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有时候读庄子,觉得这个人好像整天在山里躲起来,也不跟人来往,其实完全不是。我觉得庄子是最积极的人。
柏拉图讲过类似的东西,像是说你回家去睡觉的那张床是没有创造力的床。
当我讲“床”这个字,你们懂了的知道那是一个“Idea”:它可以是木头做的,可以是铁做的,可以是一个橡皮袋里面装水的水床,也可以是吊在两棵树之间的吊床,它可以是无限形式的改变。
我有讲清楚吗,他关心的其实是创造:在人类的文明中,床是会永远变下去的,只要我们的身体还有一个要躺下去的梦想,就永远会有新的床出来;而已经发明出来的床、再贵的床、再名牌的床都已经过去了。
柏拉图的意思是这样。庄子讲得更彻底:无用之用是为大用,没有被创造出来的东西才是最重要的。
从花谈到了乔布斯,大家应该都能发现“美—回来做自己”的艰难。这句话讲起来很容易,可是不去跟别人比较、不让已经存在的东西成为想象的局限,做起来非常难。
老子在《道德经》里讲过一句话:“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矣。”我们刚开始会觉得这句话好难懂。
其实,第一个美是创造,第二是模仿;第一个是西施,第二个就是东施效颦。
很多人就在讲说毕加索很伟大,可是你模仿毕加索一点价值都没有。
但是在我们今天所有的左脑接受的教育看来,没有一个范本就没有办法学习。
这样慢慢习惯以后,结果就是我们一生都在找范本,最后完全不知道到底怎么回来做自己,因为有太多范本了。
乔布斯当然也是一个范本,如果我们把他当成模范,可是又没有办法超越他,也会受限于他。
②中国创世纪“盘古开天”的故事里,我们想象一位粗壮的男子站在一片洪荒里,手上拿着斧头,一斧一斧凿开了天跟地。
盘古手上这柄斧头的形象,现在往往被塑造为伐木用的、钢铁做的斧头样貌。
但我们到博物馆参观时,往往可以发现第一个展馆放的就是人类的斧头。这种斧头叫做“石斧”,是石头做的而不是金属制的。金属的发现要比石头晚太多太多了。
人类创造的第一种工具便是石头,因此人类有长达一百多万年的石器岁月:旧石器时代、新石器时代,这个时代是人类的“创造”能力还很粗糙的阶段。
人类直立之后,手出现了。他的手究竟触摸了什么?这是石器时代很重要的问题。
东西的重量、形状、质感,都是人类从敏感的手开始去感觉的。动物不会拿一块石头去感觉它的形状、重量、质感。“感觉”是人类特有的天赋。
我们想象,当人类正在用他的双眼、用他的手去感觉一块石头的时候,突然有只老虎扑过来,他会拿这块石头扑向老虎,这是“人”情急下的反应。
人类一旦可以拿石头丢动物,他就已经具备运用工具、武器的能力了。一般动物很少能具备这个能力,例如我们走在路上,有只狗对你吠叫,你可能会蹲下去捡起石头或脱下鞋子去丢掷。这个能力是人类特有的本能反应,因为你不会看到一只狗拿起石头丢向另一只狗。
接下来,他可能感觉到石头的重量。他思索着:为什么自己可以打死动物?于是他对“重量”慢慢了解;如果他刚好拿到的是有棱角的石头,刚好利用它刺杀了动物,他便会开始思索“尖”这个形状的意义是什么。
我们到博物馆如果看到人类最早出现的武器——矛,会发现初始人类打造的矛既不均衡也不对称。
因为这时的他对于“尖”的概念(concept)才刚在萌芽,所以他正在试着努力做“尖”的东西,让它变成一种武器。
动物没有“感觉到一种概念”的思维能力,也没有双手作出脑中想象的东西。
由于概念的产生,人类的脑开始发展了,在他的皮质层里开始有了“尖”的记忆,并靠双手去完成。
这就是艺术创作的第一步。
所以“艺术”,并不只是为了美而产生的。
艺术的发展,是由人类的手、物质、概念,这三点构成的。 一岁左右的孩子,如果我们给他一堆泥土,他会用手去捏、去玩。
我们注意到他会开始创作,也许我们不知道他做的是什么,但我们可以发现他在“感觉”造型,“感觉”物质的特性,然后捏成他想要的样子。
所以儿童在创作的过程里,他会去记忆,并重复人类久远以来拥有的创造基因。
在这时候,我们要静静地观察孩子,不要打扰他,这样才可以让他的创造力发挥出来。
许多父母关心孩子的创造力,把孩子送去学乐器、学儿童画等。然而学乐器、儿童画之前这段时间的创造其实才是他们创造力真正的来源。
