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
三月的清晨,透着一丝薄凉,初阳像一个硕大的红柿子,挂在浅灰色的树林间。马路牙子上照例蹲着几位老人, 每人面前都抻着一块塑料布,摆放三两堆蔬菜。腰身纤细的芹菜,叶片肥美的菠菜,几把嫩绿的水葱,一袋羞涩的野菜……阿公阿婆们的眼睛,盯着每个从他们面前走过的行人,充满了期待。“都是自己家种的,吃着放心。”满脸的笑容,朴素又亲近。
有几把韭菜吸引了我,油绿的叶片,滚了几粒晶莹的水珠,每一根都精神抖擞,干干净净地扎着捆儿。于是,脑子里就不由蹦出杜甫的这两句诗。老人说:今年的头茬韭菜,你看,根儿都是紫色的呢。我欣喜 ,如获至宝。新韭菜,怎么做都好吃呢!
忽然就想起了那个在野地里撒欢儿的疯丫头。日近中午,小脸蛋通红,乱蓬蓬的头发,额上一层亮晶晶的汗珠。推开家门,就喊:妈,饿了!妈坐在梨树下,放下手里的针线活,嗔怪一句:看一头的汗!“妈,吃韭菜馍吧。”妈起身,去厨房拿刀,走到小菜园,“唉,好不容易长了一拃高,馋嘴的丫头。”我早已跑到鸡窝门口,伸手去掏鸡蛋了。
“韭菜配鸡蛋,最好吃呢!”妈刮了我一下鼻子,转身进厨房了。我去井旁压出新水,洗了脸,坐在妈坐的板凳上。阳光暖暖,梨花雪白,我伸手,接着风吹落的花瓣,咯咯地笑了。
再跑进厨房时,妈正打开锅盖,氤氲的白汽裹挟着浓烈的韭菜的辛香,扑面而来,禁不住咽了一下口水。妈看我的馋样儿,也笑了。
春 韭一畦春韭绿,十里稻花香。林妹妹那样的玉人儿,即使写出了这样妙语,又何尝识得韭菜与稻花?这为后人称道的两句诗,铺陈了一幅美轮美奂的田园风光,而田园劳作之苦,林妹妹她又知几何?值得庆幸的是,我们都是农村娃,上树摘过果子,下河捞过鱼虾,去看菜园,给小苗儿浇水施肥,顶着毒日头,拿着镰刀帮家里割小麦……苦过,也是真乐,如不羁的风,这种快乐,连贾府里的老太君也向往过呢。
村人家家都有小菜园,小菜园里必种韭菜,从春天吃到秋天,今年吃到来年。头茬韭菜二茬新,什么时候想吃了,拿刀割几把,茬口还滴着透明的汁液呢,就被端到饭桌上,翡翠一样的绿,这新鲜劲儿,让城里人羡慕得不得了,最重要的是,它是纯天然的呀!
超市里的韭菜一年四季不断, 长得肥头大耳,软不拉他,像快餐吃多了的人,一身赘肉,步履蹒跚,没走两步,就喘。看到,就没食欲了吧。可是这个社会人心膨胀了,果蔬也跟着人类的步伐。用激素膨大,用化肥催生,果然是莓红椒绿。但,钱多了,身坏了,到底是两相俱残,你付出了沉重的代价,而我也被搞得面目全非。
不明白的是,对于某种东西,我们总是一边咒骂着,一边追逐着。
古拙的东西,几人是真爱?原始,朴素,甚至丑陋,像自己地里的柴韭菜。花花世界,锦绣乾坤,几人不爱?你能活成地头蹲坐的老农无欲无求的模样吗?不,想要的东西太多,就拼命地跑,拼命的追,甚至身不由己,夹在滚滚的洪流中。夜深人静,回想起儿时的故乡,那一片宁静辽远的土地,才可安放我千疮百孔的心房。
春 韭春来非是爱吟诗,诗是田园乘兴时。
得瑕分畦秧韭菜,趁晴樊圃树棠梨。
这是宋人陈舜道的诗。春日晴好,分畦秧韭,细线一样的嫩苗,排列成行。浇水,施农家肥,夜晚听得到它们蹭蹭上窜的声音。月光宁静,清风低吟,露水盈盈。午后,站在田畦上,小苗儿惹人怜爱,是一首唐朝的诗吧。五言的,轻快跳跃的,小诗。极小的飞虫在阳光里一群一群地飞舞,放肆地撩拨着你的眉眼,有白蝴蝶翩翩而来,附在韭菜碧绿的叶尖上,似情人脉脉低语。
彼时,桃花灼灼,梨花飘落,时光朴素安详。
两束清风,三分明月,五分诗情,做就一碗春韭的香醇,暂且慰藉我们疲惫的心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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