

　　“……”

　　妈妈看着小华的背影，默默走了出去。

　　此后的每一天，公园里会多出两个身影，男孩，和他的狗，他们每天开心的跑着，笑着。小华的目光仿佛被他们的身影吸了过去，再也不愿看别物。

　　男孩也听说了，邻居家有个女孩，女孩得了严重的恐惧症，就在十楼带防护网的窗子里，就在那个粉色碎花窗帘的后面。他还知道，她一直在看他。

　　有一天，男孩看到粉色窗帘后面那个瘦小的身影，便向着那边招手。

　　小华震惊，急忙将屋子里的灯光关上。

　　第二天，一只氢气球飞到了小华的窗前，上面有一张蓝色的便利贴，写着：“我叫韶关，你叫什么？”结尾处画着一个笑脸。

　　小华看着气球在窗前飘荡，她知道，那个叫韶关的男孩，就在下面，可她不敢去看，也不敢去接近气球。

　　韶关等了一个下午。天渐渐黑了，他失望地将气球拉了下来。

　　就在这时，从十楼丢出一张折得极小的白纸，正好砸到他的头上，纸条还有楼上人手心的温度，很显然她握了很久。

　　韶关细心将纸条摊开，找了一处路灯，看到褶皱的纸上写着她的名字：“韶华”

　　韶关白天去上课，每天放学后，都带着狗狗在小华窗前放出氢气球。小华每次都是把对话从安全网的缝隙中丢下去。

　　韶关：“我喜欢打篮球你喜欢做什么？”

　　小华：“写故事。”

　　韶关：“很有意义的爱好，能给我看看你写的故事吗？”

　　小华：“好”

　　韶关：“你的故事很好看。”

　　韶关：“明天下雨我可能来不了了。”

　　韶关：“我今天看到了一个笑话……”

　　……

　　他们渐渐熟悉起来，几乎每一天都会有一个氢气球飘到十楼的安全网面前，网里的女孩会在窗帘的缝隙中看到男孩写的文字，然后满怀欣喜地写下对话细心地折好从窗户外丢下去。

　　直到有一天，韶关在气球上写着：“我能见见你吗？”

　　粉色窗帘的后面，没有人回应，小华害怕了。

　　而后的好几天，小华都没有等到那个气球再来到她的窗前，男孩和狗狗。也没有在夜晚如常来到小花园，小华很失落。

　　直到有一天，家里的门被韶关敲开了，他说要去国外旅行，想将狗狗交托小华照顾。小华的爸爸妈妈说什么也不同意。

　　小华的门开了一条缝，说了声：好！

　　“它叫乐乐，希望它能带给你快乐。”韶关笑着，口中白齿齐齐整整。

　　小华拉开了些门，让乐乐钻了进来，她低着头躲在门后，不敢看面前的男孩。

　　“这上面写了一些乐乐的喜好，可以看一下。”韶关递过一张信封。

　　“好”小华接过信封，缓缓关上了门。

　　听到韶关出门的声音，小华才打开那张信封：

　　“告诉你一个秘密，我要走了，可能会在国外定居，乐乐交给你我很放心。认识你很高兴，真的很幸运有你这个朋友。

　　你写的故事很好看，我真的很喜欢，如果有一天你成了作家，出的第一本书我一定会看。

　　希望有一天你能走出那间屋子，希望有一天我会在哪里遇见你。

　　对了，乐乐每天都喜欢在花园溜达，你会带它去吗？”

　　小华哭了，眼泪啪嗒啪嗒淋湿了信纸，又急忙用衣服擦干，细心地折好抱在怀里，乐乐扑到她的怀里，舔着她湿润的面庞。

　　小华走到窗前看到窗外韶关离去的背影，他转过身来挥手。

　　小华拉开窗帘，也对着远方的身影挥了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