如果这时给孩子一堆毛线,你更能发现他的手会在毛线里缠绕着,他会把线缠来缠去,思考如何编织。
人在古时就懂得用草编织出很多东西,然而因为这些东西会腐烂,所以现今没有保存下来,但我们不要忘记人类创造史里,有很大一部分是编织的工艺。
编织的工艺品消失了,但它们的痕迹还保存在陶罐上。我们看史前陶器,可以发现有一种“绳纹陶”。
那是陶还没有干的时候复印了席子、绳子等编织物的痕迹。这说明人类很早就能用手去编织东西,与纤维发生很多互动。
因此,从儿童时期的动作行为,我们可以看见人类最初创作力量的痕迹。
③神话有一个无限领域,可以同时满足幻想的创造力与科学的创造力,所以小孩读神话,他将来可能变成科学家,也可能变成文艺家。
神话是文学的起始,文学史文化的起源,一个社会不能缺少神话与文学,圆满的心灵生活也不能缺少神话与文学。
神话是文学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而且我自己一直有一种感觉,不管是中国或是西方,文学的起源和神话有非常密切的关系。
讲到文学,很自然就想到文字,因为文学要用文字记录,这是我们第一个要打破的观念,因为文学的起源,远比文字还要早。
不是用文字书写才叫做文学,最早的文学是口述的,就像我们读基督教《旧约圣经》,里面很多是口传文学,后来才整理成文字。中国最早的《诗经》,也是民间流传的歌谣,后来才被文字记录。
例如我非常感兴趣的《旧约圣经》,若不把它当成宗教经典来看(事实上我也从来没有把它当做宗教经典),就是一部希伯来民族的神话传说,也是一套很完备的创世纪故事。它非常清楚地告诉你宇宙如何被创造,无关乎我们同不同意,或科学上是不是已得到证明。
我想,文学的开始,也是介于科学和幻想之间,它一直试图进入科学的领域,但仍然夹着大量的幻想性,因为我们必须承认一个事实:人对整个宇宙所知有限。
我们现在可看到很多神话是与宗教结合在一起,包括希腊神话都反映了当时人们的多神信仰。
奇怪的是,我们会认为希腊神话是神话,却不会想到《圣经》也是一部神话。
因为《圣经》与宗教的结合比较紧密,就失去文学性了吗?我想,完全不能这样讲。
我们现在不会把《圣经》当做文学作品,是因为它被当做宗教仪式中的一部分,就是有一个信教的过程。信教很奇怪,它很容易让人排斥某些东西。
当《圣经》变成基督教的一部分之后,非基督教徒可能就会开始排斥这本书,不再把它当文学作品。而对基督教徒而言,它也变成一种信徒式的信仰,不是文学了。
我到灵鹫山的时候,带着《法华经》,释迦牟尼佛就是在这里说这部经的。当时我就感觉到,这部经在这儿一座怪石嶙峋的山里面被说出来的感动。
所谓“经典”,还是要放在人的世界里被阐述,我们的感动是跟环境有关系的,就好像有一天当我们到了山东的沂水岸,会去想象《论语》这部书是如何被讲出来的。
所以,当我到耶路撒冷时,我也是带着《圣经》,我坐在那边想,这一部经就是在这个环境里诞生,这个时候完全是文学的。
我不是用信徒的态度,“信徒”是文学的障碍,如果他不是透过经典里的语言文字来看待一个文明的伟大,他是不能发现经典原来就是文学的。
早期人类的文明与神是没有办法切割的,只是我们慢慢倾向于说宗教就是一神的形态,而经典是以信仰为主的书写,慢慢地就不重视其文学性。可是,这些经典若没有文学性,不可能传颂千年的。
一如很多人已经提出来的观点:幻想跟科学有关,没有幻想就没有科学。所以我们可以看到,神话的消失对中国发展科学造成的影响,当我们很满足于人的世界时,怎么会愿意去尝试飞起来呢?
我们对于未知的、害怕的东西会有两种态度:一种是转身逃跑,一种是面对它,问它:你到底是什么?西方启蒙运动就是选择用后者的态度面对。
我自己很着迷于神话,因为神话好像雪球,会越滚越大,你怎么去解析,都解析不完。它好像还会跑,会往前跑,最后还会变成一个科学和幻想的竞争。
科学要去解析幻想,但科学越强,幻想越多,幻想越多又越想去解析,好像人类两种基因的一个竞争过程。
所以我非常希望年轻的一代多读神话,教科书里也多点神话。因为神话有一个无限领域,可以同时满足幻想的创造力与科学的创造力,所以小孩读神话,他将来可能变成科学家,也可能变成文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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