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前几日一个朋友和我说,你真幸运啊,写的东西可以变成铅字登在杂志上。
我莞尔,一时语塞。幸运吗?我从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具备幸运光环的人,准确地来说,运气值是零或者负数。
我自小因为父母在很远的地方上班,被寄养在外婆家照顾,在那个青山绿水的地方,连带着每一口空气都是澄澈的,而我却像一个踽踽独行的外来入侵生物,身处于一个格格不入的空间里,逆来顺受地面对着来自同龄孩子的排挤。
到入学的年纪,同龄女孩们的心思都变得很细腻,她们懂得说好听的话,交更多的朋友,而我就是从那时起,再也没能学会淌入大众之流。
放学后的时光,在大家还沉浸在游戏与网络间的时候,我只会被妈妈关在家里写着没完没了的作业,但唯一值得我骄傲的,就是每次成绩单上漂亮的排名。
初中的时候我遇到了人生中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好朋友,就在那个背《伤仲永》的下午,她突然从花丛里跑过来,看着我笑着说,你记性真好。
她没有像我一样厚重的齐刘海,迎着阳光的是光洁的额头,马尾烫着好看的梨花,好多年后我都还记得,她挽着我胳膊的时候有阵阵花香扑来。那时的我又矮又胖,脸颊也被夏日无情的紫外线涂成了小麦色,走在她身边时,就像一个陪衬,这是后来我在别人口中听到的。
可是她什么也不在乎,说她喜欢我写的东西,每次语文老师挑到我的作文当范文,她都会自告奋勇地起来念给大家听,在她字正腔圆且洪亮的声音背后,我仿佛看到我笔下的文字变成了一个个欢快跳动的符号,在年少青春里肆意张扬。
在那个不被父母理解的年纪,我把所有的喜怒哀乐都说给她听,每个夜晚躲在被窝里的悄悄话,那密密麻麻的烦恼,像无数封沉入大海的心事。
要不是后来她突然转学,也许这辈子我都不会理解那种一去经年、杳无音讯的感受,我哭着怎么问她都没有告诉我的缘由,在她离开许久后我终于知晓,对一个十字打头年龄的女孩子来说,父亲的去世母亲的改嫁他乡,无非是最严酷的现实。于是我又成了一个孤独的海鸟,在宽旷的海面上用尽力气飞翔。
所幸我终于学会了坚强,在阳光下抬起头来生活。
原来年少时所有的伤痛都是善意的成长。
2.
后来我离开了我们那座小城,考去了市里读高中。在那种高手如林的地方,从来就不缺成绩好的人,她们不光成绩好,而且多才多艺,而我,除了会哼几句已经过气的老歌,其他的什么都不会。
我像一只脱离群体的流浪猫,坐教室的后排,中规中矩地上着每一堂课,认真做笔记却从来不去问老师题,不会的知识只会自己去百度,高中的学习和初中有很大的不同,死读书最直接的结果就是面对成绩的滑铁卢。
开完家长会的父亲一脸阴沉,一路上只字未言。随后父母坐在高高的沙发上你一言我一语地数落我的时候,我就如同六七十年代接受批斗的资产阶级分子,而他们口中的去了市里就学坏了等等的说辞,让我委屈得睁不开眼,眼泪是滚烫的,落在脸颊上灼人的痛。
那一段时光,刻满了辛酸与无奈,身体里仿佛住进了两个自己,一个告诫我好好学习,另一个劝我别那么逼自己。
高二分科的时候选了自己并不擅长的理科,物理电学知识开始听不懂,刚刚稳固的成绩又开始直线下滑,彻夜晚睡导致脸上开始起痘痘,头发大把大把地掉,我开始迷茫,在昏暗的那一年里徘徊不前。
认识L是在我状态最糟糕的时候,他是我们隔壁班的男生,一次共同的体育课,他在篮球场上阳光洒脱的身影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大概后来的种种,都是因为一开始的相识是带着些许敌意的,他被我们两个班共同的语文老师叫到办公室批评的时候,我就坐在一旁修订我在校报上的作文。
无非就是那种理科好的要命、提起语文作文就犯难的学生最让老师头疼,所以后来我被钦定辅导他写作文,到现在都清楚地记得他当时的神情,一副大祸临头的样子。
后来渐熟,L对我说他是一个和文艺绝缘的生物,根本写不出好听的句子。也许是因为老师的信任与嘱托,又或许是自己的一腔孤勇,每天深夜我都挂在网上,帮他整理各类作文需要的素材,然后工工整整地抄下来给他看。
于是在很多个我们曾在一起写习题的午后,被两个班的同学误会成另一种不恰当的关系,那年的阳光很温暖,对面人的脸上总是带着冷静自持的笑容,而沉溺于幻想中的我,却始终没有察觉到,这种不合时宜的场景,以及根本没什么可能的一厢情愿。
高三的时候,L的作文有了很大的提高,随着课程的繁重我不再帮他看作文,但他还是时不时跑来我的教室,有时是借一本书,有时送几个好看包装的糖果。年少的时候大概就是那样,总会把他人别有用意的恩惠放大无限倍。
比如那时L看我同桌的眼神,以及他们越来越熟稔的相处模式,有时即使已然发觉,也会刻意过滤在脑后。
之后他们一起吃饭看电影都来得太过理所应当,我开始主动远离L,远离那些对他大无所谓、却对我意义非凡的时光,只是偶尔想起的时候,也会偷偷难过,翻看曾经写过的日记,那些没有说出口过的话,在某些咸涩透明的液体下变得模糊不堪。
3.
我闲时依旧喜欢读读写写,整整一书架的书成了我最好的朋友,它们陪我哭闹陪我欢笑,陪我走过高考那一年的大雨磅礴。
那一年我考试经历过高中时候的最低分,惨痛的排名,各种指责和鼓励的声音,将我压得喘不过气来,我在熙熙攘攘的教室里只能把头深深地埋进臂弯里,突兀想起余华的名作《活着》,莫名来的一股震撼将我重新支配起来,再次扎进茫茫的题海之中。
后来我换了同桌,主动找班主任把座位换在了第一排,开始把闹钟调早四十分钟,在每天早上坚持跑完步去教室里背单词,我认识了一位和我一样披着晨光背书的女生,她笑起来嘴角有好看的酒窝,眼睛似弯弯的月牙。
我依旧能写出高分作文,被贴在全年级每个班后面的黑板上阅览。之后有一次在同一个考场遇见L,他穿着一件宽大的外套,拉锁在衣角滴答滴答的晃,站在我面前像一个长者似的对我说:“你是理科生,就应该把数理化学好,作文写的好有什么用。”
那时我心里的某个部位隐隐作痛,像一件自己引以为豪的事却被别人看不起,但站在他面前时,我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我想告诉他我以后可以去写小说啊,大学也可以学中文方面的专业,但这些话梗在喉咙间,却找不到一丝承载它们的勇气。
站在人群里像极了一个小丑,我只能冲出教室寻找一个没有人的角落,去释放心底的束缚,在卫生间的镜子里我看到颓败的自己,然后在把冷水拼命泼在脸上的刹那突然忍不住大哭起来,我独自爬上天台吹风,把耳机塞进耳朵里,音量调至最大,倏然响起五月天的《倔强》。
逆风的方向,更适合飞翔,我不怕千万人阻挡,只怕自己投降。
高考过后我不知道L考去了那里,也不知道他和我原来的同桌怎么样了,我只知道我的努力没有辜负我的青春,高考作文得了满分,并且如愿考去了南方的一座城市,学了自己喜欢的中文专业,认识了好多志同道合有趣的人。
看着家里放着的杂志,上面还有十六岁怯弱的我上课偷偷写过的文章,它们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数年之久,这成了我唯一不想放弃的事情。
以前的我就像一直被搁浅在海滩上的贝壳,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自己最柔软的部分,因为太惧怕伤害,所以从不肯打开外壳,很多年后我才知道原来那些灰暗的时光,终究都会变得比空气还轻,比纸还薄。
我喜欢夏日聒噪的蝉鸣,喜欢在炙热的阳光下奔跑,喜欢吮吸清晨的空气听五月天的歌,无比享受在热烈间目睹汽水从瓶中咕噜咕噜冒出的瞬间。
站在全世界的中心,我们每个人都呼吸着平等的空气,拥有着同等分量并值得拼尽全力去实现的梦想,在这仅此一次的青春里。
关于你自己的青春,你只能自己走,再多的苦也得自己尝过才有资格言说,在悔恨取代梦想之前,在未如愿见着不朽的时光之前,你都有足够的理由和时间继续向前。
我有时也会觉得忿忿不平,上天没有温柔相待十五六岁的我,因为那时的我,比现在敏感,比现在自卑,比现在较劲,所幸我在那些年的浮躁中慢慢成长,一步步成为我喜欢的样子。
老天从来都没有偏袒过谁,但努力过的人生必有阳光,就像海鸟飞过漫长的黑夜,也终将会迎来黎明破晓后的第一缕曙光。
文/渚清沙
图源网络
谢谢你一期一会的阅读
但愿我们依旧勇往无前
网友评论